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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的望着这个人,一个曾经与父亲熟识的人,奇怪的是,我父亲从未提起过,一丝不安隐隐约约浮现了。
“子檀,你听到我说话吗?”阿婆对那人温柔的说道。
床上的老人没有反应,空气凝固了般的死寂。
阿婆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的说下去:“你还记得三十年前在老挝时,勘探队的同事皇甫哲人么?你说他已经死了,是你亲自下的葬,可是今天他的儿子却来了。”
我发现那老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裸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动了一下,干瘪的嘴唇无力的张开了,吐出几个字来:“帕苏姆。”
“帕苏姆,你说那个照片上的巫婆?”阿婆问道。
“找,帕苏姆……”老人说完又归于沉寂,再也不吭气了。
“我们出去吧。”阿婆重又放下帐子,端着油灯走出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忍不住问道。
阿婆将油灯放回到桌子上,眼睛望着我,叹口气道:“好吧,我就把当年子檀告诉我的皇甫哲人的事儿说给你听。”
第五章 往事
一九七二年的七月,印度支那战争还在进行中,老挝北部的琅勃拉邦山区正值雨季,连日阴雨连绵,修筑公路的工程已经完全停顿下来。地质勘探队驻扎在湄公河边一个叫做勐乌的地方,人数不多,只有十余人,组长就是吴子檀。
队里年轻的测量员皇甫哲人是湘西老乡,性格开朗,人也长得很帅气。测量员的工作需要爬山涉水,经常接触当地寮族山民,聪明好学的皇甫哲人竟然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寮语,一般性的沟通已没有问题,因此吴子檀经常派他去与山寨进行联络和沟通。
吴子檀后来才知道,勐乌山寨头人的女儿占巴花喜欢上了皇甫,两人经常偷偷在山上幽会。
在那个年代,中国筑路工程人员与寮国妇女谈恋爱绝对禁止,那是严重违反外事纪律的。皇甫是湘西老乡,这件事如果上报上去,这个年轻人的前途就毁了,可是如果隐瞒下来,自己也将受处分。正当吴子檀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情况使整个事件发生了变化。
印度支那的雨季,原始密林中弥漫着瘴气,所谓瘴气,实际上就是通过蚊子传播的一种恶性疟疾,不幸的是,皇甫哲人染上的是一种令人闻风色变的出血性疟疾,这是不治之症。
数天后,疟原虫在他的血液中爆发,皇甫哲人七窍流血,浑身毛细血管也都渗出血液来,他痛苦的死去了。
吴子檀和同事们亲手将他安葬在了勐赛省的中国烈士陵园里。下葬那天,冒着连绵细雨,吴子檀将皇甫哲人安放在棺材里,并亲手揩干净死者脸上干涸的血迹。
吴子檀瞥见一株粗大的木棉树后,占巴花在痛苦的哭泣着,身旁站着帕苏姆,她是勐乌山寨里的一个巫婆。
此后,吴子檀的身上始终保留着那张有着皇甫哲人的合影,就是现在墙上挂着的那张黑白照片。
若干年后,吴子檀逐渐感觉身体不适,经检查在血液中发现了钩状螺旋体,他明白那是喝了老挝原始密林里一种山鼠尿液污染的溪水所致。
在一些大医院辗转治疗无效后,他就病退回到了湘西酉水边的烈烈排的老家。数年后,病情恶化,渐渐的人就瘫痪了。
“皇甫哲人是我男人亲手将他安葬的,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阿婆讲完了有关父亲的故事,平静的对我说。
我盯着阿婆,半晌没有作声,她和她的男人没有必要撒谎,那样做没有丝毫意义。
如果她讲的话是真的,那么我的父亲又是谁?
父亲的照片、皇甫哲人的名字和他的六指,都没有错,他应该是已经死了,三十多年过去,恐怕尸骨也应经荡然无存了。
家中的那个父亲呢,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六指,含辛茹苦将我带大,慈祥的父亲,活生生的存在于我的生活里。
难道没有一丁点疑点么?我抬眼重新仔细审视着那张褪色的照片,年轻的父亲天真无邪的笑容,笔直的身板……
对了,驼背,自我记事时起,父亲就一直是个驼背。
“阿婆,您有没有听到您丈夫提到过皇甫哲人是否驼背?”我问道。
“没有,我家男人说皇甫是一个很标致的小伙子。”阿婆回忆道。
当然,父亲的背也许是后来才驼的,我想。
“你父亲有没有孪生兄弟?”阿婆突然问。
我一愣,摇了摇头,说:“从来没有听说过呀。”
阿婆撤下盛红薯的簸箕,从灶间端来一盆清水,要我洗了脸早点休息。
我睡在东屋,床上的被褥好像很久没有晒过了,有股子潮气,唉,出门在外,有的睡也就不错了。
山里的夜晚寂静的紧,偶尔几声枭啼,一定是那猫头鹰捉到了猎物。清凉的月光透过窗户撒了进来,天上的云淡而稀疏,有颗流星划过黑暗的夜空,转瞬即逝。
望着窗外月光如水,我久久不能入睡。我一直庆幸有着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弥补了我自幼缺失了的母爱,能让我没有遗憾的长大成人,我爱他。
可今晚这一切竟悄然起了变化,我不能装作视而不见,我必须要搞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否则我的生活将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下。
帕苏姆,吴子檀要我去找帕苏姆?为什么?这个濒死的老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明天我一定要设法问清楚。
回想起来,这一切都是由买来了那个裸婴雕像开始的。我摸出来雕像,托在掌中在月光下仔细地瞧着……
这个所谓的真身石化胎,赤裸的身体冰冰凉凉的,它的双眼微微反射着月光,面无表情的脸冷峭异常,小小的右手掌,第六根手指生得与我的一模一样,也是长在小拇指的边缘。
哪里似乎有什么不对头,我思索着,回忆着前晚第一次见到它时的情景,邪恶的目光,对了,是它的目光!
