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宗然穿着一袭朴素僧袍,轮廓依旧称得上英俊,模样却比起四年前来,要沧桑消瘦很多。
最让噶玛想不到的是,宗然瞎了。
在宗然的脸上,眼窝深深的陷下去,显然眼皮之下,已经失去眼球。
“宗然,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噶玛看着宗然,面无表情。
“啊……这个,只是个意外。”宗然摸了摸自己的眼眶,解释道,“我没关系的……”
“哈哈哈哈哈哈!!!!”然而没等他说完下面的话,噶玛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报应……宗然,这是你的报应!”
这个时候,宗然再怎麽迟钝,也能听出噶玛言语中的恨意,惊道:“噶玛,你怎麽了?”
噶玛笑了半晌,终於渐渐止了笑,直起身,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宗然,道:“宗然,先别管我怎麽样,你想不想知道,阿姐现在怎麽样了?”
“央金她,应该嫁人生子了吧。”宗然朝噶玛的方向走了几步,“难道说……这些年你们都过得不好?”
“岂止不好……我告诉你,阿姐已经死了。”噶玛咬着牙道。
宗然停下脚步,脸色顿时惨白。
噶玛的话一字一字钻入他的耳膜,像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吗?”噶玛咯咯惨笑,继续往下道,“在你离开的那天,上天垂怜,阿姐身上出现了神迹,她能听到声音,也能说话了……阿姐,其实是一直爱着你的,只是因为觉得她配不上你,所以才没接受你的求婚。纵然你那天骗了我们,不告而别,阿姐还是打算等你。直到,德吉彭措土司遇见了她……”
……
宗然站在大殿之前。
当他听完噶玛的讲诉之後,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惨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噶玛握拳朝宗然大叫,“如果不是你的不告而别,如果不是哲伦寺那个卑鄙的尼玛,阿姐根本就不会死!你知不知道,哲伦寺所供奉的佛前,就放着阿姐的皮制成的鼓!”
宗然听着噶玛对他的控诉,沈默不语。
“阿姐已经死了,你为什麽不去死!宗然,你瞎了,就是上天对你的报应!应该死的人,是你啊!”噶玛朝宗然吼完这句,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郁闷悲痛,终於得到宣泄,不由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才让仁宝哲从寺内走出来,看到宗然与噶玛相峙的这幕,连忙道:“法王,发生什麽事了?”
“……没事。”宗然微微侧脸,朝向才让仁宝哲,“夜已经深了,扶我回房休息。”
宗然的语调神情平静缓和,才让仁宝哲却错愕了一下。
转世法王让年长弟子扶持行走,以显身份尊贵,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宗然,之前从来没有向才让仁宝哲提过这样的要求。
才让仁宝哲错愕片刻之後,连忙上前,伸手扶住宗然。
当他的手触到宗然的身体,宗然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朝他压过来时,他才明白宗然为何要他扶持。
宗然全身都在抖,而且虚软无比,刚刚一直保持站立姿势,已经是非常勉强。
才让仁宝哲从未见宗然如此,心中吃惊,神色间却未表露出来,只是扶着宗然,朝大殿内走去。
噶玛见宗然要走,激动的朝宗然冲过去,却被几名小沙弥拦下。
“宗然,听到阿姐的死询,你居然一点也不难过!你没有心!没有血!没有泪!你……你根本就不配成为活佛!”
宗然被才让仁宝哲扶着,一直朝前走,听着噶玛的怒骂声在身後渐渐远去。
刚开始听到央金死去的消息,心中是无比的震惊,以及无法形容的剧痛。
随着噶玛的讲述与谴责,他渐渐开始分不清,心里的感觉究竟是什麽。
直至现在,他心中已麻木到没有感觉,头脑亦一片空白,只有噶玛骂他的话在脑海里往复徘徊──
阿姐已经死了,你为什麽不去死!宗然,你瞎了,就是上天对你的报应!应该死的人,是你啊!
