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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无谓地寻求奇景绝景,异空间随时都会显现在旅途中的平凡城镇、或平时不会经过的小巷当中。不仅如此,即使在熟悉的房间角落、花瓶底下,都存在着异空间。只需要一点差异,它就能够显现。
光的强弱、一抹幽香、一丝温差……
不,甚至不需要这些东西。只要观点改变,世界就为之丕变。老掉牙地说,异空间就存在于自己当中。
所以,人才能够足不出户,就是个旅人。
那样的话……,或许我其实是身处那个昏暗地窖般的小房间中,在自己的体内旅行也说不定。所以……
所以我……
无法断定倒在那里的是不是真的尸体。
话说……
开端,是五月下旬。
记得当时是溲疏花(注:溲疏花(Deutzia scabra),虎耳草科溲疏属植物,五、六月开花。)开时节,一个令人不愉快的阴天。
大白天的,室内却阴暗浑浊,模糊朦胧。即使开灯,也驱赶不走这些浑浊,反而泛黄了似的,更加令人不快。
那一天,不知是气温还是温度影响,我比平日更爬不起床。
记得我起床之后,好一阵子都无法动弹,就算洗脸漱口,也全然不起效果。好了,着手工作吧——我煞有介事地抖擞精神,握住钢笔,却指尖弛缓,视野模糊,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总而言之,那天的不适并非天候等外在因素所造成,一切应该都是我内在的问题。我的身体——特别是脑袋的状况不佳。
这如果是上班族,无论情愿与否,都得在一定的时间出门,只要在都电
(注:正式名称为东京都电车,为东京都经营的路面电车,自一九〇三年由品川新桥线开始营运,全盛期有四十一条路线。一九七二年以后,只留下荒川线继续经营。)的人潮中推挤一番,精神也会振作起来吧。
即使振作不了,只要移动,纵然不愿意,心境也会转换。就算不转换,只要待在职场,怎么样都得装出应有的态度。
但是像我这种自由业者,镇日醉生梦死,生活毫无高潮起伏,就没办法这样了。自由成立于不自由之上。就像没有拘束,就没有解放一样,既然不受他律的支配,若想获得自由,就只能把一切交给自律了。
这种情况下,加诸与己身的压力是压倒性的巨大。
所谓自由业,是空有其名。
对于自甘堕落的人而言,驾驭自己,要比跨上骏马艰难得多了。
我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即使徒然面对书桌,也挤不出半个字。稿纸一直都是空白的,感觉那些数量庞大的空格永远无法被填满。
我把手肘撑在书桌上,下巴托在手背上,眺望窗外。
窗玻璃蒙上了一层灰尘,宛如雾面玻璃一般。
窗户外头的邻家庭院那一成不变的失焦景色,与自己朦胧地倒映在上面的脸孔重叠在一起——我觉得我好像就这样忘我了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那个时候,我衰竭的脑袋慢条斯理地在想些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小说家?写小说的意义何在?何谓小说?——我想的净是这类乍见深奥,实非如此,而且得不到明快解答的问题。换言之,我能够运作的唯一一小部分,全都浪费在无益的思考上了。
我正处于这样的状态中。
我听见玄关门打开的声音。
瞬间,我心中萌生出后悔。
光靠副职维持不了家计,妻子自春天起外出工作了。所以白天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后悔没有锁上玄关门,现在的我的状态是不能见人的。
但是我没有锁门,而我人在屋子里,事到如今也不能假装不在,若是来人呼叫,我也不得不回应。
我思及至此,没有多久,果然传来了叫门声:“有人在吗?”
“老师,请问关口老师在么?”闯入者的叫声丝毫不客气,也没有歇止的迹象。情非得已,我以应该是倦怠到异常的动作回头,用缓慢得骇人的动作来到走廊。
走廊看起来比房间更加暗淡,感觉就像瞳孔贴上了一层膜。
是因为光量不足吗?
“哦……?”
访客是妹尾友典。
“……关口老师……,您刚起床吗?”
妹尾把眼镜底下略微下垂的一双细眼眯得更细,笑了。然后他确认:“您刚才在睡觉吧?”
“没有。”
我想声明我没在睡觉,却舌头打结,模糊不清得发出某种无法理解的不明语言。妹尾再次得意地笑,说:“原来关口老师是夜猫子啊。”误会终究没能解开,我放弃说明,带妹尾进到屋里。
妹尾难得来访。
妹尾在只有一名社长、两名员工的小型出版社担任糟粕杂志(注:日本战后一时蔚为风潮的三流杂志类型。内容多以腥膻八卦的不实报道为主。由于杂志社经营遭取缔而倒闭。如同用糟粕酿造的劣酒般,几杯下肚既倒,故而名之。)的编辑。我虽然算是靠写小说维持生计,但是因为不仅写得慢,销路又不好,所以除了文艺杂志之外,也到处写些猥亵的实录报道来糊口。我使用笔名,也提供稿子给妹尾所编辑的《实录犯罪》。
“真是稀客……”我总算说出像日语的话来。
“……鸟口呢?”
