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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对着桌前这个一身清净白衣的男人,柳凤想象不到这里是一个只有沉沉死气的棺材铺,“那个,我听说,这里的棺材做工很好。”
慕言撑着脑袋,平静的眼底仿佛视线没有焦点。
气氛沉闷,从进门起就感受到的无形的压抑让柳凤握紧了手。
“而且,他们说,棺材可以照自己的想法……来做,什么样的……都行。”
慕言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没有找回任何焦点。
那安静的表情,是在等着对方把话说完。
柳凤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把怀里一直紧抱着的包袱打开在桌面上,是一只黑褐色毛发的猫,体形相当于三个月大的婴儿。
“我想给他买个合身的棺材。”
是的,这里并没有错字。
没错,是“他”,不是它。
柳凤出身好,是一大户人家的孩子,家境不错,人也长得漂亮,一生顺风顺水。就连古代封建传统的婚姻包办,她爹娘都宠她,给了她自由的选择。
当然,这讲的不是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故事。
相公是一介有着温饱家底的白面书生,死脑筋,花费了大量财力精力在科举上仍是不中,却还是我行我素的埋头苦读。
柳凤抚摸着相公家那只叫‘笙笙’的猫,总替自己的相公不值,可想想,她当初就是因为对方这股永不放弃的倔强而倾心。
出嫁那年的七夕俩人出游,柳凤不慎落水,生了场大病,怕爹娘担心没敢告诉,碰巧丫鬟请假回乡探亲,家里的日常生活一时没了着落。
柳凤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子才好了点儿,就起来下厨熬了点儿补身的食物给相公送去。
原以为半个月没见的书房会是狼藉不堪,让她惊讶的是,书房的整洁度媲美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笙笙舒舒服服地趴在书桌上小憩,相公聚精会神地在温习诗经。
柳凤欣慰地笑着放下食物,一个男人肯在她病重的时候放下尊严,收拾房屋,担当女人的家务,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她心情倍增,病也好得快了,捎信让丫鬟如期回来就行。
为了回应相公的爱,她待他更好,不仅是一日三餐想着法儿出新花样,更是乐哉乐哉地辞退了洗娘,抢着亲自替相公洗衣服。
一场大病,仿佛让她找回了热恋时的那番激情。
她原以为,她的下半生就会在相公之乎者也、她每日相伴的平淡生活中结束。
可是有一点奇怪,每日的书房永远是那么整洁干净,好像永远有人在她踏进之前打扫了一遍。
她向相公撒娇,说以后这些事她做就好,而且,丫鬟也快回来了,不用天天打扫这么辛苦。
回答她的只是相公淡淡地‘嗯’。
柳凤有点生气相公不冷不热的态度,撅起了嘴,抢过了相公手里的书籍,这一举动似乎有点惹怒了对方。
柳凤知道,这些书是相公的命根子,她平日里也断不会和这些书为难,只是今天,她想让相公眼里只有她一个。要知道,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行过夫妻之礼了。
她娇嗔,可相公不为所动。
她也开始气了。
猛地起身扔了书,朝门口走去,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把柳凤吓得连连后退。
原是踩到了笙笙的尾巴。
柳凤赌气地踢了一脚,头也不回的她没有看到自家相公立即抱起笙笙的表情,那变色的脸,仿佛是最亲的人受了伤。
这一夜,柳凤失眠了,相公没有回房睡觉。
柳凤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她也知道自己昨晚是在耍大小姐脾气,早早起床拿来换下的衣服,想着洗完这些就去向相公道歉。
这几天的洗衣生涯,让柳凤白皙嫩滑的手多了些暇姿,柳凤可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突然皱了皱眉,她将手掌凑近,竟然是猫的毛发。
她好笑相公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和猫玩耍。
回房换身衣裳,打扮一番,镜子里的一角,好似有什么东西。她转头,看向被褥,有点不可思议。
又是猫的毛发。她该没有让猫进过卧室。
她并不讨厌猫狗,只是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她可以无所谓自己的相公和猫在卧室外嬉戏,但相公答应过她进房一定会换下衣服,床上怎么可能有猫的毛发?
她跑去了书房,相公不在。
虽然书房看上去和之前一样整洁,但这次的她,总感觉哪里不对。
没错,是那些毛发,是那只猫的毛发。
这里有,那里也有。
相公一心钻研书籍,有时甚至废寝忘食,怎会每日花如此多的时间去打扫书房?
