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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十分友好!他不明白——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刚才感受到的是什么。托盘上的天堂——托盘碎了,天堂从她的指尖滑落了,或是,从来就不曾出现。
那个下午,波洛接待他的第三位来访者。
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和维罗尼卡。克雷都已经来拜访过他了。这次是安格卡特尔夫人。她以她那种通常的虚幻的出场方式从那条小路上飘来。
他打开门,而她站在那儿冲着他微笑。
“我来看看你,”她宣布道。
一个神通多么广大的仙女赐予一个渺小的凡人的一个恩惠。
“我受宠若惊,夫人。”
他在前头带路,走进起居室。她在沙发上坐下,又一次微笑了。
赫尔克里。波洛想:“她老了——她的头发变成了灰色——面庞上布满了皱纹。然而她有魔力——她将永远拥有魔力……”
安格卡特尔夫人轻柔地说:
“我让你为我做一些事。”
“是什么呢,安格卡特尔夫人?”
“首先,我必须告诉你——是关于约翰。克里斯托的。”
“关于克里斯托医生吗?”
“是的。对于我来说似乎唯一可做的就是使整个事情完全结束。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我不能肯定我确定明白了你的意思,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冲他再次露出了她那可爱的令人眩目的微笑,然后将一只纤长的白皙的手放在了他的袖子上。
“亲爱的波洛先生,你完全明白。警察将会不得不寻找那些指纹的主人,而他们不会找到他的,他们就会,最终,不得不结束整件事情。但我担心,你是知道的,你不会使它结束的。”
“对,我不会让它结束的,”赫尔克里。波洛说。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而且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你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吗?”
“我当然想知道真相。”
“我明白我没有非常好的解释自己的意思。我正在试图找出为什么你不想让事情结束。这不是因为你的威望——或是因为你想要绞死一个谋杀犯(这样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死亡方式,我总这样认为——多么像中世纪的风格)。这只是,我认为,只是因为你想知道。你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如果你将知道真相——如果你将会被告知真相,我认为——我认为也许这会使你满意?这会使你满意吗,波洛先生?”
“你是在表示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安格卡特尔夫人?”
她点点头。
“那么,你自己知道真相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极了。
“哦,是的,我已经知道很长时间了。我愿意告诉你。然后我们可以同意——这个,所有的都结束了,并且完结了。”
她冲他笑了笑。
“这是一场交易吗,波洛先生?”
对于赫尔克里。波洛来说,是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说出:
“不,夫人,这不是一场交易。”
他渴望——他渴望,非常热切地,想让整件事结束,只是因为安格卡特尔夫人请求他这么做。
安格卡特尔夫人静静地坐了片刻。然后她扬起了眉毛。
“我怀疑,”她说,“我怀疑你是否真正明白你在干什么。”
第二十八章
米奇,在黑暗中睁着欲哭无泪的双眼清醒地躺在床上,烦躁地在枕上辗转反侧。她听到一扇门的门闩拔掉了,脚步声在走廊里经过了她的房门。这是爱德华的门和爱德华的脚步声。她打开床边的灯,看了看桌子上放在等旁边的钟。三点差十分。
爱德华在凌晨这个时间经过她的门口,并走下楼梯。真奇怪。
他们在十点半的时候,都早早地上了床。她自己没有睡着,睁着火辣辣的眼皮躺着。伴随着她的是那不停折磨着她的没有结果的,刺痛悲惨境遇。
她曾听到楼下的钟声——听到猫头鹰在她卧室的窗外鸣叫。在两点的时候,她感到自己这种沮丧的心情达到了最低点。她心里想:“我无法忍受——我无法忍受。明天就要来了——新的一天。一天天将要如此渡过。”
被她自己的行为从安斯威克驱逐了出去——从所有那可能成为她自己所拥有的,安斯威克的可爱和真诚中驱逐了出去。
但驱逐也好,孤独也好,沉闷而无趣的生活也好,都胜过同爱德华以及亨里埃塔的魂灵生活在一起。直到那天在树林里,她才明白自己那苦涩的嫉妒的容忍度。
并且毕竟,爱德华从未告诉过她他爱她。关心,友爱,他从未假装过拥有超过这些的感情。她曾接受了这个限度,但直到她意识到,同一个心灵和头脑都将亨里埃塔当成一个永久的住客的爱德华,极为接近地生活在一起,将会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才明白对于她来说,爱德华的慈爱是远远不够的。
爱德华走过她的门前,从前面的楼梯下去了。这很古怪——非常古怪。他要去哪儿呢?
不安逐渐占据了她的心灵。这些天来,空幻庄园所给予她的不可缺少的东西就是不安。爱德华深更半夜地在下面干什么呢?他出去了吗?
最终她战胜了懒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她的睡衣,然后,拿着一只手电筒,打开房门,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上相当黑,没有一盏灯是开着的。米奇转到左边,来到了楼梯口。下面也是一片漆黑。她快步下楼梯,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打开了大厅里的灯。所有的地方都寂静无声。前门关闭着,并紧紧地锁着。她试了试侧门,也是锁着的。
那么,爱德华没有出去。他能去哪儿呢?
