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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由反复怪异,达到吓唬人的效果,大多数时候,会同时运用慢慢降低音量,在结尾的部分“哇”的大声吓人的手法。在这种情况下,观众的确会大吃一惊,这个花招可以多次使用,但是有个缺点,就是吓过一次后,大致的手法就会曝光,惊吓度也会随之半减。所以讲述怪异故事最有效果的次数是包括第一次在内的两次,因此称为二度怪异。
但是,如果能够让听众认为既然被吓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说故事功力,那么第三次也能够成功。只要叙述者具有让听众不断卸下心防的说话技巧,那么反覆四次、五次也有可能,只是随着次数增加,会产生出一种预期配合的心理。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能够获得极佳的演出效果,使“要来了要来了”的期待感,激发出相对的恐怖感——当然,这也视叙述者的技巧而定。
总而言之,二度怪异是将搅乱过一次的秩序恢复到原本的状态后,再次加以推翻,是一种大逆转的怪谈。
“只是,”光保继续说。“我记得在那个故事里,野篦坊是狸子变成的,狸子。”
是貉——我想纠正,却打消了念头。
因为光保的口气听起来很愉快,我不忍心为了这点小事浇他冷水。不管是狸子还是貉,反正都是一丘之貉。光保继续说下去。
“可是在我的想法中,野篦坊一定不是像那个故事里出现的那种妖怪。”
“不是吗?”
“不是。”光保不知为何,满足地点头。“八云的故事,嗯,是狸子的故事。主角在路边被女人吓到后,去到荞麦面店一看,没想到店老板也变成同一张脸——是这样的故事吧?”
“是啊。”
小泉八云很正确地蹈袭了二度怪异的形式。《貉》的情节如下:
一名男子经过纪伊国坡途中,发现一名女子蹲在路边,便出声叫唤。女子状似痛苦,迟迟不肯回头露脸,男子想要搀扶她,于是女子回过头来,手往脸上一抹。结果,那张脸上竟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
男子大惊,仓皇失措地逃离现场,不久后,他看见夜间营业的荞麦面店灯光,跑了进去。老板讶异地询问他为何如此惊慌?男子便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但是当他说明女子的长相时,老板却伸手往脸上一抹,于是老板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也跟着不见了……
灯光蓦然熄灭。
故事突然终结。
光保用手往脸上一抹。
“这表示那个荞麦面店的老板也是野篦坊吧?”
“是啊。”
“就是这里不对。”
“你的意思是……?”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这个故事是小说,无所谓对或错吧。
光保说:“这故事不是野篦坊变成卖荞麦面的老板在做生意吧?不是吧?”
“我想……应该不是吧。”
“当然了。这并不是野篦坊化身为人类,然后显现出真面目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是以灯火突然熄灭作结吧?”
“是啊。”
“您觉得后来怎么了?”
“后来……没有后来吧?”
正因为在那里唐突地结束,所以才会是怪谈。我认为小泉八云做为一个怪谈作家,技巧十分高明。这篇故事一点都不像是外国人写的,也不像原本是以外国语言书写的文本。而且既然文本就到此为止,自然没有下文。
我这么说。
“那只是他没写而已吧?因为这是故事,所以写到那里而已,一定还有后续。”
“这……呃……是这样吗?”
“关口先生,我是这么想的:灯光‘啪’一声熄灭,然后男子回过身来,发现又回到了最初的场景……”
“最初?……你是说纪伊国坡吗?”
“对,就是那个坡道。”光保说。“又回到最初发现女子,搀扶她的场所。换句话说,一切都是假的,时间也几乎没有流逝。或者是到了早晨,男子发现自己睡在那个坡道上。这个故事就是这样。”
“是这样吗?”
“没错。所以呢,这是狸子的故事。因为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吗?主角救了姑娘,姑娘为了谢恩,招待主角到豪宅区,享用山珍海味,结果主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吃的是马粪,温泉其实是堆肥……”
“或者是在同一个地方来来回回的打转?”
“没错没错。以为是茶室,没想到竟是把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某某东西(日本民间传说里,狸子会张大阴囊罩住人作怪,使人以为置身豪宅,大小据说就有八张榻榻米大,一说则是由于狸皮延展性佳,以狸皮包裹金粒敲打,可制成八张榻榻米大的金箔,故有此说法。)……,有这种故事吧?就跟那个一样吧?一样的。”
确实,狸子可提供所有的幻觉场景。在幻觉中,连时间都可以任意延长缩短。无论是几小时、几天、有时候甚至是几年,都能在一瞬间进行。就如同光保说的,《貉》的故事,也能够视为大部分狸故事的一种变型。
不——应该这样看待才对吧。因为小说的标题就叫做《貉》,既然特意以此为标题,应该有什么含义才是。出于作品的性质,作者或许想要隐瞒怪异的种类,所以直接题为《野篦坊》会有诸多不便,但是话说回来,应该也没有必要把怪异的真面目拿来当做标题。像是《纪伊国坡之怪》,还是《荞麦面店老板的脸》,可以用的标题多的是。
不仅如此,作者不但把作品题为貉,甚至在开头就声明这是貉的故事。故事中也根本没有揭露怪异真面目的必要。我想这不只是因为小泉八云搜集到的传说偶然是貉的故事,更是一种别有用心的技巧。记得有个说法认为,不是因为故事中有野篦坊出现,所以是恐怖小说,而是二度怪异这个形式本身就是恐怖小说。
我表示同意,光保便好似心满意足,高兴不已地说:“这样的话,野篦坊就算换成一目小僧(注:日本一种通俗的妖怪,形象为小和尚,只有一颗眼睛,会突然现身吓人。)也可以吧?”我回答:“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小泉八云所采用的“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有如鸡蛋一般”的脸,就演出效果而言出类拔萃,不过若是优先考虑二度怪异的构造,就没有一定非是野篦坊不可的必然性。事实上,民间传说或故事中的二度怪异里,是野篦坊的例子虽然不少,不过也未必一定如此。
光保继续说道:“我是会津人,在当地也有类似的故事,主角是叫做‘朱盘’的妖怪。”
“朱盘?”
