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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让我们知道我们的神秘客人是谁,我还是先出
去把我的花园里的事情做完吧。”
“外面很冷,亲爱的,寒风刺骨。”
“我会裹得暖暖和和的。”
她离开了房间。艾尔弗雷德。李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
儿,微微皱着眉头。然后他走到房间尽头的大窗户旁边,窗
外是一个和房子连在一起的宽阔的露天平台。过了一两分
钟,他看见莉迪亚出现在那儿,拿着一个平底篮子,身上穿
着一件大厚外套。她放下篮子,开始在一个稍稍高出地面的
方形石槽里干起来。
她丈夫看了一会儿。最后他走出了房间,给自己拿了外
套和围巾,从侧门来到了露天平台上。他一边走一边穿过其
它布置成微缩景观的石槽、这些作品都出自于莉迪亚灵巧
的双手。
一个代表沙漠的景色,铺着平坦的黄沙,用染了色的罐
头铁皮做成一小丛绿色棕搁树、还有一列骆驼队和一两个
阿拉伯人。几所原始的泥屋是用胶泥做的。另一个是意大
利式的,有露台和井然有序的花圃,鲜花则是用染了色的封
蜡做的。还有一个是北极的景色,有绿色玻璃做的一座座冰
山、一小群企鹅。下一个是有着美丽的小盆景的日本式园
林,用镜子代表水面,还有胶泥塑成的小桥。
他走到最后,站在她正在工作的地方。她把蓝色的纸铺
在地上,用玻璃压在上面。旁边是一块块堆起来的石头。这
时候她正从一个小袋子里往外倒着粗糙的鹅卵石。并把它
们布置成海滩的样子。在石头之间是一些小小的仙人掌。
莉迪亚正在低声地自言自语:
“对,就是这个样子——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艾尔弗雷德说:
“这最新的作品是什么?”
她吃了二惊,因为没听见他过来。
“这个?噢,这是死海,艾尔弗雷德,你喜欢它吗?”
他说:“它相当荒凉,不是吗?这儿不应该多一点绿色植
物吗?”
她摇摇头。
“我想象中的死海就是这样的。它叫死海,你明白吗?”
“它不如其它的那些好看。”
“它本来就不是为了要特别好看。”
露台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管家,白头
发,有点儿驼背,正向他们走过来。
“乔治·李太大来电话了,夫人。她问明天她和乔治先
生五点二十到方便吗?”
“可以,告诉她完全没有问题。”
“谢谢您,夫人。”
男管家匆匆地走了。莉迪亚望着他离去,脸上的表情非
常柔和。
“亲爱的老特雷西利安。他多么值得信赖啊!我不能想
象咱们要是没有他该怎么办。”
艾尔弗雷德也很同意。
“他是那种老派的人,在这儿差不多四十年了。他把一
生都奉献给我们了。”
莉迪亚点点头。
“是的,他就像小说里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仆人。我相信
如果有必要的话,为了保护家中的一员,他会一反常态,不
惜和别人拉下脸来。”
艾尔弗雷德说:
“我相信他一定会的……是的,我相信。”
莉迪亚把最后一块海滩小鹅卵石放好。
“这儿,”她说,“全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艾尔弗雷德看起来很困惑。
她笑了,
“圣诞节呀,笨蛋!为了我们即将迎来的这个温情脉脉
的家庭圣诞节。”
4
戴维正在读信。他刚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一边,接着又拿
了过来,重新展平读了起来。
他的妻子希尔达静静地注视着他,什么都没说。她注意
到他太阳穴上抽搐的肌肉,那细长柔软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全身的动作都伴着紧张的痉挛。当他把总是垂在前额的一
路金发拂开,用一双蓝眼睛求助地望着她时,她已经准备好
了”
“希尔达,我们该怎么办?”
希尔达开口之前犹豫了一下。她听出了他声音中的恳
切。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怎样地依赖——从结婚起就一直如
此——知道她可能会影响他最后的决定。正是因为这个原
因她才非常谨慎,不想把任何事情说得太绝对。
她开口了,声音里有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幼儿园阿姨的
那种能使人平静、给人以安慰的力量。
“那要看你是怎么想的,戴维。”
希尔达,一个大块头的女人,并不美丽,但有一种吸引
人的地方。她身上的一些东西就像是一张风景画,那种宁静
是永恒的。她嗓音中的温暖和怜爱,她的坚强——那能够感
染弱者的深藏的生命力。一个刚强得有点过分的矮胖的中
年妇女——不聪明——也不出色——但有一些你不能忽视
的东西。力量:希尔达·李有一种力量:
戴维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踱步。他的头发一点儿也没
白,有着一副奇特的孩子气的长柏。他的脸就像伯恩·琼斯
笔下的骑士一样柔和。也就是说,有些不太真实……
他的语气很惆怅: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希尔达,你一定知道。”
“我不敢肯定。”
“但我告诉过你呀——我一次次地讲给你听。我是多么
恨它们——那所房子和周围有关的地方以及所有的一切:
它只会唤起我痛苦的回忆。我恨我在那儿度过的每一刻!当
我想到它——想到她受过的所有苦难——我的母亲……”
他妻子同情地点点头。
“她是这么地可爱,希尔达,而且这么有耐心。躺在那
儿,经常很痛苦,但忍受着它——承受着一切。当我想到我
的父亲”,他的脸沉了下来,“给她一生带来的不幸——羞辱
她一炫耀他的艳遇一常常对她不忠却从不肯费心掩饰
一下。”
希尔达·李说,
“她不该这样忍气吞声,她应该离开他。”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
“她太善良了,不能这么做。她认为留下来是她的责任。
再说,这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儿呢?”
