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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是记错了。但他还是觉得‘就算是弄错,这也太相似了’,边往山路还是田间小径走去。然而光保先生愈是接近,愈觉得情况不对。眼前没有田地,杂草丛生,甚至长着树。他分明是往村子中央前进,景色却变得仿佛远离村落,跟记忆中完全不像。”
“他果然还是搞错了吧。”
“光保先生也这么认为。然后,他总算来到村子中心相当于佐伯家一带的地方。然而……”
“然……然而?”
“那里是深山,或者说丛林……,好像完全没有人迹。可是啊……”
“请不要吊人胃口呀。”
“我没有在吊您胃口呀。即使如此,光保先生还是觉得,就算搞错了,若只看地形,光保先生仍然认为到过这里,于是四处张望……”
妹尾说完,缓缓地转动脸以及视线。“……结果,他突然感到害怕,落荒而逃了。”
“什么?”
“因为佐伯家就在那里。从大门到屋顶,与记忆中的建筑物完全相同。不过看起来已经久无人居,成废墟了。”
“这……”
“没错。这也是错觉吗?还是幻觉?又或者是非常形似的建筑物?虽然不明白,但是光保先生说那一栋格外宏伟的建筑物,与记忆的一模一样。”
忽地,一阵恶寒。
“请、请等一下。你刚才说的,是村子消失的事件……吗?”
妹尾点点头。
“可是妹尾先生,如果是民间故事也就算了,现在可是昭和时代呢。怎么可以只凭这些就说村子消失了呢?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那应该是偶然吧。应该是那个叫光保的人走错路,去了另一个环境非常相似的村子罢了吧?”
“可是啊,关口老师,光是地形或建筑物的话,还有可能是错觉,但是邻村的村名……与光保先生记得的一字不差呢。这一点说不过去吧?”
“唔,或许是如此,但也可能是他跑到了另一边去呢。得先确认这点才行。不是有地图吗?”
“没有。”
“没有?”
“没有,那座村子本来就没有记载在地图上。旧地图的话,因为人口太少,只画了一座山而已。”
“可是,妹尾先生,参谋本部的陆地测量部——也就是现在的建设省吧?那个机关不是从明治时期开始,就持续在进行测量调查吗?战后联合国应该也下令要尽快修复地志、地图等等。有些地图的缩尺比例,甚至连每一户人家都有记载。不可能那么荒唐,会有村子没画在地图上的。”
“哦……”妹尾蜷起了背。“听说那个地方颇为混乱不清。最近的地图当然是有,不过上面好像只有邻村……”
邻村确实存在。然而……却又地图上不存在的村子……,这种事可能在日本发生吗?
“……说起来,什么地图修复、地志调查、地形测量,也都是从都市地区开始进行吧?山区都被摆到后头。而且不管再怎么详细调查,也没有树海(注:树海指如大海般远阔的树林,日本最著名的树海为青木原树海,位于富士山西北麓。)的地图,不是吗?”
“应该……没有,……可是……”
“不过那个村子好像没有树海那么落后啦。”
“警……警方怎么说?警方应该有记录吧?既然当时都设有驻在所了。”
“这个啊,资料好像毁于战火了。警方相关人员不是战死就是退休,再加上警察法经过几次修正,据说记得当时的事的,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而且都只有零星的记忆。”
“那……,政府机关之类……对了,还有政府机关啊。不可能有政府机关不知道的地址吧?而且应该也有户籍。要是没有地址,就没办法征税了。”
“没错,当然光保先生也调查过了。但是听说政府机关的记录当中……也不存在这样的村子。”
“不存在?”
怎么可能?
“可是就是没有。也问过邮局了,一样没有。不过关于这一点,倒是可以做出一些推理。我想那个hebito村只是一个俗称,实际上登记的土地资料是别的名称。所以搞不好那块土地的名称原本和邻村是一样的。”
“居民的户籍呢?光保先生应该记得居民的名字吧。”
不可能没有户籍。为了广为征兵,政府连山村离岛都不放过,仔仔细细地查遍了每一个国民的姓名、出生地、住址、亲属关系。日本不可能有人没有户籍,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一定都被登陆、加以管理。
“户籍在战争时期好像也几乎全遗失了。我还以为那一带不像东京,遭受到的空袭应该不怎么 严重,这算是一种偏见吗?当然,户籍什么的很快就补齐了,不过资料登记的全都是现在住在那里的居民,没有半个光保先生记得的名字。”
“姓佐伯的人呢?”
“没有人姓佐伯。”
“没有……?”
