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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不愿和这一切有任何瓜葛。当时我曾一度陷入疯狂。不过由于我工作的本质所限,那段疯狂的时间短到根本无人察觉。我在影子瀑布里面已经见识过难以计数的死亡,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人的死能够伤我那么深。即使我有办法对外编出一套说词来解释他的来历,我还是不想要那个孩子。我没有经验,也没有意愿抚养小孩。于是我将他送给哈特家抚养。哈特夫妇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所以非常乐意接纳他。然后我就将这一切抛到脑后,将全部心力投入工作。」
「在几次死亡与重生过后,我开始以一种较为透彻的目光看待事物。衰老与死亡乃是世界上最能够冷静人心的两件事情。我一直观察着强纳森。当时他非常正常地成长,丝毫没有显露拥有我的力量的征兆。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不再放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但是后来他突然长大成人,结了婚,妻子还怀了孕。你小时候真的好小,他们一直很担心你,深怕你会早夭。但是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我在你体内看见了力量,埋藏在内心深处,但是潜力无穷,有如阳光一般明亮。我开始仔细地观察你。我没有尽好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很希望能够做一个好祖父,就算只能在远方默默地看着你也好。」
「接着,在你刚满十岁的时候,预言不知怎么泄露出去了。我去找你的父母,将一切全盘托出。我们没有时间真情流露或是怪罪什么,重要的是尽快带你到安全的地方。他们打包最简便的行李,然后我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送他们出城。当时这似乎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以帮我们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接下来的岁月中,一切都很平静。」
「然后你父母却惨遭谋杀。」
哈特觉得自己应该要惊讶得跳起来,或是说点什么,但是事实上他只感到一片麻木。短短时间之内得知太多事情,他已经无法惊讶起来了。他发现时间正在看他,等待他的响应,于是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清了清喉咙。
「是谁……谁杀了他们?」
「十字圣战军。他们是成军已久的宗教极端组织,一个基督教恐怖份子的军团,藉由铲除异己来捍卫他们自认正宗的基督教教义。他们通常身居幕后,利用政治游说和经济压力来达成目的,但是有时候他们也不介意弄脏自己的双手。数世纪以来,他们一直试图找出影子瀑布的所在。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认定影子瀑布是个充满恶魔与超自然生命的地方,但主要是因为他们想要取得永恒之门。他们认为藉由永恒之门可以直接与上帝对谈。」
「他们干嘛想要与上帝直接对谈?」哈特问道,不过只是为了找点话说。
时间耸肩。「谁知道?或许他们有些关于世界本质的尖锐问题想要问他。或许就连他们也不清楚为什么。就像所有极端组织一样,他们都有点疯疯癫癫的。」
「永恒之门真的能够提供与上帝沟通的管道吗?」
「或许,但是绝对是单方面的沟通,就和所有人见到上帝的管道一样。」
哈特缓缓摇头,试图厘清混乱的思绪。朋友像条围巾般飘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拥住他。
「放轻松,吉米。」朋友在他的耳边低语。「不要太逼迫自己了。一步一步来。记住,你并不孤独。我在这里陪你。」
哈特点了点头,转而面对时间。他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要问。「圣战军为什么要杀害我父母?」
「为了让你回归影子瀑布,再度启动预言。」
哈特全身大震,好像时间打了他一拳一样。「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父母是因我而死的?」
「不,不是你的错。绝对不要这样想。圣战军必须为此事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负全部的责任。他们将你和你的预言视为打开影子瀑布门户的手段。我不认为他们在杀害你父母的时候曾有丝毫犹豫。影子瀑布拥有各式各样的防卫系统和守卫人员,但很显然,最近居民之中出现了叛徒。于是我只好采取史无前例的手段,也是我仅存的手段,关闭永恒之门,将影子瀑布与外界全面隔绝。这是非常绝望的一步,我知道。」
「我不敢关闭永恒之门太久,过往灵魂的压力与日俱增,到最后将会毁灭整座影子瀑布。人们并不了解影子瀑布有多脆弱。如果永恒之门的平衡遭受威胁,想要拨乱反正就必须撼动天堂与人间。当真撼动天堂与人间。」
「但是目前,我一筹莫展。我应该有能力判断谁是叛徒,但我就是看不出来。圣战军蒙蔽了我的视线,如果是几个月前,我会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我也看不穿他们的行动。以前我可以察觉任何发生在影子瀑布里面的事情,不管是在哪个空间,是过去、现在或是未来,但是如今我却失去了这种能力。他们能够躲过我的法眼。这种情况实在太令我不安了,就像是心里出现了一条缝隙般。让你看看吧。」
