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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间说得很慢,同时也整理一下思路。井坂不时点头,听得很认真。
“可是……居然冒用别人的名字。”井坂摸着圆滚滚的脖子,感叹道。
“不只名字,连身份都假冒了。这种案例过去也有,已经很久了,大概是昭和三十年代(一九五六年一一九六五年)吧。有个男子借用别人的户籍过日子,结果被控告侵占姓名权。”
但那个男子并没有改变原来的户籍与变更别人的户籍誊本。不,应该说是办不到。因为一旦这么做,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就很难说了。名字被冒用的人若发现,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形之下户籍被更动了,肯定会把事情闹大。所以他只能偷偷摸摸地什么也不做,只是借用别人的身份。可是“关根彰子”就不一样了。
“时代不一样了。户籍买卖也不是不可能。”井坂对着空气皱眉,“这年头,不是有东南亚的女子就为了在日本工作而跟日本人假结婚的吗?”
也是……本间想。
井坂看着本间的表情,大概觉得自己的话引出了意想不到的线索,不禁喜笑颜开,又道:“不过,再仔细想想,户籍制度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设立,真令人不解。”
“欧美就没有这种制度。”
“可不,就日本有。”
“但也并非毫无用处。户籍至少可以防止刑法上的一种罪。”
井坂眨眨眼睛:“什么?”
“重婚罪。”本间笑了,“国外的电影和小说中不是常有这种主题吗?他们那里只有出生证明和结婚证书,国家又太大,很容易发生重婚的情况,或者说很容易让人犯下重婚罪。但在日本,只要调查一下户籍就能立刻知道婚姻状况。”
“所以无法欺骗女人了。”
“没错,就算要骗,转个户籍顶多也只能隐瞒过去离婚的事实。”
“噢,就只是这么一点用处。那为什么不干脆停止这种麻烦的制度呢?”
本间闻言不禁也想,如果能有一种新的制度,更加简便又能保护公民隐私权该有多好……
“是啊……就像领养这种事,写不写出来都是问题。就连特别领养制度的实施也是四五年前才开始的。”
井坂边听边点头,表情却有些僵硬。虽然他想装出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会顾忌到本间的态度。小智并非本间和千鹤子的亲生骨肉,还在襁褓时期就被领养了回来。那是在特别领养制度实施之前,也就是户籍上可以不记载小孩子亲生父母姓名的制度之前。
人性本来就很残酷,只要发现别人哪里不一样,就会群起攻之。
小智在托儿所时,不知怎么泄漏了出去(大概是因为注册时所交的户籍誊本),校园里流传出小智是养子的说法。都是四岁的孩子,同学之间并没有出什么问题,但在学生的母亲之间还是成了一时的话题。为此千鹤子有一段时间既生气又伤心。
当时夫妻俩商量的结果是,反正将来总是会知道的,若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对孩子而言太可怜了,因此决定等小智十二岁时再亲口告诉他。没想到三年之前千鹤子发生了那种事,结果本间得一个人说明真相,距期限还有两年。
停止抚摸脖子的井坂看着本间,问:“和也的未婚妻是不是不知道关根彰子宣告过个人破产?”
本间这才回过神来:“可能。恐怕她自己最为吃惊。”
“而且调查破产的经过时,假冒身份的事实也会跟着被调查出来,会让人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关根彰子,只好赶紧逃跑了。”
“而且跑得很慌张。”本间补充说。
“慌张的样子让本间先生感觉不太对劲?”井坂确认般地说得很慢,表情显得有些认真。
“我觉得情况真的很不对劲。问题是户籍誊本该怎么办?”
“和也很老实吧?”井坂说,“大概在柜台吃了闭门羹?”
和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没有尽全力去办。可是,没有将整个情况说清楚的人是本间,自然也没有理由责怪和也。
“当然也可以拜托搜查科的什么人帮忙拿,反正文书照会的申请不需要一一经过科长的检查盖章,虽然很简单……”
“但是你不想用那种方法。”
“嗯,毕竟是私人调查,又在东京都内。如果是地方乡下,还可以勉为其难拜托人家帮忙。”
“本间先生去柜台说明情况,难道也拿不到吗?”
“不行,这种事情管得很严。不然问题可就多了。”
井坂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撑着脸颊思考,然后提议说:“如果是跟关根彰子一样年纪的女孩到柜台去,表明自己就是‘本人’,会怎样?该不会被要求拿出证明身份的证件吧?”
奉间摇摇头:“应该不会那么严格确认……不过,我不知道。”
“那就这么决定了。”井坂微笑着说,“我去拜托久惠事务所的女职员跑一趟。从南青山到方南町也没多远。”
“不行,那样不行。本来就不能那么做……”
“这是非常时期,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我去跟久惠说说看。”
井坂坐到十一点左右,久惠快回家时才离去。本间还没有睡意,便拿出那本相簿仔细翻阅。
似乎和也和他未婚妻都不太喜欢拍照。印象中,是两个人亲密交往之后才开始拍照,那么应该保存有这一年半的相片,但相簿里却只塞了个半满。还是说……本间停止翻阅,陷入思考。
和也的未婚妻自从开始以别人的身份、别人的名字进行欺诈,或许便本能地产生了戒心,不留下照片,也不遗留下痕迹。
她被和也质问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就能将公寓收拾得一千二净,自己也消失无踪。通常总是得先有一定程度预知后果,才能够消失得如此漂亮,不是吗?尽管不希望出现这种后果,也不愿多想,但万一自己并非关根彰子的事实败露,就必须能当场逃逸……
所以她的交友范围狭窄,从这点来判断也就不难理解了。她随时都准备从前线撤退。
本间想起她放在方南町公寓置物柜里的那一小瓶汽油。家务活交由妈妈一手处理的和也似乎不太清楚它的用处,但本间一看便知。因为千鹤子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
那瓶汽油是用来擦拭抽风机上的污垢的。难怪扇叶光亮可鉴。
逃离公寓时,她应该没工夫连抽风机都擦拭干净。因此,她平常就打扫得很仔细,这从房间内的样子也看得出来。这只是因为她很爱干净?仅止于此吗?
