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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看见身侧近距离中,竟呈现出清晓精悍的面庞——他握住自己持佩刀的手,指尖是那么坚定,而他的眼神比坚定的指尖更加温暖。
原来刚刚的攻击是清晓引导的,他一直都在,即使被妖异的浓雾吞噬了形迹,他也一直守护在阿鸾身边!
青眼的少年慌忙放开佩刀还给清晓,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耳中忽然传来好像针扎了似的啼声。被昏迷的玉茗护在怀里的婴儿挥舞蹬动着小手小脚,在一番惊骇之后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这下阿鸾顾不上别的,连忙上前抱起那可怜的小家伙,笨拙而努力地抚慰起来。
“奇怪……这些字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这时身后清晓困惑地嘟哝着,少年应声地回头,却见他已拆开锦囊,手上拿着那张人皮上的秘药方,似乎想借同伴的青眼睛来“看”个明白,可他的表情却突然间被前所未有的惊恐笼罩了,“快放开他!”
就在此刻,阿鸾的颈项,骤然感受到一只冰冷小手的触摸……
眼前景物毫无征兆地变幻了——踯躅桥,阿鸾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再度置身于踯躅桥头!
自己、清晓和玉茗处于这宝珠栏杆白石平桥的一端,桥身早已超过了七节,竟渐渐延伸入杳渺不可知的黑暗之中。而桥下翻涌着连天的赤红波涛,魑魅魍魉在暗恶的水影间此起彼伏,显露着种种穷形尽相。
踯躅桥变成了横跨地狱血海的长桥……
可是阿鸾根本来不及细看,脖子上突然施加的粗暴压力推动着他踉跄几步,竟直接跌向了桥栏。坚硬而冷漠的碰撞令少年意识到,眼前的踯躅桥并不是海市蜃楼的幻觉,它切切实实的跨越了空间,来到了初夏月夜竹影里的雉化山馆!
“老天有眼,不仅让我大仇得报,还找到了再合适不过的躯壳!”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阿鸾臂弯中响起,带着前朝韵味的绵婉口音。
少年僵着脖子惊恐地垂下眼睑,却只见婴儿的嘴边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那只有粉红牙床的口腔开阖着,飘逸出匪夷所思的语句:“我就知道月麟是蛇蝎心肠,他咎由自取——妄想返老还童下场就是变成吸血鬼!”
“这药方还是假的吧,老狐狸!”依然手执人皮方子的清晓伫立在桥的一端,他朗彻的声音传进了黑暗中。
“配方并没有错!那是我‘闲来无聊’用指甲一点点刻出来的,怎么可能错?”婴儿加重了按住阿鸾肌肤的指尖的力量,“谁让月麟不开眼,又听不懂人话!何必执著于自己骨肉的鲜血躯壳呢?这世上明明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青眼的怪物!”
“我不是怪物!”即使此刻,阿鸾还是忍无可忍的大喊起来。
隔着几步,清晓冷静地逼视那怪异的婴儿,说出了全然出乎人意料的话语:“你才是怪物吧,潜伏在这个家里的‘乾闼婆’就是你——雷老爷!”
阿鸾瞬间反应过来,难怪月麟嘶吼着“乾闼婆”,却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冲去;难怪这婴儿的语调似曾相识——这分明就是往事幻象中“雷老爷”的腔调,只是因为出自婴儿稚嫩的喉间,所以他一时没能分辨!
“可是我看见雷老爷已经服毒自尽了啊!”阿鸾脱口喊道,虽然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已经不能以人世的标准来衡量了。
“还不明白吗,阿鸾?”清晓叹了口气,“他喝的那就是苏摩酒啊,只是真正的秘仪和月麟的理解完全相反——他以为带走了年幼的雷少爷,其实那正是取代自己骨肉的雷老爷!”
