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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面迎着阳光,赛莲不得不眯起眼睛。我有预感。她很快就会掉下眼泪。于是急忙调开视线。
彻尔尼大概也有同样的预感。我们师徒的眼神在慌忙中相遇,将对方狼狈的表情收入眼底,结果忍不住爆笑出来。
“呜呼呼……”
“啊哈哈……”
“啊哈哈哈……”
我搂过他的肩膀,他胡乱戳着我的前胸,两人笑成一团。赛莲从背后勒住我的脖子。
“喂,贝多芬。写一首我能唱的曲子好不好?不过要轻快开朗的哟。”
“我的曲子一向轻快开朗。”
“可是一点也不和平。”
“这个世界如果有什么地方是和平的。那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赛莲逐渐放松快要令我窒息的腕力:“例如?”
“例如大海。”彻尔尼代替我回答。
我还想应酬几句,但想起修兹正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们,决定耸耸肩膀代替回答。
这可是我表示亲切的方式。
第二章
有评论家说我作的曲子就像建筑物一样,没有任何牵强浪费,每个音都经过周详的分析计算,彻底奉行结构主义,所以目的明确,极度合逻辑。
这种论调简直像在说我的作品没有任何灵感成分,让我无法视为一种赞美。
我以即兴钢琴演奏起家,不可能不擅长灵感奔放、随性展现的创作形态。但是经验告诉我,这种即兴式的作曲方式,一旦换人或换场地演奏,就会面目全非。我不愿意留下如此散漫、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曲子。
发现一个感兴趣的主题,就绕着这个主题刨作不休,怎么也说不上是专业的工作态度。一流的艺术家应该是自律严谨,随时割舍不必要的音符,只留下最精华的。
在现实生活中,我也养成了舍弃多余事物的习惯。
莫扎特暗杀事件就此落幕。说起来,这件事究竟十八年前就已了结,还是到最近才正式告终,我无法判断。很清楚的是,这件事已经真相大白,不会再因人为的操纵而改变。
虽然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但我已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恢复正常的生活,每天面对书桌,思考如何用音乐来表现大海。
有人敲门。
我瞄一眼时钟,已经到了该吃晚餐的时候。
把羽毛笔丢在五线谱上,我走到门边问:“哪一位?”
“康丝坦彩·莫扎特。”
我回头望望房间,确定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屋内其实只有一些破旧的家具,但因为有一次不小心让访客看到我的残羹剩饭,讨了好大的没趣,所以才分外留意。当然,莫扎特的遗孀应该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
“非常抱歉,这么晚来打扰您……您正在工作吗?”
“正在作曲,追求和平。”
既然是在晚餐时间造访,总不会空手而来吧。
不过,我就是因为常说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才惹人讨厌。我决定保待沉默。
“今天葛罗哲斯基来看我……听他说起我才知道,贝多芬先生曾让萨利耶里自白他暗杀了莫扎特……”
“可惜白忙一场。”
“真的白忙了吗?”
“这个嘛,现在还很难说……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一样东西想让您过目,您能随我去一趟吗?”
我踌躇片刻,倒不是感到什么危险,而是略感失望,因为她好像不是在邀我去吃晚餐。
“今天尼森先生没和你一起来吗?”
“我瞒着他出来的。”
我抓起外套,走下楼梯,门外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
“我想您已经知道我不希望真相曝光的真正原因了吧?”
“你是指……?”
“萨利耶里应该说了吧,就是莫扎特逼死菲理斯,还去威胁萨利耶里的事。”
“是吗?”我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因为我觉得,保护莫扎特完美的形象是我的责任。”
“如果你是要征求我的同意,我可能无法允诺。不过,我知道有些真相是必须隐藏的。我不了解的是,你和尼森为什么一方面要我不要管这件事,一方面又在旁边煽动我呢?”
“我们当然考虑过您的个性。我们想,如果您能一声不响的撒手不管,我们就能保住莫扎特的名誉……相反的,如果您深入追查,成功的告发萨利耶里,也算不错的结局。身为女人,我没有男人那么理性。我不愿看到谋害莫扎特的人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生活平静而优越,所以心底不免也存在着就算有损莫扎特名誉也要复仇的想法。”
“尼森怎么想呢?”
“他一心只想卖莫扎特的传记,根本不在乎莫扎特的形象或死亡的真相,只要能制造话题就好。想想看,如今欧洲最受瞩目的作曲家贝多芬,有意追查莫扎特死亡的真相……这是多么耸动的标题啊!尼森是共济会的干部,不宜直接采取行动,所以希望利用您来进行。当然,因为告发萨利耶里的努力失败,现在他只能写一本平实的传记了。”
原来所有场面上的人都看穿了我的个性,并且充分加以利用。
“这种人,你还打算和他结婚吗?”
“与他结合,把莫扎特塑造成后世崇拜的偶像,是我的职责,即使这意昧着蓄意抹煞莫扎特自私不可爱的部分,用美丽的谎言维护他美好的形象。当然,如果您成功告发萨利耶里,破坏了莫扎特的形象,我就不必再婚……”康丝坦彩摇摇头,挤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请别再说了。”
每个人都说她是个恶妻,认为莫扎特英年早逝她应该负全责,而且批评她冷血,连莫扎特的葬礼都懒得参加。遗憾的是,她因为深爱莫扎特,宁愿忍受中伤,而不愿意破坏莫扎特形象的事实,就和许多见不得光的真相一样。将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沉淀在历史的深渊中。
我心想,或许我该对女人重新评价。
马车在玛丽亚拯救街前停了下来。
“这不是斯威登男爵的宅邸吗?”