哈特心神大震,周遭的世界随即改变。他在影子瀑布上空翱翔,可以看见一切,同时又身处一切之中,有如一只位于蛛网中央的蜘蛛一般。他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看见所有移动中的事物,就连最细微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他同时看见数以千计的场景,同时听见数千个声音在耳中呼啸。这一切实在太过巨大,而他偏偏又如此渺小。他沉浸在信息的汪洋之中,必须竭尽所能才不至于迷失自我。不过即使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之下,他还是逐渐发现事物运作的模式,感受到万物的轨迹于指间窜流。假以时日,他将有办法分辨一切,有办法看见整个世界在身旁运转。但是尽管如此,视线中还是出现了许多空白的盲点,出现了他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看见的人物,有如许多搔不到的痒处一样。接着突然之间,海滩再度回到眼前,遗世独立于一切之外。哈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靠回椅背之上。
「过一阵子你就会习惯了。」时间道。「你拥有力量,詹姆士。我的力量。回归影子瀑布已经唤醒了这股力量。此刻,大部分的力量依然潜藏在你体内,多半是因为世界尚且无法接受两名时间老父并存世间的缘故。」
「我算是……你的接班人吗?」哈特问。
「我不知道。或许。我应该永垂不朽,应该是杀不死的,但是世事无绝对……你也看见那些盲点了。它们本来是不可能出现的才对,但是最近影子瀑布里面发生了许多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没有遇上大天使米迦勒,是吧?他专程为了警告我们即将到来的改变以及意义而下凡,但是某人或是某种东西影响了他的记忆,使他无法完成使命。他在来得及想起一切之前就遭到谋杀,或者说他所附身的那具身体遭人谋杀。我很肯定是圣战军在影响他的记忆,但是我不认为是他们杀死了他。杀他的凶手是狂野之子。等到圣战军入侵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再告诉你狂野之子的事。如果我们能够存活下来的话……」
「入侵?」哈特再次坐起身来,由于太过用力的关系,差点掀翻了躺椅。「你说入侵是什么意思?圣战军拥有军队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圣战军本身就是一支军队。他们就快来了。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眼线,并拥有自己的训练营。」
「如果他们规模如此庞大,为什么我会没听过呢?」
「你或许曾听过。他们以各种形式、名称存在于世,但是骨子里都是圣战军。他们拥有直接以及间接强大的权力,危险到了极点。幸运的是,影子瀑布也可以是个极端危险的地方,而且我们也拥有强大的盟友。我有强烈的预感,我们将需要盟友的协助。」
「我下令不得火化迪福兰斯的尸体,好让天使米迦勒再度附身,但是至今没有任何动静。此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做的了。这就是我带你来此的原因。你拥有我所有的力量,埋藏在你内心深处。我一直害怕预言指的是你将会用那股力量来摧毁影子瀑布,但是现在,我想,或许预言是说你将会用这股力量去保护影子瀑布,对抗圣战军。这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能当真自认是你的祖父。我没有照顾过你,也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梅德有点像是我的孩子,但毕竟还是有所不同。我甚至对于身为人类都不是十分熟悉。我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无数世纪以来,我都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在遇上你祖母之后,一切就都大不相同了。我的莎拉。她让我了解身为人类的喜悦以及诸多限制。至今我仍不能肯定这个改变究竟对我的工作有正面还是负面的影响。我必须保持距离,不然就无法承担随着工作而来的责任。至少我有试图在同情与效率之间取得平衡。」
「如果你不愿意为我行动,詹姆士,也请你为影子瀑布尽些心力。这是个特别的地方,而圣战军却想要毁灭它,让它失去本质,变成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地方。」
「但是……影子瀑布究竟算是什么?」哈特缓缓问道。「它的本质究竟为何?」
「我相信你听过很多版本,但是基本上,影子瀑布非常单纯。世界在同一时间只能够拥有一定数量的信仰。古老的梦想必须逝去,好让新的梦想拥有容身之地。影子瀑布就是古老的梦想前来等待死亡、等待遭人遗忘的地方,为那些现实之中已经没有立足之地的传奇人物提供最后的慰藉。」
「影子瀑布的存在是必须的;它能够为世界疗伤。」
他们沉默不语地坐了一会儿,凝望着宁静的大海。海风清凉畅快,两只海鸥在天上滑翔,彼此发出哀怨的鸣叫。
「他们大概还有多久会到?」哈特终于问道。
「在真实世界里面,很快就到。但是在这个空间里,时间运作的方式截然不同。你爱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
哈特点头,低下头去,从地上捡起一块小圆石。石头表面圆滑,触感冰凉,有点潮湿。他将石头摊在手中,看向时间。「你有没有对着海面丢过小石头?」
「没有,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那是人类喜欢做的事吗?」
「没错,同时也是我们家的人喜欢做的事。」
接着詹姆士·哈特和时间老父轮流对着海面丢石头,有时候比赛谁丢的远,有时候只是看着石头在海面弹跳。就这样子,祖孙二人一起度过了一整个仿佛没有止尽的下午。
※※※※
蓝宝湖刚开业的时候只是一座小孩子的假日游乐营,但是没多久便即倒闭。数年之间易手数次,不断地改变营业项目,试图从中牟利,但是全告失败。买主有健身狂、越野竞赛狂、生存游戏狂,各式各样的狂热份子。园区设施改来改去,每次易手,就会换上一套更烂的设备,附近的居民从不为此感到惊讶。蓝宝湖位于美丽的乡村,但是距离任何地方都太远了一点。周遭风景确实很美,但是人们可以在更接近都市的地方,以更便宜的价格享受同样的景色。于是园区的小屋与大通铺终于全面弃置,蓝宝湖也完全遭到世人遗忘。这样的地方正好符合十字圣战军的需求。
威廉·洛伊斯,十字圣战军的最高领导人,在拥挤的帐篷间来回踱步,对着四周乱中有序的场面满意地点头。数以百计身穿部队制服的男人正自行军操练,指挥官的口令在宁静的傍晚中听起来格外振奋人心。夕阳西下,发电机的声响自营区各处传来。吉普车来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