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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素来凶猛。
下了月台楼梯,走出收票口。车站建筑物的出口就在眼前,出租车停靠站在对面。他走过去,心想先到葬礼会场再说。就在这时,有人喊一声“筱冢先生”,是女人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小跑着靠近,她身上穿着深蓝色套装,内搭T恤,长发扎成马尾。“谢谢您大老远赶过来,辛苦您了。”一在他面前站定,她客气地施礼,头发恰似马尾般扫动。
一成见过这女子,她是唐泽雪穗南青山精品店的员工。“呃,你是……”
“我姓滨本。”她再次行礼,取出名片,上面印着滨本夏美。
“你来接我?”
“是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是社长交代的。社长说,您应该会在中午前到达,但是我因为塞车来晚了,真是抱歉。”
“哪里,没关系……呃,她现在在哪里?”
“在家与葬仪公司的人谈事情。”
“家?”
“我们社长的老家,社长要我带筱冢先生过去。”
“啊,好。”
滨本夏美朝出租车站走去,一成跟在她身后。他推测一定是他搭乘新干线时,康晴打电话告诉雪穗。也许康晴曾对她说会派一成过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之类的话。
滨本夏美告诉司机去天王寺。一成昨晚接到康晴的传真,知道唐泽礼子家位于天王寺区真光院町。不过,那是在大阪哪个地方,他几乎全然不知。
“突然发生这种事,你们一定措手不及吧?”出租车开动后,他问道。
“是啊。”她点点头,“因为可能有危险,我昨天就先过来了,可是没想到竟然就走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医院是昨晚九点左右通知的。那时候还没有走,只说情况突然恶化。可是,等我们赶到,已经……”滨本夏美淡淡地叙述。
“她……唐泽小姐的情况怎么样?”
“这个啊,”滨本夏美蹙起眉,摇了摇头,“连我们看的人都难过。我们社长那种人是不会放声大哭的,可是她把脸埋在母亲的床上好久,一动不动。我想,社长一定是想忍住悲伤,可是我们连她的肩膀都不敢碰。”
“昨晚大概也没怎么睡吧?”
“我想应该是没有合过眼。我在唐泽家的二楼过夜,半夜有一次下楼,看到房间里开着灯,还听到微弱的声音,我想大概是社长在哭。”
“哦。”
一成想,无论唐泽雪穗有什么样的过去,怀着什么样的秘密,终究无法不为母亲的死悲伤。根据今枝的调查,雪穗应该是成为唐泽礼子的养女后,才得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才拥有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目的地大概不远了,滨本夏美开始为司机指路。一成从口音判断,她应该也是大阪人,这才明白唐泽雪穗在众多员工中选她来的理由。
经过古老的寺庙,转入幽静的住宅区,出租车停了。一成准备付车费,却被滨本夏美坚拒:“社长交代,绝对不能让筱冢先生付钱。”她带着笑,语气却明白而笃定。
唐泽雪穗的老家是一幢木篱环绕、古意盎然的日式房舍,有一扇小小的腕木门。学生时代,雪穗一定每天都会穿过这道门,也许她一边走过,一边对养母说“我上学去了”。一成想象着那样的情景,那是一幅美得令人想深深烙印下来的画面。
门上设有对讲机。滨本夏美按了钮,一声“喂”立刻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是雪穗的声音。
“筱冢先生到了。”
“哦。好,请他进来,玄关的门没有锁。”
“是。”滨本夏美回答后,抬头看一成,“请进。”
一成随她穿过大门,玄关还安装了拉门。他想,最近一次看到这么传统的房子是什么时候呢?他想不起来。在滨本夏美的带领下,他来到屋内,走上走廊。木制的走廊打磨得极为光亮,绽放出的光泽来自耗费无数精力的手工擦拭,而非打蜡使然,同样的光泽也出现在每一根柱子上。一成仿佛看到了唐泽礼子的人品,同时想到,雪穗是由这样一位女性教养成人。
耳边听到说话声,滨本夏美停下脚步,朝身边一道拉上的纸门说:“社长,方便打扰吗?”
“请进。”应答声从里面传来。
滨本夏美把纸门拉开三十厘米左右,“筱冢先生来了。”
“请客人进来。”
在滨本夏美示意下,一成跨过门槛。房间虽是和室,却按西式房间布置。榻榻米上铺着棉质地毯,上面摆着藤制桌椅。一把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他们对面本应是唐泽雪穗,但她为迎接一成站了起来。
“筱冢先生……谢谢你特地远道而来。”她行礼致意。她身上穿着深灰色长裙,比起上次见到时瘦了不少,可能是因丧母而憔悴。几乎素颜,但尽管素净的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却仍大有魅力。她是真正的美人。
“请节哀顺变。”
“嗯。”她好像应了一声,但声音低不可闻。
坐在对面的两人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雪穗似乎察觉到了,便向一成介绍:“这两位是葬仪公司的。”接着对他们介绍一成:“这位是工作上的客户。”
“请多指教。”一成对他们说。
“筱冢先生,你来得正好。我们现在正在讨论,可是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头疼呢。”雪穗坐下后说。
“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可是,一个人拿主意总是叫人不安,身旁有人可以商量心里就笃定多了。”
“但愿我能帮得上忙。”一成说。
与葬仪公司讨论完种种细节,时间已将近两点。在讨论过程中,一成得知守灵的准备工作已着手进行。守灵与葬礼都会在距此十分钟左右车程的灵堂举行,灵堂在一栋七层大楼里。
滨本夏美与葬仪公司的人先行前往灵堂,唐泽雪穗表示她必须等东京的东西送到。
“什么东西?”一成问。
“丧服,我托店里的女孩送来。我想,她应该快到新大阪了。”她看着墙上的钟说。
雪穗到大阪时可能没有预料到要办葬礼。即使养母的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想必她也不希望预先备好丧服。
“不通知学生时代的朋友吗?”
