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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顶也稍微恢复了一些,在叶萧搀扶下站起来,穿过两道顶层回廊,来到中心主塔的门洞前。里面有个更大的神龛,一尊佛像正露出微笑。顶顶走进阴暗的塔门,绕着数米高的佛像转了一圈,随后发现一道石阶,正盘旋通往宝塔上一层。
顺着石阶爬到第二层,发现这是个中空的八角形石塔。每一面都开有狭小的窗眼,外面射进来利剑般的光线。她在窗眼边向外眺望,只见远处的绿色山峦,还有蓝得让人心慌的天空。
顶顶深吸了口气,宝塔内古老的气息,充盈她的全身和心脏,石壁内似乎还传来神秘的歌谣,某个女声在上面呼唤着她。
就当她迅速爬上第三层时,下面传来叶萧的叫喊:“喂,你一个人别爬上去,当心危险!”
他的提醒并没有错,首先是不知道上面藏着什么,不排除有毒物或暗器机关的可能,也不排除宝塔年久失修被脚步震动而坍塌的可能。
可顶顶全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径直来到三楼,还是个昏暗的空间。她继续爬上四楼,每层都比下面稍小一点,显然也是逐渐向上收缩的。
叶萧跟着爬了上来,一边爬一边大喊:“顶顶!你别再往上面去了,快点下来!”
就在他爬到第四层时,顶顶已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第七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般的佛塔都是七层,但显然这座塔远不止这么高。
她又爬上了第八层、第九层,虽然体力已经耗尽,但腿脚并没有抽筋的预兆,她心头兴奋地狂跳着,好像就快要摸到“天”了。
然而,当顶顶爬到第十二层时,发现依然还没有到顶!这座塔究竟有多少层啊?这层的空间已经小了很多,她接着爬上第十三层——在这个黑色而特殊的数字里,她透过窗眼俯视下面,已分不清孙子楚和童建国了,只能看出底下有几个男女。再往下是层层叠叠的台基和回廊,仿佛悬浮在半空中,千与千寻的城堡?
仰望着通向上层的台阶,难道是没有尽头的阶梯?是《圣经》里的巴比伦通天塔?只要一直往上爬啊爬,就能抵达奇异的天堂世界?
不,人们修建无比高大的通天塔想要一探宇宙的奥妙,上帝却让人们有了不同的语言而让巨塔坍塌。顶顶要爬的,却是旅行团所有人逃出生天的希望之塔,是所有的人——
'b'通往内心之塔。'/b'
她继续爬上第十四层,希望能永远地爬上去,直到自己筋疲力尽地死去为止!
下面的叶萧已累得快抽筋了,只能停在第十层喘着气,用最后的力气向上爬去。
顶顶爬上了第十五层、第十六层、第十七层,直到——第十八层。
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她都已经爬过一遍了吗?
然而,上面还有一层!
当她几乎散架地爬上第十九层时,终于发现这就是宝塔的顶层。
这是一座十九层的宝塔!
顶层空间异常狭小,仅容两个人转身。她倒在窗边深呼吸,狭窄的缝隙里吹进强劲的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纷乱。
突然,顶顶放声大笑起来,为自己征服了这座高不可攀的建筑,还是为大家都步入了另一个世界?抑或某双眼睛正在头顶看着自己?
当狂笑停止之时,她又轻声哭泣起来,命运为何如此捉弄自己?她更希望自己没有到顶层,台阶继续带着她往上走——不,我不能到顶层,就像音乐永远都没有巅峰,只有不断往上走而没有退路。我要爬的是一座永远都爬不完的山,登一座永远都登不完的塔。
顶顶永无顶!
那感觉又袭上心头,那双眼睛就在自己头顶,隐藏在塔顶的最深处,静静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
告诉我,告诉我,我要爬上去,看一看你的眼睛,看一看主宰这个世界的天上人是谁?
“顶顶?你不会消失了吧?”
下面远远地传来叶萧的声音,这家伙还在向上追赶着,霎时打断了她的遐想。顶顶在逼仄的顶层手足无措,但她不想就此下去,只能胡乱地摸着八面石墙。
忽然,她摸到几处凹陷的地方,正好可以容纳手脚放进去,就像攀岩的着手着脚点。说不定可以爬上去!顶顶已来不及多想,用力抓着那些凹点,轻舒猿臂爬上石墙。刚才明明已筋疲力尽,现在又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像重新爬上了古格城堡,头顶隐隐射下一线光芒。
就是这线光!指引她向上爬去,沿着石墙上的凹陷点,竟摸到了顶层的天花板。这是一整块青石板,她用力捅了捅头顶,居然有半块石板被捣碎了。也许年代过于久远,塔顶又常年在风吹雨淋下,自然容易风化开裂。
随着许多石头碎屑的坠落,顶顶急忙低头闭眼,幸好没被砸疼。当她重新抬头向上看时,已露出阳光灿烂的天空。
她居然打穿了塔顶,来到了整个建筑的最高处!