名叫鸟口的青年是妹尾的部下,平素拜访这里的几乎都是他。
“鸟口最近很忙。喏,就那个算命师啊。”
“哦……”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鸟口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追踪采访一个冒牌算命师。
“我记得是……”
我说出口的话极为简短,不过似乎比滔滔不绝的空洞内容更容易懂。可能是对方会自己揣摩意思来回答我吧。妹尾点了几下头。
“没错没错,那件事愈来愈不得了,我们现在领先了其他出版社呢。谁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变成那样,所以抢先采访的只有我们而已。”
“哦……这样啊……”
我不明白妹尾说的那样是哪样。我既不看报,也不听广播。这几天以来,我甚至没有和妻子以外的人交谈过。
“然后呢?”我问。
“然后……什么?”
“呃,就……”
“然后呢”这样暧昧的询问,的确会让人穷与回答吧。
“……你今天是……?”
“我是为了别的事来的。关口老师,你最近有没有稿子我截稿或是要进行采访……?”
“呃,这……”
“没有,没有是吧?那太好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反正我总是很闲。妹尾先生才是,总编辑可以擅离职守外出吗?会被社长责骂吧?”
“我就是来处理社长交代的事的。”妹尾愉快地说。
妹尾比我年长,如果不说话,他看起来也像是有了相当的年纪。不过实际一交谈,印象随即改观,无论什么话题,他都会像个孩子般高兴地聆听,而且十分健谈。
光是闲话家常,有时随便就可以聊上两个小时。
“社长交代的事?那还真是个大任务呢。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嘛,我想你听了就知道了……,啊,这理所当然嘛。”
“是理所当然啊。”
对话总像少了根筋。
妹尾也好,鸟口也罢,明明老是写些令人鼻酸的凄惨事件报道,个性上却都有些洒脱不羁之处。妹尾原本就大而化之,再配上天性鲁钝的我,使得对话完全失去了紧张感。
“那么……”
原本有些驼背的妹尾略微挺起身子,从破烂的皮包里取出大型文件袋,开口问道:“……关口老师,您记得津山三十人惨案(注:亦称津山事件,一九三八年发生于日本冈山县一个小村落。凶手都井睦雄于短时间内杀害了三十人后自杀,是日本犯罪史上前所未见的杀戮事件。)吗?”
“呃,记得是记得……”
“我想也是。”妹尾说。“一般人都知道。”
“是吗……,我记得好像是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的事吧?”
“是啊,距今才十五年。”妹尾显得格外神采奕奕。“当时我才二十三岁呢。”
“啥?”
当时我又是几岁呢?
“因为我跟凶手都井年纪相同。”
“这又怎么了吗……?”
“津山事件在连续杀人事件当中,算是空前的大事件。在短时间内进行大屠杀这一点上,无人能出其右。凶手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就夺走了三十条人命呢。”
“妹尾先生,这种事要是随随便便就有人能出其右就糟糕了。不过就算过程惨绝人寰,它的实情也与世人所认定的猎奇事件有些不同吧?”
“当然不同了……”
“而且据说凶手是个老实的读书人。”
“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所说的不同,并不是这种不同。虽然关口老师说‘世人所认定’,但是其实呢,世人根本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怎么说?”
“已经忘了,年轻人已经不知道津山三十人惨案了。”
“哦……”
所以妹尾才会先问我知不知道吧。
“也难怪吧,不管怎么说,中间都经历过战争时期嘛。别说是三十人了,战争里死了好几万人。该怎么说,相形失色吗……?”妹尾以奇妙的声调说道,甚至露出奇怪的神情来。“那真是起大事件哪。可能是我的故乡在关西,比东京更靠近那里,所以才会记忆犹新吧。”
“说是大事件,的确是大事件,我想当时应该也轰动一时。不过,我接到还比不上阿部定事件。”(注:一九三八年五月,料亭女侍阿部定勒死男友,并切除其性器官。由于案情骇人听闻,在民间造成轰动。)
妹尾拿着文件袋,双臂交抱着,露出纳闷的模样,还垂下了两边嘴角,“唔唔”的低吟。
“就像关口老师说的,或许是因为战争的关系。可是那么重大的事件,会遭到遗忘吗……?”
“都已经是这种时代了,那种黑暗的记忆,大家毋宁是想要遗忘吧……”
这个国家的人民竭力避免注视黑暗,只努力望向光明生活着。这也无可奈何吧。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片焦土复兴到这个地步。
我这么说,妹尾便再一次露出纳闷的模样。
“可是,那么为什么敝社的杂志这类犯罪杂志,只要出版,就有不错的销售成绩?坊间充斥着猎奇变态犯罪读物。我们的杂志也是,只是把内容写得再耸动一些,还可以卖得更好。虽然那不合我的志趣。”
“那是因为……”
我认为,即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黑暗也不可能就此消失。
就算粉饰太平、以漂亮的词句蒙混过去、用道理加以封印,存在的事物还是存在。只要稍微出现一点点裂痕,黑暗就必定会冲破日常的表面,倾巢而出。每个人都隐约知道这个道理。尽管依稀明白,却佯装不知道,如此罢了。所以至少想把世上的黑暗都当做身外之事、是虚构的事吧。
“……杂志说穿了只是杜撰出来的。”
“我们杂志标榜的可是实录。”妹尾依旧一脸无法信服的表情。
“姑且不论这个,妹尾先生,从刚才开始,你的话就一直不着边际……”
我这么一说,妹尾便说:“啊,这真是失礼,难道尊夫人要回来了吗?”他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他对于谈话没有进展似乎不以为意。
“不,内子暂时还不会回来,她黄昏才会回来。不管这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