我定睛细看,裸婴的眼神里已经不见了前日的那种邪恶,现在凝视我的目光竟然是如此的温柔……
第六章 噩梦
这时,裸婴的手指动了一下,没错,那是第六指,我揉了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看花了眼?月光下,裸婴突然咧开了嘴,微笑起来……我大吃一惊!忙松开了手,裸婴雕像滚落到了床下。
床下发出了一阵怪桀的笑声……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里,浑身汗毛直竖,放眼望去,裸婴站在了地上,目光炯炯,张开了小嘴,两排白森森的小牙,上面沾满了鲜血。
“你不是想要找我么?”裸婴口中发出苍老嘶哑的嗓音。
“你是谁?”我颤抖着声音问。
“帕苏姆。”裸婴舔着下唇的鲜血回答道。
“啊,你是那个巫婆!”我惊道。
裸婴更不答话,呼的一下跃起,扑到了我的脖颈上,咬住了我的喉咙……
我“啊”的大叫了一声,醒了过来……原来是场噩梦。
月光斜射在床上,裸婴雕像静静的躺在枕边,目光依旧是那样的温柔。
我苦笑了一下,伸手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
清晨,一阵轻轻的呜咽声惊醒了我,那声音传自西屋。我翻身下床,穿好衣服,睡眼惺忪的来到了西屋里。
阿婆满面泪痕地坐在那张古旧的老式床边,蚊帐已撩起,她望见我走进来,只是轻轻说了句:“他走了。”
我立在了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我默默的来到床前,看到了那个老人。
老人深陷的眼眶里面,是两只惊恐的瞪圆了的眼睛,同独眼萧老头的一样。我下意识的轻轻分开老人及枕的灰白长须,在他瘦弱的脖颈两侧,清晰的印着两排硕大的齿痕。
帕苏姆,头脑中念头一闪,我口袋里的手掐紧了裸婴雕像。
“解脱了,二十多年啦,你这个活死人终于解脱了。”阿婆对着吴子檀喃喃细语,轻轻放下了帐子。
“走吧,孩子,回家去吧。”阿婆对我说道,一夜之间她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怔怔的立在那儿。
“阿婆,您以后怎么办?”我内心有一种愧疚和怜悯。
“我也快了。”她幽幽道。
我走出了房门,四下里雾气霭霭,外面落起了小雨,水滴滴在了脖颈上,使人倍感凄凉。
“孩子,你过来。”阿婆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
我走了回来,望着阿婆。
“这个没有用了,你拿去吧。”她递给我那个满是灰尘的镜框,里面是那张合影照片。
我走远了,回头望去,依旧看得见土屋前阿婆那孤独单薄的身影。
我打开了折叠伞,顶着绵绵细雨赶路。前面就是昨晚经过的那片坟茔地,猫头鹰们一只都不见了,雨雾中那些荒坟孤零零的,越发显得荒凉。
雨骤然大了起来,雨点击打在布伞上簌簌作响,山路上溅起的泥浆挂满了裤脚,我四处望了望,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有一个小土房子,看来是一个小土地庙,我赶紧走过去,先避避雨再说。
土地庙不大,只有一人来高,里面到挺宽敞,背面墙供着一尊泥塑的土地公公,一只破瓷盆,盛着些纸灰。
墙角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老头,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儿,他微闭着双目,似乎在打着盹儿。
我犹豫着,不知是否应当挤进去。
“天有不测风云,小兄弟何不入内一避?”那乞丐睁开眼睛说道。
我吃了一惊,心想这要饭的讲话竟然是文绉绉的,口音软绵绵,不似我们湘西话,于是对他微微一笑,钻了进来。
“听口音,先生好像不是本地人。”我收回雨伞,试探着问道。
“浙江湖州人士。”他说。
“您是……”我上下打量着他。
“相宅的,阴宅。”那人淡淡的说道,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哦,原来是个风水先生,湘西民间自古以来迷信,热衷一些神秘的东西,地理堪舆,也就是风水术较为盛行,这个行当也好挣钱。
我望着雨雾,心中一片茫然。
脑海中浮现出吴子檀脖子上的那两排硕大的齿痕,正好位于两侧的颈动脉上,切断了脑部的供血,老人最终因缺氧窒息而死。
帕苏姆?梦中满嘴鲜血的裸婴,不对,那裸婴是一排尖利的小牙,没有这么大的嘴巴。
“那是个邪恶的女人。”身后有人说道。
我唬了一跳,回过头来,正好撞上风水师那阴鸷的目光。
“谁是邪恶的女人?”我不解的问。
“这个照片上的女人。”他手指着镜框里的那张旧合影。
我心中暗暗吃惊,帕苏姆,那个老挝的巫婆。
“何以见得?”我狐疑的问道。
“你看,”他拿过镜框左右摆动着,“无论在任何角度,这个女人的目光始终都在盯着你。”
我定睛望去,果然不管在左或是右,帕苏姆的目光都一直跟随着你,而她身旁的父亲和吴子檀则不然。
“是有些奇怪啊。”我注意到了,照片里的人物成像都是平面的,怎么她的眼光可以转动呢?
“这个女人是谁?”风水师问。
“她是帕苏姆。”我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