“她可以自己谋生。”
戴维烦躁地说:
“在那个时候是不可能的!你不明白。女人们不会那样
做的。她们包容一切,她们只能忍受。她还得考虑我们。即
使她和我父亲离了婚,又怎么样?他很可能会再婚的,会有
一个新的家庭。我们的利益就会被扔到一边。她不得不考
虑到所有的利害关系。”
希尔达不答话。
戴维继续说着:
“不,她做得对。她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她一直忍受到
死——毫不抱怨。”
希尔达说,“不是一点儿都不抱怨,不然你就不会知道
这么多了,戴维!”
他轻柔地诉说着,脸色好了起来:
“是的——她告诉了我——她知道我多么爱她。当她去
世的时候——”
他顿住了,把双手插进头发里。
“希尔达,那太惨了!那种凄凉的光景!她那时其实还
很年轻,她不该死的。是他杀了她——我父亲:他要对她的
死负责。他伤透了她的心。我从那时就决定不要再住在他
的屋檐下。我逃走了——离这一切远远的。”
希尔达点点头。
“你很明智,”她说,“就该这么做。”
戴维说:
“父亲想让我加入他的事务,那就意味着要住在家里,
这是我无法忍受的。我不明白艾尔弗雷德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从来就没反抗过吗?”希尔达颇感兴趣地问。“我记
得你告诉过我一些关于他放弃了别的职业的事情。”
戴维点点头。
“艾尔弗雷德本来参了军。父亲全安排好了。艾尔弗雷
德,长子,去进骑兵团,哈里加入他的事务,我也是。乔治去
参政。”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发展?”
戴维摇摇头。
“哈里把一切都打乱了!他总是非常狂放不羁。欠了债
——惹了各种各样的麻烦。最后有一天他拿了几百英镑不
属于他的钱一定了之,留下一个字条说他不适合在办公室
里坐板凳,他要去闯世界。”
“从此你们就再也没有他的信儿了吗?”
“噢,不,我们有。”戴维笑了,“我们经常有他的消息!他
总是从世界各地拍电报来要钱,也总能得到!”
“而艾尔弗雷德呢?”
“父亲让他退伍回来加入他的事务。”
“他介意吗?”
“最开始的时候非常介意,他恨那个工作。但父亲总能
把艾尔弗雷德玩弄于股掌之间。我相信,他仍然完全被父亲
攥在手心里。”
“而你——却逃脱了!”希尔达说。
“是的,我去了伦敦,学了绘画。父亲明白地告诉我如果
我去干这样一件蠢事,那在他生前我只能得到很少的生活
费,而在他死了以后我将什么也得不到。我说我不在乎。他
管我叫小傻瓜,就是这样了!我从此再也没见过他。”
希尔达温柔地说:
“你没后悔过吗?”
“不,真的没有。我知道我在艺术上不会有多大成就,我
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我们在这间乡间小
屋里已经够幸福的了——我们有我们想要的一切——所有
最根本的东西。而如果我死了,我也已经使你的生活能有所
保障。”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可是现在——瞧这个:”
他用巴掌拍了一下那封信。
“我很遗憾你父亲写了那封信,如果它让你这么难受的
话。”希尔达说。
戴维就像没听见她说的话又接着说下去。
“叫我带我的妻子去过圣诞节,表达了一个愿望,希望
我们大家能一起过圣诞节,一个团圆的大家庭!这会是什么
意思?”
希尔达说:
“还会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他疑虑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她笑着说,“你父亲他年纪大了。他开始
对家庭纽带产生感情。你要知道,的确会发生这种事的。”
“我希望是这样。”戴维侵吞吞地说。
“他是一个老人,又很孤单。”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你想让我去,不是吗,希尔达?”
她侵条斯理地答道:
“如果不答应这个请求的话——好像很可惜。我敢说,
我是一个很老式的人,但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为什么就不能
和平友好呢?”
“在我告诉你所有这些事之后,你还这么想?”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但那些都已经成为往事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了结了。”
“对我来说还没有。”
“是的,因为你不愿意让这一切过去,你让往事活在你
的记忆中。”
“我不能忘记。”
“你不愿忘记——这才是你的意思,戴维。”
他的嘴闭得紧紧的。
“我们就是这样,我们李家的人。我们会把事情藏在心
里很多年——记着它,让回忆永远栩栩如生。”
希尔达有点儿不耐烦地说: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吗?我可不这么想!”
他沉思着看着她,目光中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他说:“那么,你不认为忠实是有价值的吗?对回忆的忠
实?”
希尔达说:
“我相信现在——而不是过去:过去的事是一定要过去
的。如果我们让往事一直活在我们的记忆中,我想,我们最
后会使它变形的。我们会以一种夸张的眼光去看待往事
……一种错误的看法。”
“我清楚地记得那些日子里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细
节。”戴维激动地说。
“是的,可你不应该这样,我亲爱的!这样做是不正常
的!你在用一个孩子的眼光去对那些事情做出判断而不是
用更合适的成人的看法去对待它们。”
“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戴维问道。
希尔达犹豫了。她感觉到再继续说下去是不明智的,可
是有一些东西她的确很想说出来。
“我想,”她说,“你把你父亲看成了一个怪物!如果你现
在见到他,你很可能就会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
也许已经没有了激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