“哦……我想不必了,因为现在几乎已没有来往。”
“社交舞社的人呢?”
一成的问题让雪穗瞬间睁大了双眼,仿佛被触动了心灵死角。但她立刻恢复平常的表情,轻轻点头。“嗯,我想不必特地通知。”
“好的。”搭乘新干线时,一成曾在记事本上写下好几则葬礼的准备事项,他将其中“联系学生时代的朋友”一则划掉。
“唉,我真是的,竟然连茶都没有端给筱冢先生。”雪穗匆忙站起,“咖啡可以吗?还是要喝冷饮?”
“不用费心了。”
“对不起,我太漫不经心了。也有啤酒。”
“我喝茶就好。有没有凉的?”
“有乌龙茶。”说着,她离开了房间。
一落单,一成便从椅子上站起,环视室内。房间被布置成西式的,却在一角放着传统的茶具柜,但这款家具也与整个房间相当协调。
看来极为坚固的木制书架上,并排放着茶道与插花的相关书籍,也掺杂了初中参考书和钢琴初级教本等等,当是雪穗用过的。一成想,她也曾在这个客厅读书,钢琴可能在别的房间。
他打开与进房纸门相对的隔扇,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廊沿,角落里堆着旧杂志。
他站在廊沿上望着庭院,虽然不大,但植株和颇富野趣的石灯笼营造出素雅的和风庭院气氛。原本可能由草皮覆盖的地方已经令人遗憾地全被杂草占据。年过七旬的老人要让这个庭院维持美观,想必实在困难。
他面前摆着许多小盆栽,几乎都是仙人掌,有许多呈球状。
“院子很见不得人吧?完全没有整理。”声音从后面传来。雪穗端着摆了玻璃杯的托盘站在那里。
“稍微整理一下就会像以前一样漂亮了。比如那个灯笼,真的很不错。”
“可是已经没有人来欣赏了。”雪穗把装了乌龙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
“这栋房子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到这里。”她露出悲伤的笑容。
“啊……也是。”
“不过,我不想卖掉,也不想拆……”她把手放在纸门框上,怜爱地抚摸着上面的小小伤痕,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往一成,“筱冢先生,真的很谢谢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
“因为……”雪穗先垂下眼睛,又再次抬起,眼眶泛红,珠泪欲滴,“筱冢先生讨厌我呀。”
一成一惊,要掩饰内心的波动并不容易。“我怎么会讨厌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对我和诚离婚不满,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只是我确实感觉到,你躲着我,讨厌我。”
“你想太多了,没这回事。”一成摇摇头。
“真的吗?我能相信你这句话吗?”她向他靠近一步,两个人相距咫尺。
“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啊。”
“哦。”雪穗闭上眼睛,仿佛由衷感到安心般舒了一口气。甜美的香味瞬间麻痹了一成的神经。她睁开眼睛,已经不再泛红了,难以言喻的深色虹膜想吸住他的心。
他移开目光,稍微拉开些距离。在她身边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牢牢抓住。
“你母亲,”他看着庭院说,“一定很喜欢仙人掌。”
“跟这个院子很不协调吧?不过,妈妈一直很喜欢,种了很多又分送给别人。”
“这些仙人掌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虽然不太需要照顾,但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只好送人了。”
“是啊。筱冢先生,你对盆栽有兴趣吗?”
“不了,谢谢。”
“哦。”她露出浅浅的笑容,转身面向院子蹲下,“这些孩子真可怜,没主人了。”
话音刚落,她的肩膀便开始微微颤抖,不久,颤抖加剧,她全身都在晃动,发出呜咽声。“孤零零的,不止它们,我也无依无靠了……”
她哽咽的呢喃大大撼动了一成,他站在雪穗身后,将右手放在她摇晃的肩上。她将白皙的手叠了上来。好冷的手。他感觉到她的颤抖趋于平缓。
突然间,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感情从心底泉涌而出,简直像是封印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获得了释放,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感情。这份感情逐渐转变为冲动,他的眼睛注视着雪穗雪白的脖子。
正当他的心防就要瓦解的那一刹那,电话响了。他回过神来,抽回放在她肩上的手。
她似乎有所迟疑般静静地等了几秒钟,随即迅速起身。电话在矮脚桌上。
“喂,哦,淳子,你到了?……哦,一定很累,辛苦你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带着丧服去我说的地方吗?你上了出租车以后,先……”
一成愣愣地听着她明朗的声音。
7
葬礼会场位于五楼。一出电梯便是一个类似摄影棚的空间,祭坛已布置好,开始排列铁椅。
那个叫广田淳子的年轻女子业已抵达,她从东京带来了雪穗与滨本夏美的丧服,滨本夏美已换装完毕。
“我去换衣服。”雪穗接过丧服,消失在休息室里。
一成坐在椅上,望着祭坛。雪穗曾吩咐:“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