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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冷笑一声。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的表情与刚才的乖巧温顺判若两人。
到底了解她,我明白了:“原来你并不喜欢她。”
“你呢,你喜不喜欢她?”
我失笑:“锦画,你知道我是因为你才在这里。”
她好像放下心来,随即向我诉苦:“居然有人会看上她。她有多少岁?二十七?二十八?”
在锦画看来,这个年龄已算中年了。
我呵呵笑:“你也有二十一了吧。”
“胡说!我永远十八岁。”
我哈哈大笑。
我以为经此一役,程家必定复又沉寂。
我错得离谱。
每天才七八点钟,就可以听见佣人开门,有男宾在偏厅等候程氏姐妹召见。
真奇怪,凶杀案对他们一点影响也没有。
门庭若市。这些男人聚在一处,也知道其他人都是自己对手,我经过时,常听见他们互相揶揄:
“老蒋,这是第几次白来了?”
“次数总不会多过你。”
“何必呢,不是一直看见你和张小姐走在一起。”
“你呢,快和王小姐订婚了吧?不怕她吃醋?”
他们中大多是冲着锦画来的。
等上几个钟头之后,锦画会施施然下得楼来,选中一人,翩然而去。剩下其他人垂头丧气。
我看着这景象,心中愀然不乐。
一日等到程岚书下班回来,我终于按捺不住,冲进她房中质问。
“你有什么目的?”
她回头见是我,居然也不惊诧,平心静气地问:“什么有什么目的?”
“你为锦画开办生日会,把这些苍蝇臭虫引上门。”
她凝视我的眼光有悲悯:“锦画没和你说?”
“说什么?”我立刻有不祥征兆。
“这些全都是她自己的主意。”
“什么?”不可能,锦画从前是最恨不三不四的男人纠缠她,现在她什么都有,更无须和他们周旋。
我沉下心来。程岚书一定是想叫我知难而退,我才不会上当。
她细细打量我神情,好似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摇摇头:“你并不了解她。”
我嘿嘿笑了起来:“我不了解她?这么多年来,在她身边的人只有我!只有我!”只有我,我一直在这里。但她为什么一直看不见我?
我不能回答自己,笑声渐渐凄厉。
程岚书冷冷看着我。这个女人,我对她无礼,她都能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一刻她的眼神却如此萧索?
我并没有去找锦画对质。不是不想,是根本没有机会。她在那群“绅士”中走马观花了两个礼拜,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大部分人都不再上门,只剩下了固定的几个。她不再跟他们出去,反倒是他们日日上得门来,在她身边游来荡去。
这些人不用工作,整天吃喝玩乐,想来都是仗着父母的福荫。每日里最大的烦恼恐怕就是用什么来打发时间。现在在程宅有的吃有的玩,又有珠玉在侧,难怪都个个乐不思蜀。
我冷眼看锦画与他们调笑的神态口吻,不是不享受的。难道程岚书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在客厅里一条沙发上懒洋洋地躺下来,听这些男人说些乱七八糟的言论,不时咯咯娇笑。有时候明明看见我板着面孔经过,也不和我打招呼,眼里竟像是没我这个人一般。
我心浮气躁地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找啤酒喝。这段时间里我喝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厉害。我问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呢?锦画看来有自己的打算。她那三个姐姐料来并不敢对她怎么样。她根本不需要我。
这时有一个男人走进来。我认得他是锦画入幕之宾中的一员,叫倪伟杰,是本市最大化工企业总裁的儿子。他问我:“有没有好的葡萄酒?”
我一声不吭。
他不以为忤,打开冰箱看看,没有发现目标,摇摇头:“诺大一个程宅,居然没有好酒。”也拿了一听啤酒,坐到我的身边来,拍拍我的肩:“老兄,看开点,那样一个尤物,到了手,也不会安生。”
他的口气好似锦画只是一个妓女。
我忍住一拳打在他鼻子上的冲动:“那你又为什么来?”
他两手一摊:“她看上我,反正是玩,我有什么损失?”
我忍无可忍,正待爆发,忽然听到他“咦”的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下班回来的程岚书,大概是想进来喝水,看见陌生人,便只停在门口。那边朱嫂见三小姐回来,急忙过来,岚书满脸疲惫之色,只吩咐她将晚饭送进房里,便离开了。
这边倪伟杰看得目瞪口呆,伊人走出老远,才恋恋不舍地将眼光收回来,喃喃自语:“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女……”
我啼笑皆非。这花花公子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却依然为程岚书的风采所倾倒,若是锦画知道,又不知道该发多大脾气。
晚饭之后倪伟杰仍然赖着不走,其他人当然也不肯离开。锦画不知就里,居然令朱嫂安排他们留宿。这些男人欢天喜地地住下来。不知怎的,我却萌生不祥之兆。
我做了一个梦。
锦画的三个姐姐皆是森冷的一张脸,朝着锦画慢慢逼近。她一步步后退,眼看山穷水尽,我出现,站在她身后,搭上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慢慢转过脸来。
黑眉毛,大眼睛,红嘴唇——不过都是画上去的——她的脸竟是一张白纸。
我一头虚汗地醒了过来。
屋内一片漆黑,我觉得口干舌燥,半晌,擦擦额角的汗,决定起身去喝一杯水。
深夜里越发觉得大宅的空旷。我穿着棉拖鞋走在光洁的地板上,能听到脚步声沙沙响,竟是有十足不堪的寂寞。
厨房在楼下,我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进了厨房,也不开灯,仍然摸黑打开冰箱,开了一听啤酒,一饮而尽。
我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听见大厅里壁钟沉重地走动,渐渐竟又有了睡意,于是决定回到楼上继续蒙头大睡。
趿拉着拖鞋一路走过去,仍然是沙沙沙……
突然之间我停了下来,沙沙沙,这是我的脚步声,可是不对,我已经停下,沙沙沙,这又是谁?