“与其说是没有,应该说是不知道。别说是住址了,连是生是死——不,现在连那户人家是否曾经存在都无法确定。”
妹尾说完,又发牢骚似地说:“人这么多,就算是国家,也不可能每个都掌握得住吧。”
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我并非强烈主张,只是隐隐认为,老早以前就对以国民的身份被国家登陆这件事感到抗拒。一方面也是因为受到征兵,经历苦难之故。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被国家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管理。可是……
那也教人不愿意。
理由我明白。
如果社会是一片汪洋,个人便是漂浮其中的藻屑。如果历史是沙漠,那么人生就只是一粒细沙。即使如此,对于人类而言,只有自己的人生才是全世界。只有透过自己的眼睛知晓的世界,才是唯一、绝对的世界。所以如果不将一粒细沙与沙漠、将藻屑与汪洋视为等价,人就活不下去。人无论如何都相信自己永远是自己。对个人而言,否定个体就等于否定全世界。所以个人总是强调:我就是我。
然而,我真的就是我吗?有时候我无法确信。我不晓得今后我是否一直都能够是我。所以会想要证据,想要别人来保证“你就是你”。客观的记述在这种时候特别有用。
藉由被记录,个人能够暂时获得一种被历史认知的错觉,感到安心。
尽管是因为存在所以有记录,而不是有记录所以存在。
——本末倒置。
我叹了一口气,还是不想认同。
“因……因为没有户籍,连存在都无法确定……,没这种事的。户籍这种东西,不过是短短几行记述罢了。那种东西就算烧掉,也不代表那个人或那个人的过去消失了。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人记得那个叫佐伯的人。”
“是的,光保先生就记得,只是……那场战争里……”妹尾说道,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失去了许多事物啊。”
的确,这个国家失去了许多事物。人命、财产、资源……但是……
难道说连过去都是去了吗?
“这……妹尾先生……”
“总觉得教人厌倦哪,真的没有任何人记得。佐伯一家自不用说,连hebito村也是。”
那样的话……
“那么,究竟该怎样看待这件事才好?”
“是的。”妹尾恭敬地这么应了一声。“话题总算渐入佳境了。唔,一般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很简单,那就是光保先生脑袋有问题——换句话说,叫hebito村的村子原本就不存在。hebito村史只存在于光保先生脑中的村子——这么说就通了。”
“哦……”
这是一个解法。
只是这么说的话,总觉得似乎太简单了。
“光保先生脑袋有问题是吗……?”
“就算不是整个有问题,也可能是搞错了或记错了,或是错觉、幻觉,搅在一起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吧?”
“唔……是啊。”
也不能说没这个可能。
“光保先生的脑子回溯时间,扩张空间,创造力架空的村子以及未曾体验的过去。所以他记忆中的村落景象还有人名,一切都是虚构的——就是这样的解释。”
“可是,也有符合的部分吧?”
“那个村子原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那种琐碎的记忆,事后要怎么修正都行吧?关口老师不也说了吗?这正是似曾相识的错觉。”
妹尾说的没错,我不由得沉吟起来。
因为我发现,对于怪异现象应该是怀疑派的我,不知不觉间竟做出了肯定的发言。并非我愿意承认怪异现象,只是无法释然而已。
“而且,也可以这么想。”妹尾继续说。“例如说,他——光保先生,其实是他说的村子的邻村驻在所警官。”
“也就是说,光保先生创造的部分只有村子和人名等属性,其他像是风景和地理条件等舞台布置是真实的吗……?”
“没错,所以他才会去到那里。”
有道理,我几乎就要接受了。但是……
“所以呢……请看这个。”
妹尾将手中一直把玩的文件袋放到榻榻米上,推到我面前。我伸手拿起文件袋。“这是什么?”我解开绳子,打开封口,里面装了几张褪色的旧报纸。
“请看,有一篇用红笔做记号的报道。”
妹尾抬抬下巴,我望向报道。
视线掠过标题。
“静冈县山村疑似发生大屠杀”
“大屠杀?”
“是的。这是全国性报纸,上面声明了是未确认消息,对吧?地点是静冈的山村。”
“大屠杀……”
“是大屠杀啊,整个村子全部。”
“怎、怎么可能……”
【桐原记者,三岛讯】静冈县某山村疑似发生村民全数失踪的重大案件。尽管尚未获得证实,但消息指出,极有可能是一起大屠杀事件。韮山等邻近警察机关协商后,认为纵然是谣传,亦可能造成民心不安,决定于近日展开调查。
“这是昭和十三年七月一日的报道,但没有后续报道。可能是假消息,或有其他什么理由,这就不知道了。所以我查了一下地方报纸等其他资料,结果找到了下一张……”
另一份报纸上也有红笔圈起来的报道。
“这是六月三十日的地方报纸,上面也刊登了类似的报道……,不过比较详细。”
【韮山讯】县内部分地区绘声绘影地流传着村民于一夜之间全数消失的诡异传闻。传闻中神秘消失的H村位于县内中伊豆,是个拥有十八户、五十一名村民的小村落。传闻的来源是中伊豆地区的巡回磨刀师津村辰藏先生(四十二岁)。津村先生每半年会造访一次H村,但是他于日前六月廿日造访时,发现村中竟空无一人。据推测,由于H村平素与其他村落几乎不相往来,所以延误了发现时间。一说屋内溅满了大量血迹,或尸体堆积如山,但消息真伪仍未经证实。由于津山事件甫发生不久,甚至传出大屠杀等骇人听闻的说法,还有集体潜逃、食物中毒、传染病等臆测,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盼有关当局能够尽快查明,揭露真相。
“这个报道……”
令人难以置信。
我慌忙寻找后续报导,但是画了红圈的报导只有这两则。
“您有所怀疑对吧?这可不是造假。”
“我并没有怀疑是造假。不过这种事还真是……”
前所未闻。
大屠杀事件过去可能发生过几次,但是规模应该没有如此庞大。在我的认知里,就像妹尾说的,津山事件应该是最惨绝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