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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官和他的刽子手-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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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门不动。他耳边仍然响着那个声音,那无止无休的哀鸣。在恍恍惚惚的
状态中,他顺着石柱回廊往里走。有几个大石花盆里种着红郁金香,另外几
个盆子里种着黄郁金香。现在他终于听到脚步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老绅士
庄严地穿过院子向他走来,脸上是一片茫然的神情,一个女护士给他领着路。

“你好,”探长说,“我想见洛赫尔教授。”

“预约了吗?”女护士问。

“医生在等我呢。”

“请到客厅里等候,”女护士指着一对双扇门说,“会有人来带你的。”
然后她继续向前走,胳膊挽着神色痴呆的老绅士,她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
两个人便都消失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还清晰可闻。马泰依走进客厅。这
是一间大屋子,摆着古色古香的家具和靠背椅,还有一张巨大的沙发椅,沙
发上方挂着一幅装在沉重金框里的男人肖像。他想,一定是医院创建者的肖
像。墙上的其它图画都是些热带风光,也许是巴西风景。马泰依揣测画的是
里约热内卢的附近地带。他走出双扇门,外面是一个大阳台,石槽里种着巨


大的仙人掌。他再也看不清花园的面貌,因为雾气已越来越浓了。马泰依朦
朦胧胧看见一大片宽阔的略有起伏的土地,这里那里竖立着一些纪念碑和墓
碑,还有就是一棵多荫的白杨树傲然挺立着。探长逐渐觉得不耐烦。他点燃
了一支香烟,这新染上的不良习惯使他平静下来。他回进房间,坐到沙发上。
他面前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上摆着一些古老的书籍,是古斯塔夫·波尼埃写
的《法国、瑞士与比利时植物志大全》①。他略加翻阅,全是工笔绘制的花草
图样,当然都是很美丽很能安定人的神经的,可是探长觉得没有兴趣。他开
始抽第二支烟。最后总算来了一个护士,小个子,戴一副无边眼镜,模样精
明能干。

“是马泰依先生吗?”她问。

“是的。”

护士看看四周。“你没有带行李?”

马泰依摇摇头,片刻之间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能理解。

“我只是想同教授先生讨论几个问题而已,”他回答。

“请随我走,”护士说,领着探长穿过一扇小门。

① 原文为法语。——译注

二十二

他踏进了一间很小而且简陋得令他吃惊的房间。一点看不出是一个医学
专家的房间。墙上挂着和客厅里类似的画像,还有一些戴无边眼镜、留着胡
子的严肃的男人照片,面貌都古里古怪。显然全是前任院长的。写字桌和椅
子上都堆满了书籍,只有一张旧皮安乐椅上是空的。医生穿着白罩衣坐在一
大堆卷宗后面。他又瘦又小,像一只鸟,也戴一副无边眼镜,就和那个护士
以及墙上那些大胡子一模一样。无边眼镜在这里像是强制性的必戴之物,也
许就是一个秘密团体的标志,就像修士的光头一样,探长不由自主地猜测着,
然后又耸耸肩膀,把这个想法撇开了。

护士离开了房间。洛赫尔站起身来向马泰依问好。
“欢迎,欢迎,”他有点发窘地说,“请不必拘束。这里一切都很简陋。

我们全靠私人捐助,经济上困难得很哪。”
马泰依坐到皮椅子上。房间里已经很黑,医生开亮了写字桌上的台灯。
“可以抽烟吗?”马泰依问。
洛赫尔仿佛吃了一惊。“请随便,”他回答说,透过自己灰尘满布的镜

片仔细观察着马泰依。“你从前可是不抽烟的啊?”
“从来不抽。”
医生拿起一张纸,开始在上面涂写,显然在作一些记录。马泰依等待着。
“你生于1903 年11 月11 日,是不是?”医生问,一边仍在写着字。
“是的。”
“仍旧住在乌尔本旅馆吗?”
“现在住在雷克斯旅馆了。”
“噢,现在住雷克斯旅馆,在瓦恩堡街。那么你打算一直住客栈啦,我

亲爱的马泰依?”
“这使你很吃惊吗?”
医生瞧瞧那张纸。
“先生,”他说,“你在苏黎世居住已有三十年。其他人早已建立了家

庭,生儿育女,为了未来而惨淡经营。你难道没有任何私人生活吗?请原谅
我问得如此直率。”
“我明白,”马泰依回答,突然明白了一切,包括护士为什么问到他的

行李。“局长已经和你谈过了吧?”
医生小心地把钢笔搁在一边。“你这是什么意思,尊敬的探长先生?”
“你受委托来检查我的健康,”马泰依肯定说,掐灭了香烟。“因为州

警察局认为我不太正常。”

两个男人沉默地坐着。屋外,雾气朦胧,苍茫的暮色正在阴郁地渗进这
间小小的屋子,蠕行在书籍和一堆堆卷宗之间。空气寒冷而带霉味,掺杂着
某种药物的气味。

马泰依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门口有两个穿白短衫的男人交

叉着胳臂站在那里。马泰依重新关上房门。
“这两个看护,是怕我闹事而派来的。”
洛赫尔保持着镇定。
“请听我说,马泰依,”他说,“我现在要以医生的身分和你说话。”
“随你的便,”马泰依回答,又坐下来。


洛赫尔把钢笔重新拿到手里,接着说下去:他听别人向他报告说,马泰
依最近一个时期的行为让别人没法认为他是神经正常的,因而不得不开诚布
公地和他谈谈明白。马泰依从事着一种艰巨的职业,对于他工作范围内所遇
到的人,他不得不硬着心肠对付。因而他也必须面对医生的直言不讳,因为
医生的职业也要求医生硬起心肠。心肠硬,性格也坚强。不管怎么样,当他
听说马泰依如此突然地放弃约旦的这一个好机会,把这个位置看得一钱不值
时,他不得不认为马泰依的行为是古怪的。接下去又是如此偏执地要寻找一
个已经找到了的凶手。然后又突然吸起烟来,又变得如此嗜酒——喝完一瓶
法国陈酒还要来四次双份的白兰地酒——唉,该死的,把这种种现象加在一
起,显然就是人格突然分裂的一种表现,是一种精神病的早期症状。为了马
泰依自己的利益,他应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使人们得以找出他的病理的
和心理的病因。因此,医生建议马泰依在卢顿住些日子。

医生说完后就沉默了,蜷缩在他的卷宗后面,又重新写起字来。“你常
常发烧吗?”他问。

“不发烧。”

“讲话困难吗?”

