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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干的?”我问。“到底是谁主使的?”
“你还猜不出来吗?”乔安娜说完,五官渐渐融化,最后变成痛苦使者的空白容颜。
我就像身陷捕兽器中的小动物一般失声哭喊,眼睁睁地看着乔安娜靠向墙壁,沉入其中,任由房子吸收,逐渐消失殆尽。没过多久,她完全进入墙内,只在墙上留下几道涟漪,而这些涟漪也在数秒之后归于平静。我早该知道了。我不该忘记如此基本的规则。在夜城,我不能单凭外表就去相信任何人或是任何事。渥克尝试警告过我,但是我没有听进去。我忘了在这个地方,爱情只不过是另一种武器,而过去永远无法抹煞。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终于感到泪水在我脸上滑落。
“可恶!”苏西瞪着乔安娜消失的地方说道。“看来这趟生意是收不到钱了。”
眼看我没有任何反应,她不禁叹了口气。天花板落下的消化液如今有如下雨一般,侵蚀着我手上跟脸上的皮肤,但是我却毫不在乎,因为我的心已经让人掏了出来,再也没有任何事能令我动容。苏西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直视我的双眼。尽管她不擅长表达情绪,这个时候也只能尽力而为。
“约翰,你一定要听我说。不管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待会都有时间为她哀悼。现在你必须专注在眼前,带我们离开这里。”
“何必?”我说。“所有人都想我死,说不定连我自己都一样。”
她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手法十分专业,绝非出于气愤。“那我怎么办,约翰?”
“什么你怎么办?”
“好吧,或许我不值得你救。我不该让你独自一人躲到伦敦去;我算不上是你最好的朋友,反正我从来不是当好朋友的料。但是这个孩子呢,约翰?凯茜?记得她吗?你是为了救她而回来夜城的,难道你要在这里放弃她吗?只因为你自怜自艾,就不管她死活了吗?”
我缓缓转头,看向凯茜仅存的一点身躯。“不。”我终于开口。“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而且我从来不让客户失望。握着我的手,苏西。”
“什么?现在可不是表达情感的时候,约翰。”
我回头看她。“你必须相信我,苏西。我有我的打算。既然我们不可能靠暴力逃离,那就只能依赖我的天赋。”
苏西看了我好一会儿,确定我已经恢复正常后,很快地点了点头。她将霰弹枪插回背上的枪套,然后将我的手掌握在手中。她的手沉稳有力,对我深具信心。只可惜我自己反而没多大自信。我疲惫地叹了口气,即使胜算不大,还是要垂死挣扎,因为这是我心中仅存的念头了。
“我们必须找出房子的心脏。”我说。“毁了心,就能杀死房子。然而心脏绝不在此地。为了安全起见,房子一定把心藏在别处,藏在正常人无法触及的地方。不过我不是正常人。我可以找到它。我什么都找得到。”
除了我最想找的东西之外。
我进入内心世界,召唤出我的天赋,再次开启心眼。房子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猛烈震动。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仿佛身处虚无之中,通体舒畅,什么都不必在乎。不必在乎无力偿还的账单、无法侦破的案件、无从帮起的客户。我不再需要去管身世之谜,以及随之而来的无穷痛苦。记得在最初,我拥有梦想,立志要帮助那些无路可走之人,只可惜梦想都不长久。梦想无法与现实对抗。现实中,人必须为了房租挣扎,为了食物打拼。为了找寻一些不愿意被找到的人,即使穿了铁鞋也照样踏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的理想不断与残酷的现实妥协,只为了在冷酷无情的世界之中获得些微的成就。直到有一天,你才会赫然发现自己只剩下一个理想的空壳,所做的一切通通违反了自己原始的初衷。
然而梦想不会彻底死去。因为在夜城这种地方,有时候只有梦想能够支持着你继续存在下去。放弃了梦想,就等于放弃生命。
在夜城成长的过程中,我见过无数行尸走肉。那些人会走路,会交谈,会行动,但每天却只懂得在酒吧之间流连,在酒精之间忘返,眼神空洞无比,内心虚幻无依,丝毫不关心任何事物。我父亲的心脏在停止跳动之前的好几年就已经死了。我完全帮不了他,那时我只是个孩子。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发现了自己的天赋。藉由这个天赋,我终于拥有帮助他人的能力。即使帮不了自己,我也要帮助其他人。
在这安全舒适的虚无之中,一阵一阵的爱与关怀透体袭来,温暖了我的内心,试图让我忘却所有烦恼。什么事情都不再具有意义,充满爱与欢愉的现在就是永恒。欲望与需求存在于过去,无欲无求的我在此地找到无尽的宁静。一个小小的声音应承着我,只要我躺下身躯,接受这一切美好,不再继续反抗,就能够拥有曾经想要的所有事物。但我并不相信那个声音,因为自从房子回收乔安娜的那一刻起,我真正想要的一切就已经离体而去。那声音越讲越急切,而我就越听越好笑,因为隐藏在声音之下那股饥渴的贪念在我耳中完全无所遁形。
我的梦想,我的现实,我像是个溺水之人一样紧紧地抓住它们,永远不肯放弃。是梦想与现实塑造了今时今日的我,不是视我不见的父亲,不是弃我不顾的母亲,不是承继而来的天赋,不是至死方休的敌人。有太多因素曾试图将我改变,但是我始终都能坚持自我。我选择了帮助他人来肯定自我,因为我不希望人们跟我一样在需要的时候无人可找。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不能依赖当权者,因为即使是身为他们之一的父亲也得不到应有的保护与慰藉。我自己造就了今日的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管他什么人或什么事都没有权力左右我的意志。
