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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来,晴明,如果不理对方的话,后天——也就是第七天晚上,牛车便会抵达皇宫的朱雀门罗?”
“应该是的。”
晴明说毕,博雅更加用力地抱着胳膊凝视着庭院。
“事情变得很棘手。”博雅凝视着庭院愈来愈浓的夜色,自言自语道。
“所以才找你明天去看啊。”
“看牛车?”
“亥时之前,我们只要躲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路的十字路口附近就行了。”
“这样便可以解决问题吗?”
“看了再说。如果是太恶劣的鬼,只能向皇上报告一切,请后上暂时回避一下,要不然,就得准备特殊咒术了。”
“反正这方面是你的专长,就交给你办了。老实说,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想请你帮我解释一样东西。”
“解释?”
“老实说,我收到一封女人的信——不,是一首和歌。”
“和歌!博雅,你是说有女人送和歌?”
“是啊,收是收到了,可是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
“你不懂和歌?”
“和歌跟你的咒一样,太复杂了。”博雅回道。
晴明只是报以微笑。
身强力壮的博雅一副木头人模样,脸上流露出对和歌一窍不通的表情,坐在那儿。然而一旦让这男人弹起琵琶,又会用拨子弹奏出判若两人的音色。
“我实在不懂和歌的雅致。”博雅自言自语。
“什么时候收到的?”
“喔,我记得很清楚,是四天前的下午。那天我捧着皇上抄写的《般若经》,打算往东寺献纳。才刚离开清凉殿,徙步正要通过承明门时,有个大概七、八岁的女童,突然从紫宸殿前那株樱花树下跑出来,塞给我一封信。而且,晴明呀,那封信上还附了龙胆花……”
“是吗?是吗?呵呵……”晴明望着博雅,愉快地微笑。博雅则意识到晴明的视线,故意板着脸,假装不在意。
“我低头看了一眼信和龙胆花后,抬起脸来,那女童已不知去向了。”
“哦。”
“那女童不可能单独出现在那种地方,大概是跟随哪位王公贵戚小姐进宫朝贺的吧。那时,我打开信看,才知道是和歌。”
“先让我看一下那首和歌。”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从怀里掏出信笺,并将信笺递给晴明。
信笺上写着一首和歌,是女人的字迹。
“啊哈,原来如此。”晴明边看和歌边点头。
“什么意思?什么原来如此?”
“你是不是对哪个女人太冷淡了?”
“冷淡?没有啊!只有女人不理我,我可从来没冷淡过女人。”博雅面红耳赤地反驳,“晴明啊,你快说,那上面到底写些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
“就是看不懂才问你呀。我对这方面真的完全一窍不通。利用复杂的和歌传达彼此心意,这种文雅的玩意儿我根本学不来。喜欢的话,直接说喜欢、牵着对方的手,不是更简单?晴明啊,你别卖关子了,快帮我解释一下和歌的意思嘛——”博雅更加涨红了脸。
晴明看热闹般地望着博雅。
“这个啊,是向无情男人抒发内心怨气的女歌……”
“太厉害了,晴明,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意思?”
“这是在对一个偶尔才来幽会的男人发怒……”
“换句话说,是在闹别扭?”
“嗯,不错。”
“可是,你怎么知道?”
“别急,你听我说,男人通常都乘车到女人的住居幽会,有些人让随从拉曳车子,不过这首和歌里的车子是让牛拉曳的。也就是说,交通工具是牛车,将车子架在牛身上、让牛拉曳。”
“这又怎么了?”
“因此这首和歌,是以牛拉曳车子来比喻女人的内心悬着忧郁,是在向男人抱怨啦。”
“原来如此!”博雅拉高了声音。
“而且这首和歌里头,还亲切地提供了跟谜底有关的暗示……”
“谜底?”
“是啊,你看,她下一句写着‘不料车复系他意’,既然对方已明显地告诉你另有他意,这暗示当然就是上一句的‘牛’。‘牛’不是与‘忧’同音嘛,这样还看不懂的话……”
晴明说到这儿便顿住了。
“看不懂的话又会怎样?晴明——”
“不会怎样,看不懂才像是你的作风,看懂了才怪。”
“你在嘲笑我?”
“不,我是说,我正是喜欢这样的博雅。这样的博雅才像是博雅……”
“唔,唔。”博雅似乎无法完全心服,似懂非民生地点了头。
“话说回来,博雅啊,你真的不知道这女人是谁?”
“不知道。”博雅斩钉截铁地回道,“虽然不知道,不过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刚刚听你解说和歌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收到这首和歌那天,正是那辆没有牛拉曳的牛车出现那天……”
“说得也是。”
“两者之间好像有关系,又好像无关……”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信笺上所附的龙胆花,很可能暗喻着什么难言之隐吧?”
“龙胆花……”
“总之,明晚我们一起去看那牛车吧。”
“要去吗?”