虽然没看到那双眼睛,但顶顶依然兴奋异常,用力地攀上塔顶,整个身体都暴露在阳光下。
塔尖竖着一个巨大的葫芦顶,大约和成年男子一般高,这里才是整堆建筑的最高点,丛林古国的珠穆朗玛峰。顶顶脚下是陡峭的塔尖,已没有了立锥之地,她只能双手环抱着石葫芦,仿佛抱着所爱的某个男子。
那么高的地方狂风呼啸,几乎要把她吹下万丈深渊。除了怀中的葫芦顶和脚下的塔尖,四周全是空空如也的气流,伸手就能触摸到云层。
她紧紧地抱着葫芦顶,刹那间忘却了什么是恐惧。低头看着下面的世界,从这里到地面将近一百米高!相当于三十多层的高层建筑,超越了四周所有的山峰,可以隐隐眺望到山谷之外,依旧连绵不断的群山。
整个宇宙都在顶顶脚下,一切变得如此虚无缥缈。那个声音又从云端传来,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歌谣,另一个年代的天籁,无法形容的美丽女声,穿透所有的哀伤和惆怅。
在古老歌声的包围下,顶顶脑子里充满了恍惚的碎片,眼睛连带着睫毛缓缓闭上,全身肌肉放松下来。最后,她松开紧抱葫芦顶的双手,整个人从宝塔尖顶飞了起来,飘过充满森林气息的天空,向百米之下的大地坠落。
就像梦中的深井,从天堂到地狱。
坠落……坠落……坠落……
第四章 另一个世界
一
时间坠落在了南明城。
大本营。
将近中午,去城外探路的八个人仍未回来。二楼已寂静了两个小时,似乎里面的人都成了哑巴——唐小甜和秋秋在一间卧室里,林君如和小枝在书房;另一间卧室则留给了钱莫争和黄宛然。
只剩下手表指针的走动声,滴滴嗒嗒地指向11点45分的位置。钱莫争不停地来回踱步,背后的虚汗早已湿透衣服,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
“你停下来好不好!”
沉默许久的黄宛然终于开口了,原本风韵犹存的少妇,一下子老了很多,苍白的脸失去光泽,头发随意而纷乱地披着,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不该出现在你眼前,不该破坏你们的家庭,也许我当年根本就不该认识你!”
钱莫争使劲抓着自己的长发,像要把头发一根根全拔下来。
“够了。”黄宛然又一次抹了抹眼泪,“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成立死了——他是为了救秋秋而死的,而他已经知道秋秋是我的女儿,他才是个真正的男人!与他相比我算什么?不过是个浪迹天涯不负责任的废物,抛下女人和孩子那么多年,突然出现却什么都做不了。”钱莫争越说越激动,走到窗前对着天空轻声道,“成立,你赢了!你用生命赢得了秋秋,而我彻底地输给你了。”
面对他这副样子,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又浮起成立的脸,带着鳄鱼潭的血水挂在墙上,镶嵌在黑边的相框里。他的黑相框又变成枷锁,重重地套在她的脖子上,让她越来越感到窒息,无法喘过气来。
披头散发的钱莫争就像野人,看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仿佛钟鼓齐鸣的咒语,为了祭奠成立死去的灵魂,或安慰这里的每一个人?
黄宛然再也看不下去了,抹着眼泪走出房间,来到隔壁的小卧室。唐小甜一直陪伴着秋秋,两个人也没什么话好说,各自呆坐在角落中。
看着十五岁的女儿的背影,她的嘴角颤抖片刻,轻声说:“秋秋,你饿了吗?要妈妈给你做午饭吃吗?”
然而,女儿并没有睬她,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
倒是唐小甜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她没说过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黄宛然心如刀割地走到秋秋面前,女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刚失去了父亲的秋秋,脸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完全不像她这年纪的少女。
黄宛然忐忑不安地说了句“对不起”。
但秋秋丝毫都不领情,阳光透过树叶和窗户洒在脸上,宛如一尊不动的雕塑。黄宛然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能无奈地退出房间。
钱莫争说得没错——成立确实赢了,将钱莫争和黄宛然都击倒了,他在最后的时刻感动了秋秋,使长久以来恨着他的女儿,将永远深爱他这个“父亲”,并将仇恨自己的母亲。
客厅里沉默得可怕,不知旅行团的其他人遇到了什么?能否准时回来午餐?黄宛然去厨房转了一圈,但心底乱成一团什么都做不了。她也不想看到钱莫争的长头发,便来到书房门口,正好撞到小枝的目光。
现在大家都知道小枝的名字了,但谁都搞不清她是从哪儿来的,谁也不太敢和她说话。林君如坐在小枝身边,困得快要睡着了,只为了叶萧临行前的叮嘱,还一步不离地盯着小枝。
“你很伤心?”
小枝大胆地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正对着黄宛然。
停顿了几秒钟,黄宛然漠然地点头回答:“是的。”
林君如也紧张地站到小枝身边,盯防犯人似的跟在旁边说:“我都快要给憋死了。”
二十、二十五、三十八——不同年龄的女人站在书房门口,三足鼎立似的构成了犄角。
但小枝全当林君如不存在,依旧盯着黄宛然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有悲伤,从十八年前到今天清晨,还有未来的几十个小时。
“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小枝将长发垂到左半边脸,目光狡黠地微微一笑,“但你会留下来。”
林君如也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急忙站到她面前喝道:“说什么呢?”
“算了,没关系。”黄宛然苦笑了一下,疲倦地背靠着门框,“就快中午十二点了,他们该回来了吧。”
“天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知道!”
小枝又插话了,她睁大神经质似的眼睛,那双黑洞洞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无比高大的建筑,直插群山之间的云霄。
“在哪里?”
林君如的心也被悬起来了,却听到小枝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b'“在天上!”'/b'
“什么?”
黄宛然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听着小枝继续补充:
“那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