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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读本是江户时代的一种小说形式,相对于以插图为中心的草双子、绘草纸,是以文章为中心,故称读本。内容主要为历史传奇小说,有浓厚的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等儒家及佛教思想。代表作品有上田秋成的《雨月物语》、曲亭马琴的《里见八犬传》等。
“马琴我知道,可是我没读过那篇作品呢。不过我明白了。那个老鼠妖怪——铁鼠吗?在以前很有名是吧,这没有问题。可是京极堂,那个叫赖豪的是实际上存在的人物吧?他啮咬比叡山经文的事件,是真的发生过的吗?”
“那当然不是史实了。说起来,敦文亲王早在赖豪死亡的七年前,就因为感染天花而病逝了。这故事本来就是编出来的。只是赖豪处心积虑想要设立戒坛应该是事实,那么他与比叡山的野和尚之间应该也有过激烈的争执吧。”
“什么,原来是编的啊。史实上根本没出现过半只老鼠嘛,而且是发生在三井寺啊,场所也不一样嘛。”
鼠和尚这种妖怪似乎的确存在,但是与尾岛所说的事好像无关。
京极堂露出讶异的表情说:“关口,说起来你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呢?我还以为你读了马琴的《赖豪阿阁梨怪鼠传》呢。”
“为什么?”
“因为里面提到箱根啊。在《怪鼠传》当中登场的赖豪,是一个操纵老鼠的妖术师。木曾义仲之子义高请求赖豪传授他妖鼠的秘法,欲使唤妖鼠除掉杀父仇人石田为久,而埋伏在此地——箱根。不过这是创作啦。”
“哦,所以箱根也不是毫无关系就是了。可是我要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事。”
我说出方才听到的按摩师尾岛的体验。
京极堂不知为何露出更加恐怖的表情。
我开玩笑地这么作结:“怎么样?这也是妖怪吧?他说他被老鼠给迷骗了,不过这其实是狐狸之类干的好事吧。因为这比刚才的迷路孩童更加典型呢,是传说故事里经常听到的模式。可是竟然戏弄眼盲之人,这妖怪也真恶劣。怎么样,京极堂,你去教训教训它吧。”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都会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给蒙混过去。我觉得与其胡乱发言,倒不如直接断定是妖怪干的比较好。
“你在胡说什么?这不对劲。这不是什么妖怪……”然而京极堂却这么说,然后他沉默了半晌。
我听见了遗忘许久的流水声。
然后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到骨子里了。房间里只有一个电灯泡,总觉得只有中央地带是明亮的。日期已经变换了。
“关口,你……”
京极堂突然抬头,然后他低声说:“我撤回前言。这是妖怪,所以绝对不要深入。”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京极堂顶着一张臭脸,嘴角下撇得更厉害了:“没什么,不必深思。”
然后他无视一脸无法释然的我,站了起来。
“明天也要早起,我睡了。”说完他便钻进了被窝。
声音就此断绝。
我有一种被半途抛出,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却也完全想不到该出声说些什么才好,暂时沉默。
京极堂一动也不动。他背对我躺着,所以我连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都不晓得。
我从学生时代起,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鼾声。京极堂总是比别人晚睡,也总是比别人早起。他就是这种人。根据夫人所说,他的睡相会让人搞不清他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所以或许他是睡了。
我的嘴里原本已经衔了一根烟,结果还是放弃点火,决定就寝。
“关口,不许打鼾啊。”
我站起来想要关灯的时候,朋友头也不回地说。
我做了个极为奇妙的梦。
矮小的僧人在房间里自由自在地四处奔跑。小和尚们踩出“哒哒哒”的脚步声,在我身旁朝气十足地跑跳,一碰到墙壁,就反弹似的改变方向。或许他们是想要出去。僧人脸上全都面无表情。
——吵死了,这个梦真不舒服哪。
明明是在睡梦中,我却这么想。
醒来的时候,京极堂已经不在了。
我出声招呼后拉开纸门,妻子们已经完全准备好要外出了。
她们似乎正要出门。京极堂夫人坐在简陋的镜台前,至于雪绘已经站了起来,才刚穿上和服外套。
京极堂夫人一看到我便说:“早安。”
“啊,好像也不算早了,京极堂那家伙……”
“哦,他七点前就出去了。连说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这样啊。哎,我完全没注意到呢。”
倒映在镜子里的我,脸看起来有些肮脏。我才刚起床,胡子也没刮,连头发都翘得乱七八糟,而且浴衣前面还敞了开来,一副邋遢模样。妻子们则早已梳妆妥当,打扮整齐,也难怪我看起来更形污秽了。
“早膳帮你留在那里了,洗过脸之后快用吧。可是也已经超过九点了,再拖拖拉拉下去,一下子就到中午喽。”雪绘看见邋里邋遢的我,伤脑筋地说。
我忍不住伸手按头,遮住翘起来的头发。
“京极堂他……吃过早饭了吗?”
“他好像事先拜托旅馆老板帮他准备饭团了。其实书也不会跑掉,吃过饭后再去也不会遭报应呀。真是给旅馆老板添麻烦了。”
“可是中禅寺先生有正事要办吧。说到不能一起吃饭,这个人也是一样。真亏他每天都可以赖到那么晚才起床。”
“哎哟,雪绘,这有什么关系嘛。话说回来,你们已经要出门了吗?”
“嗯。幸好天气也似乎放晴了,我们想去搭乘登山电车。阿巽,你今天怎么安排呢?”
“对了,关口先生也一起去怎么样?”