不留下蛛丝马迹?
可如果就这样跟和也结婚,建立了家庭,又该怎么办?深深扎根之后才败露出过往的行迹,她该如何是好?还是一样会逃逸吗?
难道她有不得不逃逸的理由?
收在相簿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很偶然地,是她的一张面部特写。
左耳边隐约可见打了灯光的灰姑娘城堡尖塔。大概是两人到东京迪斯尼乐园玩时拍的。时间是晚上,或许就是去年的圣诞夜或除夕夜。她开怀地笑着,露出美丽的牙齿,没有虎牙。
一如年轻女孩热心于打扮自己,她也是个喜欢保持房间整洁的年轻女子。本间不禁在心中浮现出这样的形象:她拿着吸尘器清洁地板,拿出家庭木匠工具组中的起子拼装组合家具,用抹布醮汽油擦拭抽风机扇叶……
清洁剂固然也可以,但要在短时间内见效,还是汽油最好用,千鹤子曾经这么说过。虽然她事后又会喊着很伤手,拼命涂抹护手霜。
本间心中多少还存有“这不是工作”的感觉,对整件事没看得很严重。他实在不愿认为,一个和千鹤子用同样方法做家务的女人会有什么黑暗的过去。那个装汽油的小瓶和光亮可鉴的抽风机扇叶,会做那种事的女人竟然有不得不逃避的往昔,他实在不愿承认这一点。
背后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本间的视线从相簿转向身后——小智探着头在看他。
“怎么起来了?”奉间说。
小智沉默不语,用十岁小孩特有的方式扭曲着腿站着,一脸不悦地缩着脖子,一副受寒的样子看着地板。
“既然起来了,就该穿上衣服。要上厕所吗?”本间问。
见小智仍不说话,本间压低声音道:“不高兴的话就说出来听听,板着脸谁知道呢?”
良久,只能听见小智浓浊的呼吸声。本间突然想到,哎呀,这孩子鼻子又出问题了。
“右鼻孔塞住了?”本间试着一问。
小智若无其事地回答:“才没有。”
“光着脚站在那里,不用十分钟就会鼻塞了。”
“可以吗?”说着,小智用下巴指着椅子,等看见本间皱起眉头,才又改口问,“我可以坐下来吗?”并用手指着椅子。
“可以。”
本间伸出手调整空调出风口,好让小智也能吹到热风。小智一坐好,便用松鼠般聪明伶俐的表情面对着他,问:“今天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
“这是什么?”小智指着桌上的相簿。
“和也放在这里的东西。”
“栗坂哥哥托你什么事?会比受了伤不能出去还重要?你不是答应过我在伤好之前都不出去吗?”
小智越说越快,最后甚至发起了脾气。到刚才为止,他肯定一直躺在床上努力练习爸爸回家后他要怎么数落。可是一旦开口后便什么都忘了,很自然地说出了责备的言语。
“对不起。”本间很诚恳地道歉,“爸爸的确没有遵守和你的约定,是我不对。”
小智眨着眼睛。
“可和也现在很烦恼。为了帮他,爸爸不得不出面。”
“栗坂哥哥又没帮我们家做过什么,爸爸为什么非得帮他?很奇怪哦。”
小智说得倒很有道理。
“你真这么想?”
“嗯。”
“这么说,我们就不能帮助有困难的人了?”
小智沉默不语,假装吸了两三下鼻子后才说:“可也不一定非得要爸爸帮忙呀。栗坂哥哥可以去找别人,不是吗?”
“找谁?比方说?”
小智想了一下,回答:“他可以去找警察。”
“警察在目前的阶段什么都不会做。这一点爸爸说得准没错。”
小智不满地嘟着嘴问:“是要找什么人吧?”
“嗯。”
“那人在相簿里面吗?”
他的问法有些不合逻辑,但本间还是点点头。
“我可以看吗?”
他想看看那个让爸爸破坏约定不能在家养伤的人。本间翻出相簿最后一张照片。 “就是这个女子。”
小智端详了好一会儿,说:“这里是迪斯尼乐园。”
“大概p巴。”
“这个人长得很漂亮。”
“你也这么认为?”
“爸爸呢?”
“是吧。”
“栗坂哥哥应该觉得她很漂亮吧?”
“那是一定的。”
“哥哥的女朋友跑了吗?”
本间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没有同情心的人才会这样说话。”
小智的目光低垂下来,开始摇晃起双脚,似乎想甩开脚上那双名为“不高兴”的隐形拖鞋。 “今天……”他突然开口。
“怎么?”
“小胜家的呆呆不见了。”
就像用订书机连续装订文件时,突然没针,打空了。本间有那种感觉,赶紧摇摇头,问:“你说什么?”
“呆呆不见了,晚上没回家。会不会被人带去卫生所了?”小智光滑的脸颊上冻结着不安的表情。
呆呆是小胜家养的一条杂种狗,大约三个月前被人遗弃在公园里,小胜和小智把它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