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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中忘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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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胡桑坐火车去济南,再坐公交车去济南人大学。他想在那找份管理文案的工作,但那儿的办公主任不愿要他,因为他蹲过监狱。最后,他在图书馆档案馆里找了份事干,每天坐在电脑前帮学生们登记学生信息。地位如此卑微,胡桑却觉得清闲不少,有空读读书了,尽量回忆起过去学过的知识。十多年前,他在南京师大做一个普通的讲师,他常常愤愤不平,自觉怀才不遇。可是如今,他已经没有一点野心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把破碎的一生缝合。最重要的是,这儿也许有他的女儿。一有空,他就问同事知不知道一个女生,名叫“胡萍”。同事笑着说:“这么大学校,一年好几万学生,我在这工作快十年了,我怎么记得?”胡桑不知道:中国的大学扩招了,远不止他当年教书时那么多学生了。
  2005年5月5日,在西江的一座豪宅里……
  王凤英回到家里时,高为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王凤英觉察到气氛不对,轻声问:“小明呢?”
  “上学了。”高为民眼睛盯在报纸上,没抬眼看她。
  “我……我回瑞金转了转……”
  “嗯。”高为民有气无力地回答。
  在那刹那,王凤英突然觉得高为民一下子老去了很多,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工作狂了,他也很脆弱。王凤英想走上前跪在他跟前向他忏悔,但她只低着头默默地走进书房……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夫妻俩再没提起五一“私逃”的事,小明还不懂事,只当母亲去哪度假了。
  高为民觉得:人过中年,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可以回忆的事情,越来越少,十年二十年都仿佛一眨眼的事;而对年青人来说,三年五年就是一生一世了。知道小明的真实身份后,高为民越来越爱回忆自己年青时的往事,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给病人开刀时胆战心惊的情景。一个道德感强烈的医生承受着惊人的道德焦虑,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掌握着一个人的生死,而这个生死的界限就在他们的一指之间。有好多年,上手术台前他都有经历生死抉择的感觉,后来他渐渐习惯了病人在他眼前死去,渐渐明白了“医生”的无奈和无助,渐渐学会了冷漠。但他无法忘记,无法忘记自己胆战心惊的岁月,他觉得那是他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他更不能忘记:他曾经研制出一种“抗焦虑的药物”,这种药物让两个志愿实验者忘记了自己是谁。一个是胡桑,另一个叫陈云开。
  陈云开好像是个“自由作家”,当时他穷困潦倒,妻子又病了,只能靠卖血维持生计……高为民不愿再去回忆了,他不敢想象自己给他们带来了什么样的命运。他隐约记得,陈云开还有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儿子呀!高为民痛心地想:这一切都是报应啊!这都是历史给我的惩罚!
  中年之前,高为民只想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得到社会的认可;中年危机后,高为民开始反思自己的来路,重新回忆起在沉默中忘记的丑恶。他要对自己坦诚,直面人生,直面历史。
  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成功?每个人有不同的定义。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舞台,但却有不同的观众。有些人心中的观众是他们爱的人,他们只想让他们开心并为自己骄傲,比如说王凤英;还有些人的观众是整个社会的人,这常常是幻觉,他们总以为自己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百姓,比如说高为民;第三种人的心中有一个想象的观众,比如胡桑,他总是为“集体无意识”中华魂表演;最后一种人的心中空空,万物静观皆自得,他将自己的一生当作一个小说看,比如说陈龙。
  瑞金人大多属于第一种,为亲友爱人表演,常常想着衣锦还乡。我的爷爷在文革时流亡到海南,那里有一个海军司令是瑞金人,他开出军舰带爷爷出海看日出。他说:“七十年出生入死,光荣与梦想俱去,只有在瑞金老乡面前炫耀时最开心。所以有人说,瑞金人成不了大器。哈——哈——哈!”
  至于我呢?再让我回忆一下我这半生最得意的夜晚吧!
  当时,我就想:我的一生能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唉,青春一晃而过,却再没有那个光辉夜晚!那一晚是我高二元旦晚会时,我们班在元旦晚会上揭晓了班级“最优秀男生”的名单。我以满票获得第一名。唉呀!我这辈子参加过的比赛数不清啊,获的奖也不少;可没有一次能比上那一晚开心。这是我们班同学自己组织的评选活动。这是年少率真的我们自发的娱乐评选,但这份虚荣却让我在日后的沮丧和黑暗中重抬头,重见希望的光芒。这份荣誉不来自师长上级,不来自政府单位,它来自和我朝夕相处、清楚我每个毛病的同学们。日后,我的处女作发表在《杂文报》上,那快乐也不过是一杯淡水,我告诉我的同学,他们满不在乎地说:“终于有编辑看得懂你的狗屁文章了。”
  呵呵!
十六、陈龙的黄金年代 
  人在回忆时,一段时间内的记忆越多,人就觉得这段时间越长。所以,好奇心强的人拥有更充实的人生,因为他们能发现别人在平凡生活中发现不了的感动,他们拥有更多值得回忆的事情。陈龙就是这样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在他眼里,每一个贝壳都有一个故事。所以,当他走进济南人大学时,他就像走进新大陆的哥伦布,翻墙而过的年代刚刚开始。他的黄金时代来得颇有戏剧性……
  当胡桑离开西江超市后,超市的日子还是那样,日复一日、没有变化地从单调的滴答钟声中溜走,阿芒在滴答声中细数剩下的时日。
  袁华和陈龙最终没有凑一块儿,袁华说陈龙这人太粗鲁了,没心没肺。陈龙倒没说什么,照旧过着简朴的生活。
  超市里的员工们对他说:“你一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头也不梳,你不尊重别人,太自以为是!”