她回忆起小时候祖母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心地善良的田螺姑娘……
门外传来了相公的脚步声,她心慌地躲进了橱里。
狭窄的缝隙中,她先是看见了笙笙慵懒高傲的猫步。
接着,她看见的,是又一只猫。
一只眼神无比熟悉的猫。
无比,熟悉。
屋里凭空刮来一阵微风,烛火暗了暗。
柳凤宛如怀抱婴儿般搂着那只黑褐色的猫,祥和地顺着他的毛发。
“这样,相公就只是我的了。不管是人是猫,只能属于我。”
“是吗?”慕言开头说了今晚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那只愚蠢的猫,相公怎么可能跟它在一起?相公是我的,谁也夺走不了他,谁也不能。你说是不是,相公?你是爱我的,对吗?相公最爱的人是凤儿,相公最爱的人是凤儿,凤儿爱相公,相公爱凤儿,呵呵呵……”
柳凤失神地吐着不清不楚的字眼,脸颊不停来回蹭着那具猫的尸体。
一个小型的棺木被推到了她的面前,她咧嘴笑得灿烂。
“相公乖,这一路让你累的,凤儿这就让你睡下,睡下,好好睡,凤儿在旁边守着你……”
柳凤小心翼翼将猫放进了棺材里,棺材不大不小,确是量身定做。
“呵呵……”柳凤脸上浮现满意的笑容,合上了棺盖。
猛然,她的视野一片漆黑。
她惊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只限于双手艰难的移动。
她闻到木屑的味道,她听到外面爹娘的哭声。
不!
她呐喊,她拼命敲打这困住她的东西。
为什么她会在棺材里?
她没死,她没有死。
可她发不出声音,她觉得腰好疼,好疼。
她感觉到自己的重心在下降,然后停住,有细小的沙沙声迎面扑下来。
不——
午后的阳光不错,昨天黄昏的邢台有腰斩示众的人犯,地上的血迹还没清理干净。
路过的人们窃窃私语。
“作孽啊……好好的一个姑娘,这么一刀下去,就变两截了……”
“她爹娘也命苦,谁知道那孩子平时看上去好端端的,竟会杀人。”
“听说她相公家的那只猫,就那么活生生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可怜她相公,恐怕连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慕言一身清净白衣,走进了哭声不断的柳府,呈上一份收据。
棺木一副,预定者,柳凤。
柳老爷奇怪。
他亦不作任何解释,收了钱走人。
收据标明的时间是昨夜。
而昨夜,柳凤早已踏上了黄泉路。
慕言清楚,当人退去一切的伪装,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欲望。
比如嗜血。
比如暴力。
柳凤可以简单地因为那晚相公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萌生杀意,然后轻而易举为自己找借口,她只是碰到了一个田螺姑娘的反例。
那副出售的棺木,承载的,只是一个自私的借口。
3。风动幡动无非心动
镜头前是一双放大的瞳孔,充满了警惕与恐惧。
在这个黑暗的空间,我们猜测,那眼里看到的会是什么,可以令这双眼睛的主人如此害怕,做出如此异常的行为。
有‘咚咚’的扣门声,仿佛隔了很厚的墙传来。
接着,又是一个‘咚咚’,这次不是敲门,倒像是在敲什么石壁。
“李大哥,我帮你带饭来了。放心吧,我没有点灯。”一个甜美的女声,李四知道是他的青梅竹马阿绫。
李四从他的住所中走了出来,确切的说,是爬了出来。
他刚才待的,是一具厚实的石棺。
而这具石棺,被放置在他家里。
尽管每次进去出来,都会费上九牛二虎之力。
为了生存,他没有选择。
他怕。
屋外的月光明亮透彻,屋内伸手不见五指,所有的窗都被钉上了木板。
密不透光。
“谢谢你,阿绫。”
阿绫听着李四狼吞虎咽的声音,伸出手去,触摸着从小暗恋的男人,“只能像这样子感受你的脸,你的人,你的表情,已经有多少时间了?李大哥……”
“对不起,阿绫。”
“李大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说,我……”
“阿绫,你回去吧。这么晚出来,你爹娘会担心的。”
“你就不听听我想说什么吗?”
李四放下了碗筷,摸索着钻回了自己的石棺。
第二天,棺外传来热闹的敲锣打鼓。
李四无心去听这锣鼓声代表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代表着外面一定是白天,一定是阳光普照。
他只要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他就不用怕。
对,他不怕,这么些年,他不是都这样挺过来了么。
他浑身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难道他的一半辈子,就要在这棺材里度过么?
他不想,可是他没有勇气去面对。
只要有光源,那东西无处不在,他唯有躲在这黑暗之中,才能求得平安。
他是懦弱的,尽管他小时候为了阿绫杀过人,可那是意外。
他回忆起不该想的往事,无限惊恐。
他安慰自己不用怕。
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
即便是苟且偷生。
时间已经过了多久?应该过了半夜了吧,为什么阿绫还没有来?
李四的肚子不争气的呱呱叫。
饿。
黑暗的空间,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
其实自从阿绫那夜离开,早已是第三个夜晚了。
李四记得,灶上的柜子里,应该有囤积的馒头,虽然可能已经有蟑螂老鼠爬过,但是……
费力打来了一条缝,小心勘查周遭。
漆黑一片,很安全。
李四好似盲人那样,靠着脑海中记忆的路线,触摸到了馒头。
果然,已经变了味。
“谁?”李四猛然回头,朝着屋里大喊。
“我的棺材,只卖给死人。”
这个声音,李四记得,是那个一身清净白衣的男人。
那天,也是这么个夜晚,风很大,窗上的木板脱落了,有月光照了进来。
他惊恐地跑出家,一路狂奔。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要买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