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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警车鸣笛,呼啸而过,车顶的警灯闪烁,几乎是这个深秋午后的阴霾里唯一一段彩色。
可惜,因为坐在警车里,他连这唯一的彩色也看不见。
被虚荣、欺骗、欲望所充实的生活刚告一段落——林芒为了报复和他分手的旧日女友孟思瑶,走上了谋杀的不归路,虽然未遂,但成了一名杀人嫌犯而被捕(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这辆警车,要将他送往火车站,从江京转往他的户口所在地上海。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的审讯和最终的审判,他曾在上海预谋和亲手杀过两个情人,已难逃一死。
透过身边的小玻璃窗,林芒的视野里只有这城市的天空、建筑、马路、车辆所构成的一片灰色,惨淡的灰色,没有一丝生气的灰色,连街上的行人,都罩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里。
随手就能举个例子:街角那个人,瘦高个子,和身边灰色的电线杆一样直直地站在灰色的人行道上,一身灰色的雨衣,高高的连衣雨帽顶在头上,罩住了全部的脸……
刹那间,林芒全身的血液都凝集了,到了BingDian。
警车这时正在转弯,速度稍稍慢下来。林芒盯着那雨衣人,脑中一片空白。雨衣人仿佛感觉到了车中的视线,微微抬头,脸仍在阴影里,但林芒能感觉到一丝冷笑,两道犀利怨毒的目光。眼前一花,他竟然看见雨衣人手里多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
伤心至死
他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带着手铐的双手紧紧捏住了椅垫,才不至于颓然倒地。
“停车!停车!”林芒歇斯底里地叫着,他突然更能体会到在大叫“停车”声中引发了“大理翻车事故”的商小曼临死前的恐惧(详情参见《伤心至死·万劫》)。
驾车和押车的干警冷笑了一声,谁也没理会。押车的干警将警棍象征性地在林芒肩头点了点:“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雨衣人的身影消失后,林芒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刚才看见了真正的死神。我曾装扮成雨衣人的样子,和孟思瑶做残忍的游戏,真正的死神决饶不了我。
想到孟思瑶,他心头一颤,又怜又爱。
这种感觉,数年之后,竟然还是那么熟悉。曾有过的那份怨恨,已经渐渐远去。或许,自己已经开始忏悔。
他诚恳地望向那名警员:“我想清楚了,先暂时不要送我回上海,我要坦白交代,和我的案件直接相关的,我都会说,但是,请你们务必找来孟思瑶,有些话,我一定要和她讲……事关她的安全。”
孟思瑶接到公安局让她和林芒见面的电话,犹豫了一下。她从心底不想再见林芒,哪怕仅仅一面。在她心目中,这个俊朗至极的前任男友是邪恶的集大成者,当避之唯恐不及。但打电话来的干警言辞恳切,说是事关审案的重要环节,林芒一定要和她面谈,警方没有理由完全相信他的话——他至今一直不肯交待罪行——但感觉若想尽快将林芒正法,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就算是为了那些受害者吧。
接待孟思瑶的警官童树告诉她,林芒在看守所的这几天,异常顽固地不认罪,甚至不开口,虽然警方认为仅凭孟思瑶等目击者和受害者的作证,公诉程序会最终顺利将他定罪,仍希望能得到他的亲口供认。江京市公安局正准备将他从转交到上海警方进行正式审讯,他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忽然要求见孟思瑶,并同意由此交待过去的罪行。
孟思瑶经过前些日子的连环惊魂,想得更繁杂:他一定别有用心!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窗,孟思瑶看见的林芒戴着一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他坐在审讯桌前,铐住的双手摆在桌上,两根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他的双眼里,透出的,竟是恐惧。
“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林芒看见孟思瑶走进审讯室,竟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站了起来,满面的殷殷期盼。
孟思瑶几乎肯定他又是在作假演戏了。她面沉如水,向后退了一步,紧挨在童树的身侧,冷冷地说:“你又想要什么?想耍什么花招,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会为你求情,为你撒谎吗?”
林芒脸上一阵尴尬,孟思瑶隐隐觉得面前这个可恶的人似乎发生了巨变,自己已无法相认。
童树厉声说:“林芒,你想见的人,我们已经请了来,现在该轮到你履行诺言,回答我们问过你很多遍的那些问题。”
林芒仍不卑不亢:“我怎么也不会和你们公安开玩笑,一定说话算数,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和瑶瑶单独谈谈。”
瑶瑶这个名字,哪里还是你能叫的。
童树恨恨地说:“我看你是典型的得寸进尺!不过,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这里老实点,有话快说,就十分钟,不要耍心眼儿。”
孟思瑶一愣:怎么?难道真的留我在这里,和这个恶魔在一间屋子里?
童树向孟思瑶点点头,示意不要怕,转身走出审讯室,用力带上了门。
这种感觉怪急了,又和这个可恶的人独处。孟思瑶觉得自己幽闭恐惧症的病态感觉又苏醒了,心跳陡然加快。这小屋里有没有足够的空气?我为什么胸口这么堵?如果林芒行凶,我能及时逃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小屋吗?她看了一眼墙上的单面大玻璃窗,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知道童树会在窗外监视,心头稍稍安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和林芒一桌之隔的椅子。
审讯室在一个套间中,外面是另一间屋子,童树站在审讯室的大窗边,头顶处接入审讯室内的监听系统里传来林芒低沉的声音:“瑶瑶,我知道你一定恨死我了……”
“请叫我孟思瑶,只有和我很亲近的朋友才叫我瑶瑶。”孟思瑶冷冷地打断道。
“我叫你来,只是想问你一声,这几天……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觉得你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孟思瑶简直不相信他到这个时候还在玩那套惯用的“化解冰雪”的游戏。
林芒神情局促地说:“我……不管你怎么想,我是真的在替你担心。我知道我几乎百分之百会被定罪,死定了,但不希望看着你……和她们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是说叫我来的目的,是准备全盘交待你的罪行?请转到正题吧。”
“好吧。先说袁荃吧。”
“上回你不是说她的死和你无关?”