********************
宗然归藏七日後,哲伦寺迎来了昆印不灭法王的坐床大典。
清晨,起居室内,才让仁宝哲面带担忧的神情,朝宗然道:“法王近些时都吃的很少,昨日一天更是只喝了一些清水,今日坐床大典,多少进些饮食吧。”
“我不要紧。”宗然摇头,披上金色袈裟,站起身,“大师,你也是修行的人,应该知道,我撑的下去。”
才让仁宝哲眉头紧皱,却又不敢再就此事往下说。
的确,像他们这种操灵者,睡眠、进食和休息需要,都比常人少,就算是几日几夜不饮不食,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宗然这些日子以来,不分昼夜在佛前打坐,几乎不进饮食,明显是在自惩自虐。
才让仁宝哲明白宗然为何这样,但看着宗然平静的面容,却无从开释。
……
哲伦寺外的空地上,天未亮开始,就聚满了朝佛的藏民。
他们手捧哈达,带着贡物,集体坐在卡垫上,等待着昆印不灭法王坐床大典。
哲伦寺到处都飘扬着彩色法幡,无数长长的黄裱纸挂在寺院的墙壁上,风一吹就啪啪作响。
在空地的中间,搭了一个很大的法帐。法帐内挂满了五彩缤纷、大大小小的羊毛织品,有万字吉祥,有密宗各教供奉的菩萨、神女。
法帐的正中,就是宗然的法位,用明黄色、绣有红色莲花图案的绸缎包裹着靠背,坐的地方垫了三层软垫。法位前方有一木台,上面绘满了以红黄两色为基调的密宗花纹,非常美丽。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宗然来到了大殿的佛像前,向神佛行叩拜礼。
此时此刻,寺外的喇嘛吹响法螺、扣法鼓,藏民也开始烧香叩拜。
叩拜完毕,宗然又在才让仁宝哲,以及众僧侣的簇拥下,来到法帐,在法位上落座。
才让仁宝哲站在宗然身旁,双手恭敬的举起黄色法帽,戴在宗然的头上。
一众喇嘛围着宗然,坐在绘有红色花纹的长条凳上,诵读经文。
宗然默默盘腿而坐,听着铺天盖地般的诵经声,心底有无限悲怆涌了上来。
他渐渐开始不明白,像他这样的操灵者,存在於世的理由。
他的灵力能够除鬼降魔,却不能给人们带来幸福。
他解决不了张鹞的问题;他想给央金完全、真正的幸福,最後的结局却是央金将她的生命献祭。
……
一众喇嘛将经文诵读完毕之後,所有藏民和寺里的喇嘛,都在宗然面前的木台前排成长队,依序向宗然贡献哈达,让宗然摸顶。
就这样,一条条洁白的哈达被放在宗然面前的木台上,堆成厚厚的一叠。
宗然面前经过数人之後,一位老年藏民经过木台前,放下哈达,感慨道:“我见过前任法王,如今又能遇法王转生坐床,真是人生大幸……只可惜,我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怎麽,你的眼睛盲了吗?”宗然心中一动。
“十五年前就看不见了,真是遗憾。”老年藏民叹息。
宗然将右手掌放在老年藏民的头顶上,开始诵读通天换骨咒──
是的,他给不了央金幸福……但至少,他可以成全这个老人的希望。
老人大睁着的混浊的眼,变得渐渐明亮、黑白分明。十五年来的第一缕光线,照进了老人的眼睛。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老人大声喊着,手舞足蹈,“神迹!法王的神迹!”
说完,老人跪在地上,砰砰的朝宗然磕头。
宗然微笑着,勉强咽下自胸口翻滚而上的血腥,面朝藏民们开口:“你们有谁身负残疾,都可以到我这里来。”
失去央金,他已心如死灰。既然如此,不如用自己这条命,尽可能实现世人的愿望。
“等等!”才让仁宝哲见老人复明,知道宗然在动用法力扭转因果律,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朝宗然扑过来,“不行!法王,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吗?!”
扭转因果律,必遭天谴。
宗然非但让这老人复明,更放下话,让所有身负残疾的人都到他面前来……而一次又一次扭转因果律,无异於自杀。
宗然微笑道:“我知道啊……今天,是我坐床的日子,也是神迹之日,谁也不能妨碍我。”
“不行!不行!”才让仁宝哲大喊,却被蜂涌而上的藏民很快从宗然身边挤开。
才让仁宝哲站在人群之外,低头咬紧牙关道:“出来吧,阿力!”
这次,他就算对普通人类动用法力,遭到天谴,也一定不能放任宗然这种自杀般的行径。
然而,黑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应他的召唤出现。
他不知为何自己的操灵术会失效,急的冷汗涔涔。
但是当他抬起头的时候,他找到了答案。
槿芭就站在他对面的不远处,全身灰色长毛翻飞,用那对浅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看。
……
日暮的时候,前来哲伦寺朝拜的藏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因为这里出现了神迹,能医治一切残疾顽症的,名为昆印不灭法王的神迹。
宗然缓缓将右手从濒死的孩子头顶上拿开,听到自己胸前肋骨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响。
是的……他每救一人,身体就有一处崩坏。
从内脏到骨骼,都已近粉碎。现在支持他坐在这里的,大概只剩下最後的意念了吧。
然而这意念,大概再也支持不了多久。
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看着孩子在怀里睁开双眼,喜极而泣。
“你很幸运,是最後一个。”宗然微笑着,鲜血自嘴角流出,身体慢慢倾倒。
“法王!法王您怎麽了!”旁边有藏民大惊失色,接住了宗然倾倒的身体。
“让开!让我过去!”才让仁宝哲分开众人,来到宗然身边,抱紧了宗然,泫然欲泣,“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做!”
他一直被槿芭拦在人群外面,直至现在宗然灵力用尽,再无法操纵命令槿芭,他才得以接近宗然。
“才让仁宝哲。”宗然无力回答他的问话,只想留下最後的遗言,“我死之後……请你将我的骨头剔出,做成风铃,供奉在佛前。”
人类,只要轮回转生,就会忘却前世。
宗然虽是操灵修行者,能将灵能带至来世,却无法将今生的记忆带至来世。
他对央金的爱慕、愧疚,他和央金在一起时的快乐,失去央金的痛苦,统统无法带至来世。
那麽至少今生,他想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骨头,留下爱过央金的证明。
央金成为法器人皮鼓,那麽,他就成为供奉佛前的风铃。
供奉在佛前的风铃,只要有风,就会作响。就算今生的他死去,他对央金的爱恋,也会随着风铃的声音,不停在千百年持续下去。
宗然喷出一口混合着内脏肉碎的鲜血,又道:“……自我之後,哲伦寺无论信徒还是喇嘛,皆不得向神佛贡奉身体。你不用为我难过……替我……照顾安……”
话没说完,宗然的身体忽然软软的塌陷下去,断了呼吸。
才让仁宝哲抱着宗然,只觉得自己抱着的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