  陈龙从不和人争辩,别人都说袁华把他“甩”了,陈龙只觉有趣:他根本没和袁华谈过恋爱。袁规对他越来越苛刻了,超市里的人愈加爱捉弄他了。唯独阿芒说:“别理他们,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理由?”
  陈龙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变得苛刻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变了,却以为周围的人变了。员工们突然发现“傻大个”变得沉默寡言,以为他是失恋了。喜欢他的人常过去拍他的背,说什么时候再介绍个“妞”给他,陈龙哈哈笑着盯着他们的脸看,看得对方莫名其妙时才扬长而去。
  2005年11月的一个清晨,陈龙从奇异的梦中醒来,他望了望窗外瑰丽的海滩,低头看了看自己下巴上长长的胡须,笑着对床头的一盆仙人掌说:“我该走了。”
  他先去仓库值班室找阿芒。陈龙敲门后,阿芒咳嗽着打开门,见是陈龙,笑着让他进来。
  快到冬天了,阿芒的屋子里冷得够呛。
  “老芒,我给你买了一个取暖炉……”陈龙笑着拿出一个小型的电热取暖器。
  阿芒察觉到陈龙脸上不自然的笑,猜到这一天不平常。他笑着握住陈龙的手说:“小龙啊,我这后半生,不说别的,儿女不孝啊!就你对我最好,跟亲儿子似的!”说着说着,老人忍不住流下了热泪,老人家最怕和亲人好友离别,因为害怕这会是永别。
  陈龙心里也流着泪,但他灿烂地笑着,“汤圆”眼睛忽闪忽闪地放光:“老芒,别这样,不就是一个炉嘛!犯得着这样吗?你就是我干爹啊!”
  这是陈龙离开西江超市,同阿芒告别的日子。除了阿芒,这个超市里再没多少值得陈龙留恋的东西。
  在那个十字路口,初冬的风卷着落叶,卷着阿芒枯瘦如叶的身子,他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地抖着,恍惚如隔岸的灯火。
  “老芒,回头再来看你!”陈龙立住身对阿芒说。他永远在路上,从一个港口漂流到另一个港口。他这十几年经历了很多离别,但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难过。
  “保重!小龙!”阿芒挤出一丝干枯的笑容,像落叶挤出最后一滴汁液。
  陈龙爽朗地笑了笑,手一挥,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他知道离别时该说很多话,但他喜欢这样默默地向前走,不回头,前方永远有一条路等着他。大海、草原、森林、沙漠、高山、沼泽……书中写过的地方他都向往,书中写的都是美景,他的眼里也只有美景。
  轻快的晨曲从天边传来,陈龙踏着节奏,向落日追去……
  阿芒望着陈龙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举起的手半天没有落下——他对着背影轻轻挥手,他知道这背影将定格在他一生的故事里。
  从陈龙流着鼻涕来到西江超市的那天,阿芒就知道:有一天,陈龙会离开西江。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现在在哪。他记得第一眼见陈龙时,他还是个“黄毛”小孩,不到十五岁,而他走的时候已经二十四岁了,长腿长手,大眼大鼻。
  陈龙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把牙刷、一个水杯,还有从书柜里挑出的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安徒生童话》。
  他一路向北,独自站在火车上望千里灯火如蝶影划过童梦。长江波浪中摇曳的,不仅有玉盘一样的月亮,还有千百盏街灯。成千个城镇,上万条马路,无数人家欢笑着在街灯下散步,他们迎接新年的到来,中华龙又腾飞了一重天。
  陈龙在济南下了火车,挤上公交车去了市区,又吹着口哨跑到济南人大学。他在那儿的学生食堂里找了份活干。
  食堂的工作太辛苦单调,员工们总是在郁闷时把碗盘敲得震天响;而陈龙却把运残羹剩饭的手推车当滑板车使,在一群花花绿绿的学生中间飞驰而过——还哼着“两只老鼠”的小调!
  “真是个疯子!”其它员工都这么说他。
十七、谁也不能藐视黄河!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曾骑马沿着黄河从下游走到上游。在奔腾不息的黄河面前,毛泽东沉思良久,突然大声说:“谁也不能藐视黄河!”他身后的将士们肃然起敬,将这一幕铭记。
  高中毕业后,我和高三五班的同学曾骑车走遍瑞金的每个角落,踏着塑料凉鞋爬遍每座山。在明朝修建的云龙桥上,我望着北去的绵江河沉思良久,突然大声说:“谁也不能忘记绵河!”身后的同学笑倒了一大片,大声喊我“癫佬”……
  二十多年前,胡桑、高为民和王凤英也站在云龙桥上。胡桑大声说:“谁也不会忘记绵江河!”王凤英问他为什么。胡桑说:“因为我们的影子在这里。”
  绵河的水曾经淌过毛泽覃的鲜血,如今,它依旧淌着,淌着造纸厂的废渣。新中国成立后,毛泽覃牺牲的地方被命名为“泽覃乡”,那是个山青水绿的地方;前几年,精明的浙江商人把重污染的造纸厂建在那儿,于是,那一带的绵江河成了“墨水河”。
  精明的浙江商人在瑞金搞房地产,差点把瑞金一中的地皮买了。据说,一批老红军跑去市政府哭诉,其中一个人指着前任市长的鼻子说:“贺龙在那儿入的党,邓小平在那题的字。你才当几年市长?就敢把我们地皮卖给外人?”后来,那市长下台了,地终于没卖成。
  一个经济学家曾说,地方政府搞房地产,是牺牲后代几十年的利益来发展十年内的经济。我觉得,比房地产泡沫更有害的是那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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