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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妖精王与妖精后的目光交会之中,苟德感觉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空气中多了一种感觉,一股逐渐增强的压力,仿佛某种无法避免的强大事件即将发生,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压力增强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接着突然消失,周遭的景色也随之一变。地面自苟德的脚底飞逝,但是在他来得及伸手维持平衡之前,地面又再度回到了他的脚下。漠视法庭的烛光不再,被一阵较为刺眼的光芒所取代。苟德神情愚蠢地看向四周,感受迎面袭来的那股强风。法庭成员已然不在身边,他和莫利森如今身处一间美仑美奂的私人包厢中,位于一排一排的座椅上方,俯堪一座巨大的竞技场,徜徉在黯淡诡异的天空之下。
竞技场占地广大,是座椭圆形的沙土场地,没有任何标示或是围墙,四周许多排板凳上坐满了妖精,总数超过数千名以上。宽广的沙地透露出一种直截了当的暴戾之气。这里绝非什么运动场所,不是用来跑步或是跳高之类的地方。这是一战定生死的地方,无情的沙土将会毫无差别地吸取胜者与败者所溅洒出来的血液。苟德将目光自竞技场上移开,抬头看向天空。天色一片血红,仿佛空气本身都在燃烧一般,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血红色的天光。苟德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似乎自己的眼前是个无底大洞,而他随时都有可能坠入其中。他双手抓住包厢前方的护栏,头晕的感觉缓缓消失。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发现身后放了两张空椅。椅子造型简单,不过设计得十分舒适。他后退一步,瘫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向莫利森,发现诗人依然站在包厢边缘,以一种融合了期待与不安的眼神看着竞技场中央。
「史恩,我们在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大竞技场。我们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王与后希望我们出现于此。他们的意念是绝对的权威,就连时间与空间都必须在他们的意志之前低头。」
苟德决定暂时先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他今天已经震撼够了,如今身心俱疲,迫切需要休息。莫利森不太情愿地将目光自竞技场移开,然后重重地坐在另外一张椅子上。他的骄傲与自尊几乎都已经离体而去,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这个事实。不管他原先以为在漠视法庭中发言可能导致什么后果,总之都不是如今这个情况。他紧紧握住双手,指节微微泛白,强迫自己不要颤抖。但是没过多久,他的目光又再度回到底下的沙地中。
他以前来过这里,苟德心想。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他很害怕。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他心中一惊。他并不害怕。他有点担心、好奇,但是他绝对不是如此轻易就会害怕的人。在担任变装英雄的冒险生涯里,他见识过许许多多诡异与残酷的事,相信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景象是他承受不了的。尽管十分佩服年轻的吟游诗人,苟德还是不认为妖精能够搞出什么自己过去超级英雄冒险经验中所不曾见过的名堂。莫利森瘫坐在椅子之中,极力装作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苟德等他稍微恢复正常之后才慢慢凑了过去。