“呃……”
夫人这是在客气。
我是有点想去,可是在我准备好出门之前,得要她们等我,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犹豫了片刻,结果被雪绘给抛弃了。她可能察觉了我在想什么。
“不行的,他好像还没睡醒。千鹤子姐,我们走吧。”
这也是情非得已的吧。
她们说会在晚饭前回来,出门了。
我有种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寂寞的心情。
我打开纸窗,目送她们的背影。
雪似乎又积了不少。
仔细想想,从前天抵达旅馆后,我就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就算出门,我也不像她们作好了观光计划和心理准备,连徒步能够抵达的范围内有些什么都不晓得。我对这块土地也不熟,所以绝对会走失,我只能想像自己在雪中惊惶失措的模样。而且外面那么冷。
懒骨头、邋遢鬼、消极——这似乎就是我所看不见的牢槛。
这样的话,就算从时间或社会这类绑手绑脚的监狱中解放,也根本毫无意义。
因为不管走到哪里、身在什么样的状态,都无法从我这个牢槛中挣脱。
换句话说,我处于作茧自缚的软禁状态。
尽管雪绘叮咛过了,我却连脸也不洗,就取用冷掉的饭,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不去洗脸,就跑去泡汤了。刷完牙,因为觉得自己实在邋遢得不成样子,所以明明没有要出门,却整齐地穿上了外出服。
于是我总算清醒了。而当我觉得完全清醒的时候,不出所料,已经中午了。因为才刚吃过饭,实在用不了午膳,我走到柜台去,想请老板把用餐时间挪后。
小熊老爷子在走廊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啊,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啦?啊!客人!”
“发生了什么事?”
“是老鼠啊!”
“老鼠……的什么?”
“还有什么,老鼠就是老鼠啊。”
理所当然。老鼠和尚的事还残留在我的脑中一隅。
“老鼠突然冒了出来。客人昨晚没被吵得睡不着吗?可是竟然被咬成这样,得去买石见银山'注一'来才成喽。”
注一:石见银山为一种老鼠药。江户时代,与石见银山同领国的笹之谷矿山不仅产铜,也出产砒石,里头含有剧毒砒霜。当地人将其制成灭鼠药,贩卖时使用全国知名的石见银山之名。称为“石见银山捕鼠剂”或简称“石见银山”。
“这里很多老鼠吗?”
“不不不。这一带没什么家鼠,几乎都是野鼠,这个季节一般都冬眠去了。特别是人说老鼠早早冬眠的那一年会降大雪,的确今年冬天老鼠冬眠得很早呢。”
此时老板娘掀起帘子探出脸来。然后她说:“可是老头子啊,俗话说老鼠一吵闹,天就要放晴。现在不就正像此话所说,天气放晴了吗?”
“笨蛋,俗话也说老鼠发起飙来,会下雪又下雨啊。甚至还说被咬了拇指会死掉哪。竟然会在这种时期叼走饭厅的食物,这绝不是一般老鼠。”
“俗话也说老鼠是大黑天大人'注二'的使者啊。还说要是没了老鼠,家运就会衰败呢。相反地跑出这么多,就当做是好兆头吧。”
“什么好兆头?我不晓得那是大黑天大人还是惠比寿大人,可是家里哪有那个闲钱连老鼠的三餐都照顾?”
注二:大黑天为佛教中掌管破坏与丰饶的神明,后来转化为司掌食物、财福之神。在日本与大国主信仰相糅合,成为七福神之一,也被称为“惠比寿”,作为厨房之神受到信奉。
“啊……”我发出奇怪的呻吟,打断夫妇间无谓的争吵。
“怎么了?啊,失礼,在客人面前争这些有的没的。”
“呃,不……”
我只是想到昨晚的梦境的原因而发出声音而已。哒哒哒的声音应该是老鼠在天花板里或某处奔跑的声音吧。睡梦中的我听到声响,才会做那种梦。
总之我交代了午饭的事,回到房间。老爷子说了类似“您每天都辛苦了”的话。看样子尽管我留在旅馆里,他却认为我也负责那份工作的一部分。
我特意不去否定,这样比较好。
老实招出我只是在睡觉,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觉得房间异常宽敞。不管是躺是坐都一样无聊。床铺已经收拾起来了,我也穿着白天的衣服,感觉更是浑身不对劲。即使如此,我还是提不起劲出门。我玩弄着坐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莫名地想要找人说说话,甚至想到楼下去看看,可是既然老爷子以为我在工作,也不能去找他聊天。
动不动就厌烦与人见面,一点小事就会兴起离群索居念头的我,现在却渴望起别人的陪伴来了。甚至还觉得小熊般的老爷子这样的对象就可以妥协。这么一想,我觉得滑稽极了。
我出声大笑,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接着深深地陷入沮丧。
我握住忧郁的门把,放开,就这么重复了几次。
这副德性与其说是休养中的文豪,更像是隔离病房里的神经症病患。
当太阳西倾的时候,我总算得以进入我一直期望的状态——所谓的文豪气氛——也就是发呆的状态。
只要什么都不想,就等同于没有世界,也没有时间。
就连流水声也从我的耳中消失了。
经过了多久呢?
——啊啊,来了。
在相当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闹哄哄的。
从空无一物的无限彼方,有什么吵闹的东西冲了过来。
突然间,走廊侧的纸门被粗暴地拉开了。
“噢噢!在啊,老师您在啊!”
多么吵闹的妄想啊。
“老师,您怎么一脸猴子被子弹射中的表情?咦?只有您一个人吗?”
“你说猴子怎么了?”
从妄想的彼方粗暴地冲过来的,既非感伤也非作品的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