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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扫了莎拉一眼。她正望着白英敦家人,不如说她凝视着其中特殊的一个人。杰拉尔博士心领神会地绽放出法国人特有的微笑。不错,就是那种微笑!
他试探似地问道:
“你跟他们谈过话?”
“嗯,跟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说过话。”
“那年轻人——那个小儿子,是吗?”
“是的。在坎塔拉到这里的火车上。他站在走廊上。我跟他说话。”
莎拉不怕见人,性格外向,容易跟人接近,虽然脾气暴躁,对人却很亲切。
“为什么跟他说话?”杰拉尔问。
莎拉耸耸肩:
“为什么?我旅行时常跟不同的人说话。他们怎样做,怎样想,怎样感觉,我都感兴趣。”
“你是说,你把他们放在显微镜底下观看?”
“呵,也许是这样吧。”
“那时,你有什么印象?”
“这个嘛——”她有点犹疑。“觉得有点奇怪。那年轻人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
“噢,这真不寻常。”杰拉尔博士面无笑容。
莎拉笑了。
“你以为我主动跟他说话,他就会认为我是个不知羞耻的轻佻女人,因此而生气?呵,不,我不认为他会这样想。男人通常会明白的,对不对?”
她以坦率的询问目光投向杰拉尔。他点点头。
莎拉微锁双眉,缓缓说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当时很激动又很不安,我以为美国人大都非常沉着,所以觉得很奇怪。二十岁左右的美国青年比起同年纪的英国青年通常要懂得多,也机灵得多。那青年一定已经过了二十岁。”
“我看有二十三四岁啦。”
“有那么大吗?”
“嗯,我想有那么大了。”
“对,也许你说得对,他也许看来比较年轻。”
“精神上如果不能适应,往往会一直保有一份孩子气。”
“不错,我没看错吧?我的意思是,他并不完全正常。”
杰拉尔博士耸耸肩,因她的热忱微微一笑。
“小姐,难道我们都是完全正常的人吗?不过,他们的确可能得了一种精神官能症。”
“都是那老太婆搞出来的,一定是!”
“你好像非常讨厌那老太婆。”博士诧异地望着她。
“是的。多么恶毒的眼睛!”
杰拉尔低声说:
“大多数母亲在她们的孩子被年轻有魅力的女性吸引去的时候,都会有那种眼神。”
莎拉不耐烦地耸耸肩。法国人为什么全都被“性”迷住了!她想。不过,她自己也是一个有良心的精神病医生,不能不承认人的行动底层都含有“性”。莎拉的思绪已奔向她熟悉的心理学之道。
不久,她从冥思中猛然醒来。雷蒙·白英敦穿过房间,向中央的桌子走去。他选了一本杂志。回来时,经过她椅子的旁边,她仰首望他,说道:
“今天参观很忙吧?”
她随口而出,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雷蒙脚步半停,满脸通红,像胆小的马一样惊慌,畏怯的目光投向他家的中央,口吃地说:
“■,是的——其实,我……”
他突然加快脚步,急忙回到他家人那里,把杂志递出去。
那像奇怪佛像的老妇人伸出粗胖的手,接过杂志,杰拉尔博士发觉,她的目光一直倾注在那青年脸上。她没有道谢,说话声中却含着责怪之意。随后,她的头微微改变了方向。博士看到她把严厉的目光投向莎拉。她脸上一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莎拉看看手表,叫了起来。
“哎呀,已经这么晚啦!”她站起来。“杰拉尔博士,谢谢你的咖啡。我现在要去写几封信。”
“再会。”
“嗯,再会。你会到培特拉吧?”
“我很想去。”
莎拉向他微笑,转身离去。她要走出房间,就须经过白英敦一家人旁边。
杰拉尔博士看见白英敦太太的目光转向儿子那边。年轻人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遇。莎拉经过时,雷蒙·白英敦半回首——不是向她那边,是向相反的方向。这是无意识的缓慢举动,仿佛白英敦老太太拉了一条看不见的线。
莎拉·金见他背转脸,很生气,竟然这么稚嫩,这么单纯。他们会在卧铺车厢摇晃的走廊上友善地聊天;彼此热切地回忆着埃及,为了牵驴小孩和街上揽客员的滑稽话,捧腹大笑。她说,有个牵着骆驼的人若有所待地向她走来,无礼地问道:“请问,你是美国小姐,还是英国小姐——”她回说:“不,我是中国人。”那个拉骆驼的人愣愣地望着她,那副迷惑的样子,简直可笑极了。她觉得,雷蒙·白英敦很像一个正经诚实的好学生,那种正经诚实几近于热情。可是,现在,他不知为什么,竟然这么腼腆,战战兢兢,甚至极其无礼。
“别再为他的事烦恼自己了。”她生气的自语。
莎拉虽然并不傲慢,对自己可评价得相当高。她知道,自己对男性很有吸引力,不会有人冷淡她。
她因一种模糊的理由而同情他,那也许超过了友谊。
可是,他现在竟是一个无礼、傲慢、不通人情的美国年轻人!
莎拉没有写信,坐在梳妆台前把头发往后梳,一面凝视镜中带着烦恼的一双褐眼,细细思量自己的人生处境。
她刚度过一场艰苦的感情危机。一个月前,她和大她四岁的年轻医生解除了婚约。他们彼此都很吸引对方,但性情太相似了,一直争争吵吵。莎拉个性很强,不能忍受对方的独裁。像大多数固执己见的女人一样,莎拉也很崇拜力量,一直希望有人支配她。可是,一旦遇到真有能力支配她的人,又不喜欢了。解除婚约给她的精神打击很大,但她毕竟是个现实的女人,她知道仅仅彼此互相吸引,并不足以建立一生的幸福。为了有助于忘记过去,重新把全部精神用在工作上,也决定到国外旅行。
她的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在。
“不知道。”她想,“杰拉尔博士能不能告诉我他的研究。多么了不起的研究啊。他最好能够认真考虑我的事……他也许会到培特拉。”
接着,她又想到那个奇怪无礼的美国年轻人。
他的态度那么奇怪,显然是因为他的家人在场。即使这样,她也不能不有点瞧不起他,被家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真是愚蠢,何况是一个男人!