“不困难。”

“声音怎么样?”

“什么事儿也没有。”

“会突然冒汗吗?”

马泰依摇摇头。越来越浓的暮色与医生的没完没了的问题消耗着他的耐
心。他摸索着找他的烟卷,终于找到了。当他接过大夫递给他的火时,他的
手颤抖着,是恼怒引起的颤抖。他的处境太可笑了;他应该预见到这一点并
且去找另一位精神分析学家的。可是他特别偏爱这个大夫,在警察局总部,
他们完全是出于好意,才挑中了他来当医药顾问的。马泰依之喜欢他,是因
为别的医生都瞧不起他,把他看作是个怪人,或者是一个幻想家。

“你激动了,”医生断定说,几乎感到很高兴。“要不要叫护士来?如
果你现在就愿意去你的病房。。”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马泰依答道,“你有科涅克酒吗?”

“我可以给你吃一点镇静药,”大夫建议道,并且站起身来了。

“我不需要镇静药,我要的是科涅克酒,”探长粗暴地答道。

医生准是按了一个看不见的电钮,因为一个男护士出现在门口。

“到我房里去取一瓶科涅克酒和两只杯子来,”大夫命令道,一边搓了
搓手——也许是因为冷吧。“请你快一点。”

男护士快步走开了。

“真的,马泰依,”大夫说,“我认为你非常有必要赶紧签字同意在这
儿住下。否则,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一次典型的精神和肉体的崩溃了。这样的
崩溃是我们不希望发生的,是不是?只要作出一定的努力,我们就能避免
它。”

马泰依没有回答。医生也陷入了沉默。电话铃响了。洛赫尔拿起来,说:
“我现在有事。”窗外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了——突然之间,天已经完全漆黑
了。

“要不要我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大夫问,完全是为了找话说。

“不用了。”


马泰依现在恢复了镇定。当那个男护士拿了科涅克酒进来时,他给自己
倒了一杯,喝干了又倒上一杯。

“洛赫尔,”他说,“能不能请你扔掉这一套‘逻辑推论’和‘抓紧时
间’的把戏。你是个大夫。你难道在行医的过程中没有碰到过你解决不了的
疑难病症吗?”

洛赫尔惊愕地望着马泰依。这个问题使他感到尴尬,他不知道探长问这
个问题用意何在。

“我的病例大多数都是难以解决的,”最后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虽然他
话刚一出口就感到对一个在他看来是病人的人——即使是马泰依——是不应
该这样回答的。

“我早就猜到你们这一行就会是这样的,”马泰依用一种挖苦的语气答
复说,这使大夫感到伤心。

“你上这儿来难道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这也是目的之一。”

“看在老天爷的面上,你到底是怎么的啦?”大夫不安地问道,“你一
直是我见到的人里最有理性的一个。”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泰依迟疑不决地回答道,“那个被人谋
杀的孩子。”

“葛丽特利·莫赛尔?”

“我一时一刻也没法把这个孩子从头脑里撇开。”

“她老在折磨你的神经?”

“你有孩子吗?”马泰依问。

“我和你一样,也没有结婚,”大夫轻轻地说,重新感到不安。

“哦,你也没结过婚。”马泰依皱着眉头沉默下来。“你瞧,洛赫尔,”
他解释道,“我敢于面对现实,不在它面前畏缩害怕,像我的接班人汉齐那
样——稳重可靠的汉齐!在树叶当中躺着一具被弄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只有
脸没有遭到破坏,那是一张孩子的脸。我凝神仔细瞧了瞧这张脸,一条红裙
子扔在树丛里,地上还撒了一些椒盐卷饼。可是真正的恐怖还不在这里。”

马泰依重新又陷入了沉默,好像是感到害怕一样。他是个从不爱讲自己
的事的人,现在之所以不得不讲,是因为他需要这个像鸟儿一样的小个子医
生帮忙破案,只有这个医生才能帮他的忙,因而他必须用信任来报答对方。

“你有理由感到奇怪,”他终于又继续往下说,他作了很大的努力,简
直是在强制自己了。“我为什么多少年来一直住在旅馆里。因为我不愿面对
这个世界。我要像一个熟练的老手那样地掌握世界,却不愿意和它一起受苦。
我要在它面前保持无动于衷,不失去理智,像一个科学家那样的冷静。因此,
我能够面对那具孩子的尸体,可是在她的父母亲面前,我却忽然受不住了;
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想从那幢可怕的房屋面前逃走,从痛苦的双亲面前逃
走。因此我对他们许下了一个诺言,而这个诺言我又无法兑现,因为我马上
要坐飞机去约旦了。——当时,为了不看到他们受苦,要我答应什么都成。
这以后,我又让那种习以为常的冷漠控制了我,洛赫尔。可怕的就是这一点。
我没有为保护那个小贩而斗争。我听之任之,让事态自然发展。我退缩到使
我出名的那种无人性里去。‘死心眼的马泰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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