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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林纳太太带着他上楼去看房间,一边仍在滔滔不绝的讲。她提到周租的数目。唐密假装很失望的样子。普林纳太太说近来物价涨得实在吓人。唐密说:真是不幸,一来他的收入近来减少了,二来,税捐又那么重——
普林纳太太哼了声道:
“这可怕的战争——”
唐密也说:他以为,那个叫希特勒的家伙真该绞死。疯子!这个人实在是个疯子!
普林纳太太也说是的。她又说,一半因为粮食配给太少,一半因为肉商很难供应他们的需要——有时候简直困难极了——同时甜面包和肝可以说根本见不到。因此,当家实在是件苦事。不过,麦多斯先生既然是麦多斯小姐的本家,房租可以再减半个吉尼。
唐密连忙鸣鼓收兵,他答应回去考虑一下再决定。普林纳太太一直跟他到大门口,仍然口若悬河的谈着。同时,她还显得非常狡滑的样子,使唐密大吃一惊。他承认,在某一方面说,她很漂亮。不过,这个女人究竟是那一国人呢?一定不是英国人罢?她的姓是西班牙姓或葡萄牙姓?不过,那是她丈夫的姓,不是她的。他以为,她虽然没有爱尔兰土腔,可是一定是爱尔兰人,这也许是因为她这人精力充沛的关系。
终于谈妥了;麦多斯先生明天决定搬过来。
翌日,唐密算好时间,准六点钟搬了来。普林纳太太出来到过厅里来迎接他。她对一个样子像白痴的女仆吩咐了一大套话,叫她如何安置行李。那女仆张着嘴,瞪着眼,望着他。于是,普林纳太太便把他让到她叫做休息室的一个房间。
“我总是要介绍房客们认识认识的。”休息室里有五人,一个个投过怀疑的眼光。普林纳太太毅然的笑笑,这样说:“这是我们新来的房客,麦多斯先生——这位是欧罗克太太”那是个像座山似的女人,眼睛小而亮,嘴上还长着胡子。她对他满面堆下笑容。
“这位是布列其雷少校。”少校以一种打量的眼光瞟他一眼,然后呆板的向他点点头。
“德尼摩先生。”这是个年轻人,金黄色的头发,蓝眼睛,态度非常呆板。他站起来,对他一鞠躬。
“这是闵顿小姐。”闵顿小姐是一个上点年纪的女人,身上挂了许多珠子。她正在用浅绿色的毛线织东西,并且不住吃吃的笑。
“还有布仑肯太太。”又是一个织毛线的人——一头褐色乱发的女人。她正在低头织一顶毛线登山帽,现在抬起头来。
唐密突然屏息;他觉得房屋直打转。
布仑肯太太!原来是秋蓬!真是不可想像——秋蓬居然坐在逍遥宾馆的休息室,并且在镇静的大织毛线。
她的眼光和他相遇——那是客气的,毫无关系的,陌生者的眼光。
他不禁暗暗佩服!
秋蓬!
第二章
那个晚上,唐密究竟怎样熬过的,他自己也不十分明了。他对布仑肯太太,看也不敢多看几眼。晚餐的时候,又有三个房客出现。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妇——凯雷夫妇——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斯普若太太,这位小妇人因为时局关系,带着她的婴儿由伦敦到这儿来,不得不在利汉顿住一段时间,现在她显然已经感到住厌了。她的座位,安排在唐密的旁边。她那暗灰色的眼睛,偶尔盯住唐密,同时用一种微弱的声音问他:“你以为现在已经很安全了吗?大家都要回家了,是不是?”
对于这种毫无技巧的问话,唐密尚未来得及回答,那位挂满珠子的太太便插嘴了:“我以为,我们带孩子的千万不可冒险。你那可爱的小白蒂,要是有三长两短,你后悔都来不及的。你知道,希特勒已经说过,德国对英国的闪击战就要开始,我想,大概是一种新瓦斯罢。”
布列其雷少校突然插嘴道:
“许多关于瓦斯的话,都是极为无聊的。他们才不会浪费时间呢,那里有功夫搞什么瓦斯,他们现在是用有高度爆炸性的炸弹和烧夷弹。在西班牙就是如此。”
在座的人,都津津有味的谈到这个问题。秋蓬的声音,又高又尖,并且略带傻傻的,自得的调子:“我的儿子道格拉斯说——”
“道格拉斯,”唐密想。“为什么叫道格拉斯呢?我倒要知道知道。”
他们的晚餐像煞有介事的,有好几道养份不足的菜,都是一样的味同嚼蜡。饭后,大家都到休息室去。织毛活的太太们又恢复她们的工作。少校大讲他在西北战线上的经验,他的话又长又无聊,唐密却不得不洗耳恭听。
那个眼睛明亮,一头金发的年轻人走出去了,他到门口时,向大家微微一鞠躬。
少校突然停止话碴儿,用手戳戳唐密的肋部说:
“那个刚刚出去的家伙是个难民,他是在大战前大约一个月光景,由德国逃出来的。”
“他是德国人吗?”
“是的,但不是犹太人。他的父亲因为批评纳粹政府而遭殃,他的弟兄有两个人现在集中营里,这家伙及时逃了出来。”
这时候,唐密又让凯雷太太拉着大讲她的健康情形。她的话一开头便没有终止,并且聚精会神的,讲得起劲儿,一直说到就寝时分,害得他连逃避都来不及。
第二天早上,唐密起身很早,便到前面去走走。他迅速走到码头,然后沿着海滨游憩场回来。这时候,他忽然看见有一个人由对面走过来,唐密举起帽子道:
“早安,唔——布仑肯太太,是不是?”