借助苏摩酒的复苏之法,不是吸取子孙的鲜血生气,而是将自己的魂魄注入子孙年轻的身体。
香川破城之日,以秘仪返老还童的正是伪装得温良谦厚的“雷老爷”,他故意用错误的语言给了相反的暗示,略施小计欺骗了鬼迷心窍的月麟,致使对方不仅背负着残杀血族的重罪,而且也永远没法逃离衰老的紧逼。
所以月麟才会一直听见小孩子的哭泣声,那是因为被封闭在地窖里的,因饥渴而枯槁,甚至被剥去表皮的“雷少爷”一直都没有死!虽然极度衰弱无法行动,可他一直都没有死!
所以他“闲来无事”用指甲刻下苏摩酒的真正配方,为得到下一次寄生的机会而布下连环的陷阱,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这不灭的魂魄,如同蛰伏在地底的蛇虫,忍耐着死亡之残冬的煎熬,一直在寻觅和等待着下一个躯壳,在全新的枝头再度萌发罪恶的芽蘖……
他的夙愿终于实现了,一直忍耐到今天,他终于以虎头鞋操纵“万春”的躯壳,盗来玉茗的子嗣作为凭依,此刻更看中了阿鸾这个优异强大的宿主!
“记得佛经说,人的魂魄在投胎之前有一段叫‘中阴’的时期,那时他们在半空中以透明幼儿的形态存在,寻找着未来的父母托生。而这种透明的幼儿,就被称为‘乾闼婆’!”清晓的声音如清越的鸣弦,“你才是‘乾闼婆’吧,雷老爷——这才是雷家妖物传说的最终真相!”
最终真相吗?怀着长生渴望的幽魂,早已游离于神与形、生与死的界限之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循着丰盈生气的鲜烈馨香,寻觅青春的躯壳为宿主,就算知道这一切只是在尘世间营构蜃气楼的幻境,无论多么巧夺天工都枉然徒然,就算知道永寂深渊必将如影随形,也无法停止……
——这就是“乾闼婆”。
“我是乾闼婆?没错,我就是乾闼婆!”雷老爷用婴儿的嗓音发出沧桑的长笑,听起来说不出的诡异可怖,他扫视着阿鸾和清晓,“不仅仅是我,你是、你也是,所有的人都是乾闼婆!”
“我们和你不一样!”阿鸾一边挣扎一边反驳道。
“你有想得到的东西吗,那种哪怕毁掉一切也要握在手中的东西!”雷老爷逼近阿鸾的青眼,用近乎迷醉的嗓音低呓着,“就像当年我宁可杀死那位供养了几十年的天竺梵僧,也要抢来苏摩酒的方子那样。如果你有,那你就和我一样……”
每个人都是乾闼婆?毋宁说所有人都被“乾闼婆”寄宿着——那些潜伏在血脉深处的渴望,对生的渴望,对爱的渴望,对一切求之不得的渴望,那可以极端扭曲到导致人类一步步化为妖魔的贪婪渴望,才是真正的乾闼婆!
说到这里,婴儿那白漫漫的瞳孔突然透出了真切深沉的哀恸之色:“那梵僧临死前对我说——‘乾闼婆’就是‘虚无缥缈’的意思,不顾一切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不知道自己也虚无缥缈,妄想用虚无缥缈的手,把虚无缥缈握在掌心。所有在追寻中迷失了自己的人都是乾闼婆,一旦成了乾闼婆,就永远都无法摆脱乾闼婆的命运。”
“那我也是。”突然响起了斩钉截铁的断言,伴着话音,清晓沉着地举步朝阿鸾和他怀中的婴儿走来,“我也是乾闼婆——无论如何,我也决不会让你带走阿鸾!”
“不要过来!”“雷老爷”朝步步逼近的清晓发出尖锐的阻止声,仿佛呼应他的情绪,桥下血池里妖魔们百倍的激动起来,浓腻的波浪滔天翻涌……
“放了阿鸾!”清晓并不理睬他的威胁,只是默默的地朝桥上走着,咫尺间的距离走来却意外的漫长。
“难道你不知道踯躅桥是什么地方吗?”雷老爷威胁中隐隐透出一丝慌乱,这一刻,血的波涛哗啦啦向两边分开,魑魅魍魉簇拥绑缚着一道皎洁的人影从血池中升起——那竟是莲华姬!