「你参观过这里的比赛,是不是?」他小声地问道。吟游诗人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两次。基本上这算是项殊荣,只不过他们很清楚人类正面对这种景象时会有什么反应。有时候,他们会利用参观比赛来……测试他人,藉以辨别对方究竟是老虎还是羔羊。」
「如果是羔羊,怎么办?」
「羔羊不会再度受邀。不会受邀参观比赛,也不会受邀进入法庭。妖精极度轻视懦弱之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对末日预言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们不曾面对过危及妖精存亡的威胁。他们怕了。对他们而言,害怕乃是最要不得的弱点。」
苟德缓缓点了点头。这下许多事情都开始明朗化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天知道。山丘地底世界跟真实世界有着十分微妙的连结。它的边境暧昧不明,界限朦胧不定。这个世界并非全然真实,而妖精很喜欢这种状况。」
「真不知道我干嘛还一直问你问题。你的答案都不是我想听的。我们可以从这里回到影子瀑布吗?」
「除非得到妖精相助。莱斯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你看见了什么,总之不要大惊小怪。妖精可能会将你的反应视为侮辱,而他们对于荣誉受损非常敏感。记住,漠视法庭中有许多只要一找到借口就想攻打影子瀑布的派系。」
「事实上,这一点我已经看出来了。」苟德道。「我的头上有长眼睛。比赛到底还要多久才开始?」
「随时可以开始,就等欧伯隆与泰坦妮雅。那里是他们的私人包厢,就在左上方那里。」
苟德抬头看去,发现两名统治者十分舒适地坐在比他们这间还要大上三倍的包厢中。若不是这么大的包厢,也放不下那两张象牙王座。用许多不曾见过的花朵结成的花圈装饰着整间包厢,外加许多大到令人无法想象的金银珠宝。欧伯隆扬起一手,全场的妖精立刻安静下来。欧伯隆的手向下一放,一名高大的妖精当即出现在皇家包厢之中。他全身一丝不挂,背上鲜血淋漓,留有几条刚抽不久的鞭痕。他在泰坦妮雅面前下跪,妖精之后将一只纯银高脚杯放入他手中。他将酒杯稳稳地捧在锁骨前,泰坦妮雅自袖口中取出一把匕首,割断他的喉咙。伤口喷出浓稠的金黄鲜血,流入颈前的高脚杯中。妖精的手稳稳地捧着酒杯,丝毫没有些许晃动。泰坦妮雅等到酒杯即将盛满,伸出一根手指于杯中沾了点鲜血,然后在自己脖子上画下一条血痕。欧伯隆凑向前去,泰坦妮雅也在他的脖子上画了一道。裸体妖精身体微微晃动,但是依然稳稳地捧着酒杯。欧伯隆突然比出一个手势,裸体妖精随即消失不见。苟德转向莫利森。
「好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妖精会死吗?」
「不太可能,数百年来所有竞技比赛都是同一名妖精开场的。他是在赎罪,只不过已经没有妖精记得是赎什么罪了。妖精就是这个样子,一切都以传统为重。」
欧伯隆伸出手掌在面前一扫,场中的空气一紧,发出许多细碎的爆裂声响,血红的天空光芒大作。欧伯隆和泰坦妮雅坐回他们的王座,比赛随即展开。
首先出场的是鲨鱼。一只接着一只,一群鲨鱼凭空出现,在沙土场地前后游走,在半空之中盘旋游动,仿佛漂浮在看不见的海水之中一样。他们的身形十分巨大,每一条都有三十英呎长,微张的大嘴隐现许多尖锐的利齿。他们肤色偏灰,鳍色更暗,有如飘浮在半空中的影子一般蜷曲在彼此之间。他们在竞技场四周游来游去,似乎在测试一道只有他们才看得见的藩篱。苟德希望这道隐形藩篱够坚固才好。他曾经对抗过几只鲨鱼,不过眼前的鲨鱼看起来显然更大更狠。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们的身型应该要变小才对,但是竞技场中的魔法让他们在观众眼中始终保持近距离的体型,似乎他只要一伸出手去就可以触摸到他们。这个想法令苟德暗自吃惊,于是他将双手紧紧抱在胸前。其中一条鲨鱼慢慢地翻了一圈,看起来好像在用一只深邃而又无情的眼睛瞪他一样。一股寒意随着本能窜入苟德体内。对方冷酷的目光中没有透露丝毫情绪,有的只是一种永无止尽的饥饿渴望。