“是的。明天家具细软就会被搬出。在那以前,有东西想请您过目。”
管家修兹迎客的眼神中,闪烁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光芒,但我无心探究原因。
“晚安。在拍卖前,我们想看看某样东西。”
修兹点头应允康丝坦彩的要求:“里面请。我还有东西要整理,请自便吧。”
修兹离开后,康丝坦彩适自走进中庭。阳台旁有几阶通往地下室的石阶。下去之后可以看到一扇相当坚固的门。
“共济会员以前就在这里聚会。”
“你也是会员吗?”
“怎么可能?共济会禁止女人参加。有些分会允许女性加入,但只能当附属会员。”说着,康丝坦彩掏出钥匙开门。
“我不知道你还有做小偷的本事。”
“我是从尼森那儿找到,偷偷带来的。”
“你确信你们的婚姻会幸福吗?”
借着火柴的光亮,我找到烛台,并在己被煤烟熏黑的墙边点燃蜡烛。
继续往下走几步,来到客厅。
“就算对命运的些微反抗吧,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人能了解我的心情……除了您,我实在找不到适当的人选。”
客厅的面积不算小,屋顶相当高。冬季时。暖气费用大概不便宜,打扫起来也不轻松吧。我竟开始为屋主提起心来。
墙壁上没有猫的壁画,只有蛇与剑组成的浮雕。沿墙摆了一排椅子,在象征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雕像周围,堆放着数量颇多的木樽。
讲坛的背后绘了一座象征太阳的高塔。康丝坦彩穿过高塔前方,从一个有厚重门扉的架子上,用双手抱出一个四方盒子。
她将盒子摆在桌上,打开盖子。我举近烛台观看。
“这是莫扎特的头盖骨。”
我连忙将差一点松手的烛台放住桌上,心存疑的眼神盯着康丝坦彩。烛光照着她瘦削的脸庞,投射出棱角分明的阴影。
我伸手进木盒,从刨木屑中取出头盖骨。
鼻骨下塌,下颚脱离,牙齿大量掉落,从骨头的形状很难想像主人生前的长相。整体而言,头很大,头形本身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万,只有耳道比较大。
我对骸骨没什么研究。当然无法做任何正确的观察。
“莫扎特死时,头便被切下来,一直由共济会当作圣物暗中保管。连我这个做妻子的都没法接近……”康丝坦彩眼神涣散的望向空中。口中喃喃开始叙述。
“对于在圣马克斯立碑,我的态度很消极。因为我知道他最重要的部分不在那里。连范·坦姆伯爵为莫扎特印下的面模,我也觉得毫无意义、将它弃如敝屐。我按近尼森,就是为了调查亡夫头盖骨的下落。”
“结果在这里找到了?”
“嗯。花了好多年。我真想对那些轻视女性的共济会老爷夸耀一下女性的坚忍不拔。”
“这个头盖骨……你准备怎么办?”
“不怎么办……明天尼森会把它移到另外一个地方保存。”
“你甘心接受这个结果吗?”
“女人随便踏入大老爷们严禁女人进入的地方,能有什么好处?”
“别问这种我答不出来的问题。”
“莫扎特的遗骨到底该如何处理?如果那些男人决定将它当作尊贵不死的象征来保存。我想我不该偷偷将它藏至别处。”康丝坦彩从我手上接过头盖骨,对它凝视良久,“不久我将前往丹麦,带着这个行李,是无法成行的。”
“说得也是。”
莫扎特的遗骨再度回到木盒中。
“趁修兹没来以前,我们快出去吧。”我这才想到。
那个素来严谨守分的管家,怎么会怠忽职守,让夜半访客四处漫游呢?就在这时。
楼梯口光线闪动,修兹提着油灯走下来。
“两位探险游戏进行得如何?”
“看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有些东西可是不能看的。”
“只不过是一些骨头罢了。”
“贝多芬先生,我在这栋宅邸服务了五十年。现在男爵过世,他们逼我离开,但我根本无处可去。”
“在这个地方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合适。”
“不,非常合适,我打算完成主人的心愿。”
“太好了。”我以开玩笑的口吻一语带过,但接下来的瞬间。却不由得紧皱眉头。
修兹手上握着一把枪。
“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守住主人想守的秘密,消灭主人打算杀死的人。当然,我个人也无心偷生。”
修兹一手拔开放在楼梯旁的大木樽的栓子。原来那并不是酒樽,大量的液体流到地板上,散发出一股令人掩鼻的臭味——是灯油。
“您大慨也知道席卡奈达为了制造舞向效果。存放了大量火药。我已经把那些都搬到这个地下室来了。”
原来刚才看到的那些木樽,就是他说的玩意儿。
“这些油上如果点了火,整个宅邸就……”
“你原来不是这么说的。”莫扎特的遗孀大叫起来,“原来你告诉我头盖骨的下落。根本没安好心呀。”
“除了对主人斯威登男爵,我从来没安过好心。”
灯油在地上流窜,在修兹手上的蚀光照映下,发出暗色的光芒我轻叹一口气:“莫扎特夫人,原来你所谓的‘女性的坚忍不拔’。只是受骗上当呀。”管家面无笑容的说,“其实男爵和尼森早就知道康丝坦彩女士在寻找头盖骨的下落。她的想法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