“对,红色的,盘指的好像是圆盆之类的东西。脸像这样,红通通的,非常红,一片火红,然后巨大的眼睛炯炯发光。很可怕吧?太可怕了。小的时候,我曾经梦见过好几次。”
“哦,这类股市有很多。据我朋友说——书名我忘记了——好像是中国的古籍里就有这类故事的原型。那个故事好像是有人遇到一个一样是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那就是野篦坊,不过在其他书籍的记述里,就变成了单纯的怪物,所以并不一定。”
“哦,这样啊。”光保佩服地说。“您有熟悉这些事的朋友呀?”
“嗯,有一个。”
这些都是的字朋友中禅寺的牙慧,中禅寺这个人精通有关妖魔鬼怪的古书汉籍。对于妖怪,他知之甚详。我这么说明,光保便高兴地说务必要介绍给他认识。
“我想知道那本中国古籍的名称,非常想知道,我想看。”
“哦。那家伙跟我不一样,什么都记得,只要问他,马上就可以明白了。……可是光保先生,恕我失礼,您为什么会想要知道呢……?”
他似乎对野篦坊相当执着。
光保搔搔头,表情意外地和蔼可亲。
“哎,我想您也察觉到了,我因为有野篦坊这个绰号,所以开始对它产生兴趣,因此特别留意,自然听见、看见了许多事,人就是这样吧。不知不觉,我对它也有一定的了解了。”
“哦,经常是如此。”
“就是吧?我想说的是,在我的想法里。野篦坊并不是狸子。不是那种只要吓吓人就高兴的轻浮妖怪。单纯吓人的例子里,根本就狸子幻化成人似的变成野篦坊罢了。”
“喔……”
有可能。
“不懂吗?不好懂吧。”光保重复了好几次。“这是我的……呃,一介室内装潢师傅的意见,不是学者的高见,您可以嗤之以鼻无妨。例如说,狸子会幻化成许多东西吧?”
“对呀。”
“诸如一目小僧啦。”
“嗯,大入道(注:日本通俗妖怪之一,形象为巨大的僧人,但有时候只是巨大而模糊的影子或巨人。)之类的。”
“对,还有辘轳首(注:日本妖怪之一,外表与人类相同,但脖子异常地长,可自由伸缩。传说会伸入民宅舔灯油。)等等。可是,我想这并不代表一目小僧或大入道、辘轳首的真面目就是狸子。狸子会化身成姑娘,但是姑娘并不是狸子。如果有人主张全世界的姑娘的真面目都是狸子的话,那么这个人脑袋一定有问题。”
“嗯,是谬论。”
“真正的姑娘另有其人,对吧?一目小僧或大入道、辘轳首也是一样的。我调查后,才知道一目小僧可是大有来头的。而且大入道也是那个……大太法师(注:日本传说中的巨人,各地有许多洼地传说皆是大太法师留下来的足迹。)吗?那种东西从以前就有了。还有,因为我在大陆待了很久,也很清楚飞头蛮(注:中国一种飞头妖怪。)的故事,那很可怕。所以啊,这些都各有本尊。狸子只是化身成那些东西而已。”
“哦,原来如此……”
“您了解了吗?有和狸子无关的一目小僧,或是和狸子无关的大入道。啊,我的意思并不是它们真的存在,请不要误会了,关口先生。”
“着我明白。”
“您明白啊。嗯,该说是存在,或说是传说中存在呢?话说回来,关于野篦坊,这个就……”
“就……?”
“没怎么听说了。所以我才会寻找不是狸子变成的野篦坊。啊,也不是真的走访寻找,关于这部分……”
“我明白。”
“那我就放心了。刚才说的这些问题,虽然不是很明确,但我从约二十年前就在想了。当时我才是八九岁,还很年轻呢,是个毛头小子。只是……我的老家是卖鱼的,因为家里干的是这一行,也没法子念什么书。而且我是次男,不能继承家业,也没有钱。总之,调查这类事情,是我的兴趣。”
“这样啊……”
调查研究野篦坊这种事,也不可能当成正职了来干。
“然后,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得到了天启。”
“天启?”
“天启。恰好就在我当上警官那一年,我偶然得到了一个古绘卷。是我爱好艺术的舅舅过世后,当做遗物跟给我的……”
光保略微坐直,转过身去,望向房间右上角,像在确认什么。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祭祀者一个小神龛。光保站起来,来到神龛前拍手拜神,行礼后,把下面的椅子当成踏脚台,从神龛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就是这个卷轴。我没有请人鉴定过,所以不晓得值不值钱,不过这一定是明治以前的东西。上面写着鸟羽僧正(注:鸟羽僧正〈一〇五三~一一四〇〉为平安时代后期的天台宗僧侣,法名觉猷,精于绘画,据传为《鸟兽戏画》的作者。对密教图画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