我怒火中烧,将所有爱与快乐的虚幻承诺推到一旁,或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根本不曾相信过这些东西。反正什么爱跟快乐都是与我无缘的字眼。虚无的幻境出现裂痕,逐渐崩裂,我渐渐开始感受到附近支持我的人们。苏西·休特,透过灵体与我相握,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凯茜·贝瑞特,在终于了解遭人欺瞒、玩弄、虐待之后,如今几乎跟我一样愤怒。还有……一个淡薄的存在,一个模糊的细语,仿佛是曾经短暂以为自己是乔安娜的痛苦使者在世上所留下来的回音,默默地为我带来支持、慰藉。
我敞开心胸迎向众人,藉由天赋与他们融为一体。团结之后的力量可不是区区一间可恶的房子能够匹敌。
我的天赋绝非只能用来找人,它还有许多其他的功用,比如搜寻敌人的弱点并加以攻击。在天赋主动出击之下,房子惊声尖叫,承受着震撼、愤怒、痛苦与恐惧。看来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受过伤了。
虚无的空间不再虚无,变成了一种介于物质与虚幻之间的存在。我站在一个向四面八方无尽延伸的平面之上,周遭一片灰暗,处处模糊不清。这里依然是个虚幻之境,不过已经够真实,足以提供立足之地。如今苏西跟凯茜都站在我身旁。苏西全身穿戴亮银盔甲,关节处配有尖剌;凯茜以其相片中的形象现身,不同处在于她抓狂得更严重。我没有低头去看我的样子,因为那无关紧要。一个淡淡的存在出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模糊不清,无法辨识,不过我很清楚她是谁。我们在灰色的世界里绽放光芒,围着一道缀以血红游丝的黑暗漩涡冲天而起,无尽延伸入空无一物的天际。漩涡中传来房子的声音,它猛力地吼叫着,言语有如榔头一样撞击我们的心灵。
“我的!我的!是我的!”
在我此刻强大的力量之下,它只能无力地接受我的嘲笑。它的优势纯粹是建立在匿踪与谎言之下,而这两样东西在此地根本帮不了它。我向前踏出一步,苏西和凯茜跟着动作。黑暗漩涡在我们的逼近之下逐渐缩小,完全无法与我们散发出的光芒抗衡。我们继续逼近,漩涡继续缩小,而此时在四周无尽的平面上出现了许多虚幻的灵体,安安静静地站着,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全都是这栋房子的受害者,它不只吃干了他们的肉体,甚至还吞噬了他们的灵魂,藉由囚禁他们以壮大自己不自然的存在。乔安娜残破的灵体不顾房子无情的摧残,挣扎地来到我面前,握起我的手。透过她,我接触到其他受害者的心灵,无声地向他们提供一个复仇的机会,通往自由的道路……他们立刻将力量交到我的手里。
众人的力量入体流窜,点燃了天赋,使我光芒四射,无法逼视,迈开大步走向黑暗漩涡。苏西、凯茜以及其他人全部跟我向前,而那房子则是不断痛苦地尖叫。漩涡不停地缩小,到最后我终于跟同伴们接近到能够牵起彼此双手的距离。无条件信任我的苏西,因背叛而愤怒无比的凯茜,还有我本来可能会爱上的一道灵魂。此刻我们的光芒耀眼,有如四颗太阳。我藉由天赋集结了众人的愤怒、恨意及需求,竭尽全力击向房子的黑暗心脏。它恐惧无力地发出最后一声怒吼,接着整个黑暗漩涡瞬间消失,虚无空间归于宁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是我天赋的另一面,寻找他人的死亡。
我从不带枪,因为没有必要。
我环顾四周,发现所有受害者都已消逝。他们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前往最后的归属之地。而随着他们一同离去的还有一名设计精良的诱饵,她曾短暂地了解身为人类的价值,并且紧紧抓住这份珍贵的礼物,永远也不肯放手。
你必需相信梦想,因为有的时候,梦想必须依赖你的信任才能继续存在。
我回归肉体,张开双眼看着身旁景象。由于众多受害者灵魂的加持,此刻我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我们依然被困在没有出口的房间,不过房子本身已经死去。空气中充满腐败的味道,天花板上的大眼消失,墙中的磷光也逐渐退去。一道道不规则的裂缝涌现,一点一滴地撕裂着墙壁。凯茜·贝瑞特躺在地板上,尽管形容憔悴、全身脱水、半死不活,但她终于脱离了地板的束缚,如我所期待的一样让垂死抽搐的房子排出。她一脸怒容,挣扎着想要坐起。我扶她坐起身来,拿雨衣披在她身上。她以骨瘦如材的双手抓紧雨衣,接着对我发出一个短暂但却十分真诚的微笑。
“它欺骗我。”她说。“它说出我内心的渴望,使我无法不相信它。当它终于控制我的肉体之后,尽管表面上让我开心,但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在痛苦呐喊。你救了我。”
“这是我的工作。”我说。“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她看了我一会儿。“如果我妈妈知道我在这里,惹了这种麻烦,我希望她会派像你这样的人来救我。像你这样……可靠的人。”
“听着,我知道这是感动的一刻,”苏西说道。“但是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说得对。”我说。“这件大衣才刚洗好而已。”
我们合力扶起凯茜。这并非什么难事,因为她的体重绝不超过七十磅。
“刚刚那里是哪里?”她突然道。“那个灰色地带,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栋房子唯一的弱点就在于心脏。”我边说边扶着她走向原先有门的地方。“所以它就把心脏给藏到另外一个地方,另外一个真实空间,如果你喜欢这么称呼的话。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