我的汗毛在一刹那已竖了起来。
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走动!
我站在楼梯口,向上望,脚步声正是从楼上发出!
对方好像也发觉了异样,突然之间,静止了下来。
我凝视着那片黑暗,未知所在,到底潜伏着什么样的怪兽?
时间仿佛凝固,有一滴汗从额头流下来,滴进我的眼睛里。
我眨一眨眼——就在这一瞬间,我听见了一个怪异的声响。
咕咚咚——咕咚咚——有一个球类物体正从楼梯上滚下来——
沙沙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快速移动。我全身的毛孔都张大,鼻子嗅到空气中一丝不稳定信息——这时候根本无暇再考虑,我冲向墙角,做出最本能反应——我揿下了客厅灯的开关。
光明出现,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球体也刚好咕咚咚滚到楼底。
我瞪大眼睛看它,那本是我所熟悉的一样物什,怎奈它实在不该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它本应老老实实地安置在一个人的颈项上,现在成为独立状态,反而失去了它的全部意义。
在我脑海中终于反映出这个事实之前,我的直觉已经忠于本能地让我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吼叫。
那似非人类的异响惊动了所有人,随着那声音丝丝断绝,人们也纷纷揉着惺忪的睡眼出现,他们都看见了一个事实——
惊恐万状的我,正沉默地跟倪伟杰……的头颅对视。
5
仲舒来看我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但我整个人仍然置于混乱当中。
她担心地说:“你看上去魂不守舍。”
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我“啊”地一声叫出来,不知为什么元神突然归位。
我感激地握住她手:“真要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你。”
她温和地笑:“可是又不见你爱上我。”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既不骗别人,也不骗自己。
这大概也是我一看到她即恢复理智的原因。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潜台词是,程岚书怎肯放她这个外人进来。
“外面已传得沸沸扬扬,越把自己封锁起来,越显得蹊跷。”
“可是上一回的凶案,又不见什么人啰嗦。”
仲舒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上一次死的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商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才摆得平。这次不一样,倪家在本市是头面人物,倪伟杰又是独子,怎肯善罢甘休。”
我张大了嘴:“情况有这么坏?”
“嗯。听说警方已被勒令十日之内破案。”
我低下头:“他们怀疑是我。”
“你的确可疑。怎会在那种时候在那个地方?”
我苦笑:“你的问题怎的和警方一样?”
谢长风这样说:“凶手十分凶残,杀死被害人之后又挥刀斩下他的首级,不知是何用意。”
倪伟杰脖子以下的部分,在他的房间被发现。
程宅虽在郊外,但和所有深宅大户一样,防盗工作相当到位,凶手当然不可能是从外潜入。
换句话说,凶手就是这宅子里的人!
我明白谢长风另有弦外之音:凶手如此凶残,当然不太可能是女人。
而我作为第一发现人,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的确,换了我都不能理解:凶手既然杀了人,当然应该速速离去,怎么会带着个人头在楼梯上走来走去?
一想到此处便不寒而栗。
然而,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思维完全混乱的我,不知为何,却在人们涌出之时有一份小小的醒觉:
楼上和楼下,我所在的楼梯,是唯一的连接口。
楼上是主人和客人的卧房,而佣人们住的是楼下的佣人房。
我看得十分清楚,所有人都从该出来的地方出来,换而言之,凶手只能是住在楼上的四位女主人和当天留宿的客人。
程永谅程求宥,倒是可以洗脱嫌疑了。
倪伟杰的人头是死亡之后再割下,因此血已经干凝了,但那个凶手身上或许会溅上行凶时的血滴。还有凶器,一定是在程宅的某个角落。
警方一定也这么想,因此十分仔细地搜查了整个大宅。凶器很快在倪伟杰的床下被发现:那竟是一把巨匕,据说是来自西藏的藏品。程家这样的民族藏品有几百件,平时根本无人过问,没想到最后用在这里。
倪伟杰到底做了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凶手和上次的作案者是否为同一人?
“不,我不这样认为。”仲舒淡淡地说,“上次的投毒案,警方到最后什么线索也无,连毒药下在什么地方都没找到,凶手摆明了是个极为小心谨慎的人,怎么会大胆到深夜持刀,去袭击一名年轻力壮的男性?”
“但同一个地方能出现两名杀手的几率并不会很高。”
仲舒怜惜地看着我:“关你什么事,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苦笑:“你也知道,我现在也有嫌疑在身了。”
“警方有何凭据?”
“你刚才也说了,倪家不肯善罢甘休,而程家也得罪不得,那我岂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