观众群中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苟德转过头去,刚好看见一群妖精进入竞技场中。场中的妖精共有七名,和鲨鱼的数量相等。他们的身材高瘦,头型甚长,有如马匹。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皮肤,肌肉和血管在血红色的光线之下反射出潮湿的色彩。他们默不作声地进入竞技场中,在来回盘旋的鲨鱼之前停下脚步。他们对着四下的观众鞠了个躬,然后突然变幻成不同的形体,以疯狂的速度跟弹性伸长、肿胀、收缩身体。他们会缩成小孩子般大小,然后又胀成二十英呎高,不断变换形体,令观众头晕目眩,爆出满堂喝采。鲨鱼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默默地等待这些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这些是什么家伙?」苟德问。
「遗迹守护者。」莫利森目不转睛地说道。「他们是警卫、流氓、执法者。他们专干别人不干的肮脏事,只因为他们乐在其中。他们是鲨鱼的绝佳对手。现在闭上嘴巴,专心观战。小心一点。这场战斗必定十分血腥。」
守护者同时迎向前去,仿佛响应着一阵听不见的铃声一般。所有观众瞪大双眼,屏息以待。鲨鱼转过身去面对妖精,双方势力随即正面干上。鲨鱼的大嘴对准妖精的四肢咬下,但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对方躲过。鲨鱼以极快的速度翻转、冲刺,但是守护者总是不在他们预想的地方,每次都能在最后关头改变形体,躲避攻击。他们轻蔑地在鲨鱼旁边跳跃,以手上的利爪划破鲨鱼的头颅以及苍白的鱼腹。他们没有武器,但是指甲很利,不断将鲜血溅洒在脚下的沙土上。鲨鱼越战越怒,一来被血腥味所激,二来也因为始终碰不到猎物而感到郁闷不堪。突然间,四条鲨鱼同时对准一名守护者冲去,封住他所有退路,看准方位撕裂他的身体。更多鲜血洒落地面,不过是金色的鲜血。受伤的妖精疯狂地胀大缩小,试图找出某种能够封闭伤口的形体。其他守护者奋力攻击鲨鱼,迫使他们远离受伤的妖精。鲨鱼疼痛不已,血流如注,不得已只好暂时退开。受伤妖精的伤口开始愈合,数秒之后,他已经回到伙伴之间,再度对鲨鱼展开挑衅。
这场战斗,或说这场表演,总共持续不超过十分钟,但是在苟德眼中似乎已经打了一辈子一样。他很快就发现鲨鱼胜出的机会就和斗牛场上的斗牛没有多大差别。这场战斗不过是一段仪式、一场传统,问题并不在于鲨鱼能撑多久,而是会以什么样的死法死去。妖精们好整以暇,将鲨鱼一只一只地屠杀殆尽。尽管观众都为了守护者的勇气而鼓掌,苟德却只在他们的手段中看见残酷与不仁。就算是鲨鱼也该拥有更有尊严的死法才是。他很想要偏过头去,但是这样做会被妖精视为懦弱的象征,或是一种侮辱,于是他只好坐在原地,继续观看,感受着心中那股怒意逐渐高涨。
最后一条鲨鱼游到沙土上,鱼腹朝天,其上有十几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守护者将鲨鱼的尸体分尸,撕下大块鱼肉放入嘴中咀嚼,观众哈哈大笑,掌声如雷。莫利森基于礼貌,一同鼓掌。过了一会儿之后,苟德也开始鼓掌。守护者和鲨鱼消失了。下一场比赛随即展开。
七名身穿金色战甲的妖精对抗数量是他们三倍以上的僵尸。苟德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只是搏君一笑的串场喜剧。尽管僵尸手中部握有长剑或巨斧,而且可以承受任何程度的伤害,但其实只要砍下他们的脑袋就可以阻止攻势。少了脑袋,僵尸只会毫无目标地前进,直到双脚也被砍断为止。到时候他们就会成为躺在地上抽动的身躯,努力往散落一地的武器爬去。这场战斗的看头在于一名妖精能在砍下脑袋之前在僵尸身上划出多少伤口,并且确保自己不被僵尸擒获。僵尸没有能力当真伤害不会死亡的妖精,但是被僵尸打伤总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这场战斗,如果你愿意称其为战斗的话,似乎可以永无止境地打下去。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