即使身陷污秽而妖异的池沼中,莲华姬那浅石竹色的衣衫面纱依然纤尘不染,排拒着周围的浊流瘴水,但她一动不动,生死未卜……
“踯躅桥……这里比地狱更像地狱。”看到这一幕,婴儿形态的怪物得意起来,“所有在香川屠城中死去的冤魂都聚集在此,它无处不在。原本由朱印的继承者镇守,可现在朱印已经毁坏,继承人自身难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清晓却完全不理会这可怕的说辞,他再度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放了阿鸾!”
“你们谁也逃不掉,这里的一切全都是我们的东西!”婴儿焦躁起来,加重了手下的力道,阿鸾被他扼得呼吸困难,身体渐渐倾向栏杆外,连脚都快离开地面了。可令他惊愕的是身体还在原地!
此刻的阿鸾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正一点点地被抽离开躯壳,因为正被一团刺眼的强光奋力排拒着,它不顾一切地想融入年轻的身体,劫掠来属于别人的青春。从没看过这么污浊秽腻的光芒,它映照出的是人类灵魂中最丑恶的合理性。
不愿再纠缠也不能再等待了,清晓朝阿鸾和婴儿的方向飞身跃起,高高举起犀角佩刀……
刹那间,悬在阿鸾胸前的犀角爆发出耀眼的强光,那是共鸣之火的清炎,可与此同时桥下的浊流百倍高涨——这里是彼岸与此岸的交界处,异类的力量太过强大,犀角的光芒与之相比如暗夜浓云中的寒星般微弱,随时都会被掩盖吞没。
阿鸾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浊浪翻卷上来,波峰上的妖物们伸出尖牙利爪,借着奔涌之势团团围向清晓。
这一刻少年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有人赐予自己生命,有人依靠自己生存,有擦肩而过的,有宿缘深厚的,有微笑的,漠视的,感激的,咒骂的……那错综复杂的关联,如同一座看不见的乾闼婆城。
可在这座乾闼婆城中伸出手去,阿鸾能碰到的,只有清晓;这世上千千万万人之中,愿意为阿鸾付出生命的,只有清晓。
不假思索地,阿鸾凭着最后的一丝控制力一把扯下胸前的犀角——把它还给清晓的话,一切牵绊就会解开吧,得到这完整的辟邪灵物的保护,清晓应该能从这险恶的境地中全身而退!
自己已经亏欠清晓太多了,甚至连他的朋友,无辜的莲华姬都已卷入其中。应该结束了,就算无法偿还,也该到斩断一切的时候了……
就在阿鸾投出犀角的那一刻,桥的那一头的黑暗中,倏地浮现出一片洁白的泡沫。那泡沫瞬间凝结成白衣的年轻妇人身影——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孔,只能看到她一身整齐的前朝装束,即使以不可思议的高速移动着,那月白裙的下摆也纹丝不乱,而插在髻边的赤金点翠蝴蝶簪被漆黑的发丝映衬得异常分明。
——是“厄物”!
那是徘徊在踯躅桥边的神秘而可怖的异类——“厄物”……
“为什么那个时候,‘厄物’会保护我们呢?”当一切尘埃落定,阿鸾还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清晓也无法给他正确的回答,只是沉吟着:“乾闼婆雷老爷居然被她轻而易举地抱走了,真是不可思议……”
“也许雷老爷也想解脱吧,谁想永远都做不死不活的怪物呢?跟着‘厄物’度过踯躅桥去了彼岸,说不定就能从此摆脱乾闼婆的命运了!”阿鸾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阿鸾单纯的言词令清晓忍不住微笑起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将视线转向窗外悠远的晴空:“总觉得……在踯躅桥头抱走婴儿的‘厄物’,居然有种‘母亲’的感觉呢……”
从翠竹森森的雉化山馆归来,一向洒脱豪快的清晓,忽然也染上了这种欲言又止的习惯。
可那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暗夜毕竟已成为过去,数日之后莲华姬也寄来书信,告知自己安全无恙,但因为修复朱印而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