突然她扬起头,抽动着鼻子。
一股味道,一股非常微弱的煤气的味道。
通往厨房操作间的门微掩着。她穿了过去——一点微弱的灯光从厨房门里面映射了出来。煤气的味道浓烈多了。
米奇跑过走廊,进入厨房。爱德华正躺在地板上,头放在煤气灶里,而煤气灶则开到了最大。
米奇是一个机灵、老练的女孩。她的第一个动作是去打开百叶窗。但她打不开窗户,于是,她就在胳膊上缠上了一块防玻璃的布,打碎了窗户。接着,屏住呼吸,弯下腰,又拖又拽地把爱德华拉出了煤气灶,并关上了阀门。
他昏迷着,呼吸很奇怪,但她明白他不可能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他可能只是刚刚才屈服于死神的召唤。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吹向门口,迅速驱散了煤气的气味。米奇把爱德华拖到了一个靠近窗口,完全暴露在新鲜空气下的地方。她坐了下来,用她年轻、强壮的手臂把他紧紧拥在怀中。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起初是轻柔地,接着伴随着不断增加的绝望呼唤着:“爱德华,爱德华,爱德华……”
他动了一下,呻吟着,睁开了双眼,望着她。他声音微弱地说:“煤气炉,”同时目光搜寻着煤气炉。
“我明白,亲爱的,但为什么——为什么?”
他此时颤抖着,双手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他说:“米奇吗?”声音中蕴含着一种充满疑惑的惊奇和快乐。
她说:“我听到你经过我的门,我不明白……我就下楼了。”
他叹了一口气,一声悠长的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叹息。“最好的解脱方式,”他说。就在那一刻,直到她想起了露西在悲剧发生的那天晚上的谈话“《世界新闻》”,这一切才不再费解。
“但,爱德华,为什么,为什么?”
他注视着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种空洞、冷漠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使她恐惧。
“因为我明白我从来就不是优秀的。总是一个失败者,总是徒劳无益。正是像克里斯托那样的男人们才是干事业的人。他们来到这儿,然后女人们崇拜他们。我什么也不是——我甚至不怎么有活力。我继承了安斯威克,并且有足够的钱维持生活——否则我早就潦倒不堪了。不擅长任何一个职业——作为一个作家也从来不是很出色。亨里埃塔不要我。没有人要我。那天——在伯克利——我还以为——但那是一个同样的故事。你也不可能在意我,米奇。即使是为了安斯威克的缘故,你也不能容忍我。所以我认为最好完全摆脱这一切。”
她的话急促地涌出:“亲爱的,亲爱的,你不理解。那是因为亨里埃塔——因为我认为你仍然那么深地爱着亨里埃塔。”
“亨里埃塔?”他含糊地小声嘟囔着,好像正在说起一个无限遥远的人。“是的,我非常爱她。”
即使离他再远些,她也能听到他在嘟囔:
“这是多么冷酷。”
“爱德华——我亲爱的。”
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他。他冲她微笑着,嘟囔着:
“你是多么温暖,米奇——你是多么温暖。”
是的,她想,这就是绝望。一件冷酷的东西——一件包含了无限冷酷和孤独的东西。她曾将其当作成某钟火热和热情的东西,某种强烈的东西,一种热血沸腾的绝望。但它并非如此。这才是绝望——这种对于冷酷和孤独的外在黑暗的流露。而绝望册罪过,据神父说,是一种冷酷的罪恶,那种将一个人同所有的温暖和活着的人们之间的联系全部割断的罪恶。
爱德华再次说:“你是多么温暖,米奇。”带着一种愉快、骄傲的自信。她突然想到:“但这就是他所需要的——这就是我所能给予他的!”他们都是冷酷的,这些安格卡特尔家族的人。即使在亨里埃塔的身上也有那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在她那安格卡特尔家族的血液中流淌着难以捉摸的仙女般的冷酷。让爱德华去爱亨里埃塔,就像在做一个无法触摸到和无法拥有的梦。他真正需要的是温暖、永久以及稳定,是在安斯威克的日常的兴趣相投的同伴,爱,还有欢笑。
她想:“爱德华需要的是一个在他的炉膛里点燃一把火的人——而我正是那个做这件事的人。”
爱德华抬起头向上看,他看到了米奇那张俯向他的面孔,那暖色调的肤色,那宽厚的嘴巴,那坚定的双眼,以及从前额披向后面的就像两只翅膀的黝黑的头发。
他一直将亨里埃塔看作是过去的投影。他的那个长大了的女人身上搜寻和想要的只是哪个他初恋的十七岁的女孩。但现在,注视着米奇,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看到了一个不断成长着的米奇。他看到了那个两根马尾巴的脑袋后面一跳一跳,就像忽扇着翅膀的小女生,现在他看到了那黑色的发浪罩着她的面庞,而且他确切地看到了当她头发不再乌黑,而转成灰色的时候,那些翅膀看上去的样子。
“米奇,”他想,“是真实的。我所知道的唯一真实的东西……”他感受到了她的温暖,还有勇气——皮肤黝黑的,积极的,活蹦乱跳的,真实的!“米奇,”他想,“是我可以在上面建筑生活的岩石。”
他说:“亲爱的米奇,我是如此爱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她俯下身子,他感到了她的嘴唇覆在他的唇上的温暖,感到了她的爱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而幸福之花开放在那片他曾独自生活了那么久的冷酷的荒漠之上。
米奇突然带着颤声地笑说:
“瞧,爱德华,一只黑色的甲壳虫跑出来看我们。它难道不是一只可爱的黑甲壳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