“去。”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四
云朵在移动。
是乌云。
月亮则在乌云中时隐时现。
疾风搅动着天空。
乌云覆盖了大半夜空。乌云间裂缝处处,从云缝中望上去的夜空,星斗透明得令人嗟呀。
移动的云朵不时将月亮吞噬,又将月亮喷吐出来。
月亮看似在天空奔驰。
每当月亮从云端出现,遮蔽着晴明和博雅的山毛榉,便会在地上画出浓厚的阴影。
时刻恰是亥时。
晴明和博雅躲在山毛榉树后,静待牛车出现。
他们身在朱雀大路与三条大路的十字路口附近、面对罗城门方向,离十字路口有一点距离的朱雀大路右侧。
背对着朱雀院的高大围墙,晴明和博雅都望向马路。
博雅左腰佩带着长刀,脚履鹿皮靴,身着宽袍,左手持弓箭。一副准备交战的模样。
晴明却依然随意地穿着平常穿惯了、方便行动的白色狩衣,身上也没佩带任何长刀。
四周静谧无声。
看不到任何人影,只看得到宅邸和围墙漆黑一团的阴影。别说灯火了,连老鼠跳窜的声音都听不到。
耳边传来的仅有头上随风骚动的山毛榉树叶声。
刚落地的树叶在脚底下沙沙地任由疾风吹走。
“晴明,牛车真的会出现吗?”博雅问道。
“应该会吧。”晴明回应,“自古以来,路与路的交岔口——也就是十字路口——通常是魔物的通道。牛车自十字路口出现,又消失在十字路口,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是吗?”博雅回道,两人再度默不作声。
时间在无言中流逝。
突然——嘎吱……
低沉的声音响起。
是低闷的车轴咿轧声。
与晴明两肩相触的博雅,全身僵硬起来。
博雅左手紧紧握住长刀刀鞘。
“来了!”晴明说。
果然如晴明所言,自罗城门方向出现一团朦胧的青白亮光,逐渐挨近。是一辆牛车。虽然没有牛在拉曳,但牛车还是步步往前行进。
果如其言,牛车左右有一对男女与牛车齐步行走,男人右腰佩带着一把长刀。
牛车顺着朱雀大路逐渐缓步逼近。
“喂,晴明啊,那男人是不是左撇子?”晴明突然开口。
“为什么?”
“他把长刀佩在右腰上。”
博雅刚说毕,啪的一声,晴明在博雅肩上拍了一掌。
“好厉害!博雅。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很难得地发出虽低沉却喜不自禁的声音。
“怎么了?晴明?”
“没什么,不过托你的福,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博雅还未说完,便被晴明低低嘘了一声打断。
晴明望着牛车。
牛车停在离三条大路还有些距离的朱雀大路上,就在晴明和博雅的眼前。
两人都清楚看到绑在衡轭上的乌黑长发。
——怎么了?
两人正在奇怪,牛车垂帘内传出清澈的女人声音。
“是谁躲在那里?”声音问道。
“她发现我……”博雅才低声问,晴明赶忙伸手掩住博雅嘴巴。
“只要不回答对方的问话、不大声叫喊,对方决不会发现我们。我在树的四周已布下结界。”
可是……
博雅用疑问的眼神回望晴明。
“她说的不是我们。”晴明在博雅耳边窃窃私语。
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传来撕裂大气的尖锐声。
咻!一支箭奔驰在夜气中,贯穿了牛车垂帘。
“哎呀!”垂帘内传出女人的尖叫。
牛车左右的男女怒目横眉地凝视着箭飞过来的方向。
两个浑身抖了抖,弯腰弓背趴了下来,顿时化身为狗。两只狗轻快地跳到牛车上,同时钻进垂帘内。
从三条大路阴暗处跳出几个人影,包围住牛车。
人影手中都握着长刀。
长刀在黑暗中反射着月光,银光闪闪。
“干掉了?”人影之一低声问道,奔向牛车。
稍后,又出现两个男人。其中一人的手中举着亮晃晃的火把,另一个则脚步踉跄。
这两人并立在刚刚问话的那男人身边。
“火!放火!”脚步踉跄的男人下令道。众人中只有这男人手中空无一物。
“成平——”博雅低道。
原来那男人是成平。
成平两腿发软地站在牛车旁,瞪视着牛车。
举着火把的男人伸手点燃了牛车垂帘。
垂帘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这时,火焰中突然伸出粗壮、毛茸茸的巨大青色手臂。
“啊!”成平大叫了一声。
巨大手臂一把抓住成平,钩爪深深插进成平的喉咙和胸部,当下便把成平拉进正在燃烧的牛车内。
嘎吱……
牛车又开始前进。
“成平大人!”
众人异口同声呼唤着成平,并挥舞长刀砍向牛车,但刀刃屡次反弹回来。
也有人拉住牛车不让牛车前进,不过牛车依然往前移动,朝着三条大路的十字路口缓缓而行。
“成平!”博雅大叫,从树阴下跑出去。
晴明尾追在后。
“痛呀!”
着火的垂帘内传出成平的哀叫。
也传出喀哩喀哩咬骨头的声音。
妖物在牛车内活生生地啖噬了成平。
晴明和博雅赶上牛车时,牛车已经跨进三条大路十字路口中央。
然后牛车连火一起消失了。
牛车消失后,三条大路与朱雀大路的正中央,只剩下没有头颅的成平躯体。
“成平……”博雅喃喃自语。
映照着半空射下来的月光,成本那血淋淋的尸体在博雅脚边闪闪发光。
五
分明悬牛拉曳吾不料车复系他意
晴明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