这时四下无人。秋蓬道:
“你要叫我利文斯顿医师。”
“你究竟是怎么会到这儿来的,秋蓬?”唐密低声说。“这真是奇迹——绝对是奇迹。”
“这根本不是奇迹——不过是略动脑筋而已。”
“那么,我想,是你的脑筋灵活了?”
“你猜得对,你同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葛兰特先生,希望这是给他一次教训。”
“可不是吗,”唐密说。“秋蓬,说罢。告诉我,你怎么能设法到此地来的,我简直好奇得要死了。”
“这很简单。葛兰特一谈到卡特先生,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想,恐怕不会是叫你担任什么坐办公厅的工作。但是他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大概是不需要我参加。因此,我决定和你们斗斗智。我出去取白葡萄酒,却半路上溜到布朗公寓去和毛琳打电话。我叫她给我打电话,并且嘱咐她说些什么,她很忠心,一一依计而行。在电话筒里,她那高高的声音,全屋子都可以听到。于是,我也表演我的拿手好戏。我装作很难过,并且不得不马上出去的样子。我假装一个友人跌伤了,匆匆的跑出去,露出很着急的样子。我故意把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其实人还是在里面,我溜回卧房,把那个高脚橱后面通起居间的门轻轻拉开。”
“那么,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秋蓬非常得意。
唐密怪她道:
“可是你却始终没有泄露。”
“当然不啦。我想给你们一个教训,让你和你的葛兰特先生以后小心点儿。”
“严格的说起来,他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葛兰特。不过,你倒是真给他一个教训了。”
“要是卡特先生,就不会对我这么卑鄙了。”秋蓬说。“我以为现在的情报部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了。”
唐密严肃的说:
“我们又回到这岗位以后,情报部又可以恢复以前的荣誉了。你为什么要叫布仑肯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
“选这样一个名字,似乎很奇怪。”
“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名字,同时,配合我的内衣裤,也很方便。”
“秋蓬,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傻瓜。布仑肯是B字开头,毕赐福也是B字开头。我的连短裤的衬衣上都绣着B。B。两个字母,代表我的全名普鲁登·毕赐福。那么,我的化名叫普垂霞·布仑肯,不是刚好配合吗?那么,你为什么要叫麦多斯呢?这名字很笨。”
“首先,”唐密说。“我的裤子没绣着大大的B字。情报部要叫我化名为麦多斯。麦多斯先生有辉煌的历史,关于他已往的情形,我背都可以背诵出来了。”
“那很好,”秋蓬说。“你是已婚呢?或是独身?”
“我是个鳏夫。”唐密神气十足的说。“内人于十年前在香港去世。”
“为什么在香港?”
“人总要死在一个地方呀。香港有什么不好呢?”
“啊,没有什么,也许那是个极适当的丧身之所。我是个寡妇。”
“你的丈夫死在什么地方?”
“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吗?也许是死在一个疗养院罢。我想他大概是患肝硬化致死的。”
“哦,听了真令人难过。那么,令郎道格拉斯呢?”
“道格拉斯现在海军服役。”
“这个我昨晚上听到了。”
“我另外还有两个儿子,雷蒙现在空军,小儿子西瑞尔现在国防义勇军。”
“那么,要是有人不怕麻烦去调查,这些想像中的布氏弟兄呢?”
“他们并不姓布仑肯。布仑肯是我第二个丈夫的姓。我的第一个丈夫姓席尔,在电话簿姓席尔的有三大页的篇幅。你就去查,也查不清。”
唐密叹了一口气。
“秋蓬,你的老毛病又来了。你总喜欢过份,两个丈夫,三个儿子,太多了。人家问起详情来,你的话会前后矛盾的。”
“不,不会的。我倒以为,这些儿子的名字也许有用呢。你要记住,我并未奉任何人的命令。我是个自由的情报员。我从事这种调查,纯粹是好玩。我准备痛快的玩玩。”
“大概是罢。”唐密说。不久,他又闷闷不乐的说:“这完全是一出闹剧。”
“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你在‘逍遥’住的时候比我长。昨晚上在那里的人中间,那一个是敌方的间谍,你能老实的告诉我吗?”
秋蓬若有所思的说:
“这儿的情形似乎有点儿奇怪。当然,那个年轻人很可疑。”
“你是说卡尔·德尼摩吗?警察会调查难民的来历,你说是不是?”
“大概是的罢。可是,他仍然可以设法活动。他是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你知道。”
“你是说,女孩子会把消息告诉他吗?但是,什么女孩子呢?并没有将门小姐流浪到这儿。他也许会和英国陆军妇女辅助队的连长谈恋爱罢。”
“唐密,不要乱讲了,我们要认真些。”
“我是认真的呀。不过,我只是觉得这种追逐,不过是徒劳无益罢了。”
秋蓬严肃的说:
“现在这么说,为时尚早。这件事到底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你觉得普林纳太太怎么样?”
“不错。”唐密若有所思的说。“我承认,还有普林纳太太,这个人的来历得弄明白。”
“我们两人又怎么办呢?我是说,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合作呢?”
唐密思索着说:
“我们不可让人看到常常在一起。”
“是的。要是有什么表现,让人发现我们其实是很熟悉的,就遭了。我们所要决定的,是态度问题。我以为,最好让人以为我们之间有一方追求另一方。”
“追求?”
“一点儿也不错,假装我在追求你。你要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