在外面监听的童树皱了皱眉:审讯讲究引导,这女孩子却“反向引导”。
“记不记得她出事前、离开上海的那个中午,曾和我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我们谈了不少。她的一句话,我现在必须告诉你,这些天,我想起来,就会害怕。”
“原来你也会害怕?”孟思瑶尽情嘲讽。
“我本来正和她调笑,袁荃突然沉下脸,很严肃,也有些害怕的样子,说:‘我觉得你这个人,太执著于追逐那些身外之物,有没有想过,有时候厄运会突然上身?’我觉得有些奇怪,感觉她从来不是那种故作深沉的人,就问她:‘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她想了想,反问我说:‘知不知道我刚从哪里回来?’我说不知道。她说:‘我刚从新裳谷回来。’”
孟思瑶说:“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袁荃去新裳谷的事,我早知道了。”
林芒又深吸了一口气,说:“她紧接着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是否亲耳听她说起过,她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这些人,会一个个‘伤心至死’!”
1…2
孟思瑶果然微微吃了一惊。不久前的那段经历,好友接连离奇死亡的事件,尤其和穿雨衣的“死神”擦肩而过,这些都巩固了“伤心至死”这一说法的真实感,但今天听林芒讲起袁荃这句话,一丝凉意还是从心底冒起。
同时,一个念头也浮了上来:袁荃不是个迷信轻信的人,她说这话时,我们一行人里,只有乔乔出了事,连我对那个说法都不以为然,她一定是去新裳谷后知道了什么和“伤心至死”相关的材料,才会说得那么绝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孟思瑶不会再相信林芒有任何纯的动机。
“今天,在被押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看见了他。”
“穿雨衣的人?!”
林芒的双眼中又露出恐惧的神色:“是,是他!他显然来到了江京,我甚至觉得,他在跟踪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踪我这个已经失去自由的人,但我的这种感觉真的很强烈。”
“但你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处处小心。我不会再危害你,但我也阻止不了别的力量,虽然我是多么想重来一次,赎回我的罪过。”林芒的话里带出痛苦的哭腔。
“可是,你让我怎么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孟思瑶心头一软,知道自己虽然仍在恨他,还是愿意相信他,她永远相信人心底都有善良的种子,即便表面上是棵恶之花。
“为了你的安全,你一定要小心,真的,你可以忘了我,但我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失去你。”林芒说这话时,不知为什么,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
“实在太无聊了!……你怎么了?”孟思瑶先是觉得林芒矫情得无以复加,随即看出他的神色异样。
窗外的童树也看出林芒的表情古怪,而且听到现在,这小子也没有讲到正点上。他向同事招呼道:“小强,准备好,他可能要玩儿玄的!”
林芒此刻的心跳如狂鹿,胸口如压着巨山,不但令他无法喘息,更压得五脏俱痛。他抬眼望向桌对面的孟思瑶,伊人心已逝,这个他曾爱入骨又恨入骨的女孩,虽坐在短短的数米之外,却似隔了千山万水,可望不可即。他真的深深后悔了,更后悔这种感觉来得太迟,后悔自己没有珍惜——生命,哪怕是最平凡最卑微的生命,在这一刻看来,也强过自己垂死时可悲的绝望。
怎么,难道已在垂死?
而且是伤心至死。
想到这里,心一阵阵揪紧。他的瞳孔蓦然放大,只见孟思瑶的身体开始模糊、扭曲,逐渐爬满了淋漓血痕……再瞬眼间,血流成了四个鲜红的字:
伤心至死
他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他怪叫一声,起身绕过桌子,向孟思瑶一步一踉跄地走去,戴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伸着,嘴里叫道:“瑶瑶,不会的,不会的,任何坏事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孟思瑶忙起身向门口退去,厉声喝着:“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吗?”
审讯室的门被猛然撞开,童树和另一名干警冲进屋中,一左一右,扳住林芒的肩背向下猛压,干净利索地将他制服。
“砰”的一声巨响,林芒的身体被按倒在桌面上,电光火石之间,童树暗暗觉得有异:林芒倒下去时似乎身体僵硬,毫无协调性可言,简直像具死尸。这想法一起,童树叫声“糟了”,再看桌面上已经流出一道血痕,他忙低头查看林芒,推开他倒在桌上的头,倒吸一口冷气,和同事面面相觑,耳中传来孟思瑶的一声惊叫。
原来林芒被按倒时,右侧太阳穴正砸在钢制的手铐上,因为力量奇大,一面的颊骨和颅骨竟已断裂,鲜血长流。
“快叫救护!”童树叫道。
林芒死了,一个突发事件,一个偶然。但在孟思瑶因过度惊惧而失神木然的眼中,这是一个必然。
不知为什么,她甚至能感觉出,林芒和袁荃一样,对自己将至的死亡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而且,他是伤心至死!
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