可是……
一个怪念头从她心中掠过。真是难以理解!
她突然出声说道:“那个年轻人正在求救啊!好,我要设法救他!”
第3节
莎拉离开休息室后,杰拉尔博士还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到桌子那边拿了最后一版的《晨报》,信步走向距离白英敦家人几码的椅子。他涌起了一股好奇。
起初,他觉得很奇怪,那英国女孩为什么会关心这个美国家庭。于是,他断定那女孩只关心其中的一人。不久,他觉得这个家庭的确有些奇怪,颇引起这位科学家较深邃、没有偏见的兴致。他觉得其中含有纯心理学的重要问题。
他藏在报纸背后,悄悄观察他们。他先看到那个引起英国女孩极度关心的年轻人。不错,他的个性确实能吸引她。莎拉·金有力量——她有均衡的神经、冷静的才智和坚强的意志。依杰拉尔博士判断,这年轻人,敏感,有强烈的感受性,腼腆而易于接受暗示。他又用医生的眼光注意到这年轻人目前正处于极度神经紧张状态。为什么呢?杰拉尔博士颇觉费解。这年轻人看来健康状态良好,理应享受旅游之乐,为什么会陷于神经衰弱的局面?
博士移目注视其中的另一人。栗色头发的女孩想必是雷蒙的妹妹。他们属于同一血统,小骨架,容貌端庄,颇具贵族气;手形细瘦美丽,下巴线条高雅,脖子细长,连颈上头形也相同。这女孩举止也显得神经亢奋,双眸闪闪发光,内里却有深深的暗影,话说得太快,以致不时喘气。她似乎处处防备,时时紧张,所以不能宽心自适。
“她也觉得恐惧。”杰拉尔博士诊断。“■,确实在担心害怕!”
谈话声断续传来——是非常平凡的闲谈。
“我们到所罗门的马厩去看看。”——“对妈妈太勉强了吧?”——“上午到哭墙去?”——“神殿,当然很好,他们都把这神殿称做奥玛的莫斯克——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当然要这样称呼,因为已经是回教徒的寺院了,雷诺克斯。”
这是旅客之间很平常的对话。可是,杰拉尔博士总觉得这些话里含有一些装佯的味道。他们都戴了面具——面具背后隐藏着强劲的漩涡,深得不能溢出语言表面……
他又从时报背后往外看。
雷诺克斯?那是老大。同一家族的类似点也看得出来,但也有相当不同的一面。雷诺克斯并不是显得很恐惧。他也不这么神经质,杰拉尔博士判断。他虽然有点怪里怪气,但是完全没有另外两个人所显现的肉体紧张;舒畅散漫地坐着。杰拉尔博士想到医院病房里也有这种坐姿的病人。他想:
“他已经非常疲倦——不错,因烦恼而疲倦,那眼神受伤的狗或生病的马——像野兽一样默默忍耐着痛苦。身体看来毫无毛病。可是,最近一定经历过很大的痛苦——精神上的痛苦。现在好像没有痛苦了——默默地忍耐——一定在等待致命的一击。怎样的一击呢?难道我想得太过分?不,他的确有所期待——似在等待末日的来临,就像癌症患者服下镇痛剂缓和一下痛苦,而后感谢地静等死神来临一样……”
雷诺克斯·白英敦站起来,拾起老妇人掉落的毛线团。
“妈,毛线团。”
“谢谢。”
那臃肿、面无表情的老妇人,在编织什么?粗厚的玩意儿。杰拉尔推测:“大概是为某贫民救济院编的手套吧?”接着,不禁为自己的幻想而苦笑。
他转眼看最年轻、金红色头发的女孩。年纪约十七岁。就像大多数有金红头发的人那样,肌肤极美。虽然太瘦,脸庞却很美。她独个儿微笑着,向虚空微笑,有点儿奇妙,那微笑与所罗门饭店和耶路撒冷离得如此遥远。那是会让人想起什么的微笑。它使杰拉尔博士想起,像闪光一样,那奇妙神秘的微笑是从雅典阿克罗波利斯的处女嘴唇漾出来的,令人觉得遥不可攀,有点儿冷酷,但很美。那微笑的魔力、那优雅的沉静震撼了他的心。
接着,看她的手,他吃了一惊。她双手放在桌下,别的家人看不见。从博士坐的地方看去,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双手在膝上把薄薄的丝帕撕成碎片。
博士愣住了。那冷淡遥远的微笑——沉静的身体——还有那忙碌破坏的手……
臃肿的老妇人发出气喘似的缓慢咳嗽声;随后又继续编织毛线。她说:
“吉奈芙拉,你疲倦了,去休息吧。”
那女孩吓了一跳。手指停止了机械式的动作。
“妈,我不疲倦。”
她的声音有如音乐,杰拉尔博士觉得很悦耳。音色像美丽的歌声,能化腐朽为神奇。
“不,你疲倦了,我清楚得很。要不然,明天就不能出去参观啦。”
“呃!我要去。没关系啦。”
她的母亲以刺耳粗大的嘶哑声说:“不行,说不定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