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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好像到了。”晴明回应。
博雅听后,伸邮手中的火把照亮前方。
前方不远处的树下草丛中,有个白色朦胧人影。
人影在一株特别粗大的杉树下。
浓厚的乌黑笼罩着白影,犹如雾气般飘来荡去。
森森大气更加冰凉了。
白色人影看上去,全身似乎散发出微弱亮光。
晴明缓缓地步向白色人影,博雅跟在他身后。
过一会儿,晴明在白色人影前停下来。
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白色装束,跪坐在即将枯萎的草丛中,恬静地望着晴明和博雅。
正是刚刚在牛车中化为青鬼的那女人。
她的面容看起来,约三十岁上下。
“恭候已久了。”虽然女人的红色嘴唇丝毫不动,声音却传到两人耳里。
“这个给你吧。”晴明从怀里掏出两撮头发,将头发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接过头发贴在脸颊上,再贴在唇上。
“晴明,你看——”博雅叫到。
女人身后那株粗大杉树的树干上,钉着一把镜子。
杉树底下,躺着两只形状看似狗的尸体。
夜气中微微飘荡着腐臭。
“你可以将原因告诉我们了吧。”晴明说,“镜魔法多半是女人使用的咒术,你和那男人之间有过什么关系?”
“是。”女人恬静地开口,“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第一次见到那人时,我才十七岁……”
“十五年前……”
“当时那人还未登基。”
“唔。”
“有一天,那人来到了我家,当时刚好是秋天。那人在猎鹿时迷了路,就在东碰西撞找出路时,不知不觉便来到隐匿于山中的我家,这是那人向家母说的……”
“母亲?”
“是的。家母已于十年前过世了,她曾在宫中执事,后来因故匿居在皇宫后山的深山中。”
“那人来到我家里已是黄昏,随丛也走散了,身边只带着两头猎犬,正是死在我身后那两头……”
女人淡然地心轻细的声音继续说。
晴明只是静默地倾听女人诉说。
“那夜,那人便住宿在我家。虽然只是短短一夜,但我们已有了夫妻之实……”
“原来如此……”
“第二天早上,那人对家母和我说,一定会回来接我们,便回宫去了。
临走之前,那人留下身边的两头猎犬。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女人说到这儿,哽咽不能言,泪如雨下。
“那天以来,我没有一天忘却过他。每天都盼望他来接我们,就这样盼了十五年。这期间,家母过世,我也因朝夕思念、朝夕思念、朝夕思念、而丧命——这是七天前的事。”
“……”
“由于积怨过深,我每天食不下咽,当我感觉到自己已命若悬丝时,便下定决心,既然活着见不了面,干脆死了再相见,所以才在这里施展了咒术。”
“所以你用了镜魔法?”
“是的。那面镜子是我家的传家之宝。往昔我家还繁荣昌盛时,由当时的皇上御赐给我们的……”
“两头猎犬呢?”
“两头猎犬是我用小刀刺喉而死的,共同生活了十五年,它们似乎已和我心意相通,顺从地死在我手中,真的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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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低声朗诵着和歌,再望向女人。
“我虽然懂得这首歌的含意,却猜不出随信笺附上的龙胆花的意思……”晴明说。
女人抬起脸:“我的名字就叫龙胆。”声调短促、毅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点点头。
女人垂下眼帘。
“收到了这撮头发,我的恨意已消……”女人双手紧握着两撮头发,抱在怀中。“我不但沦为女鬼,又夺走了毫无牵连的人的性命,我内心非常愧疚……”
女人的声音愈来愈轻细。
“谢谢你们。”说完,女人仰天倒在地上。
晴明和博雅同时跨步向前。举起火把一照,只见一个已腐烂了一半、身穿白色装束的女人尸体躺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两撮头发。
晴明和博雅默不作声地俯看着女人尸体。
“总算心甘情愿地死了……”博雅喃喃自语。
“唔。”
“晴明啊,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就是和歌与龙胆花的事。那其实是要送给皇上的吧?”
“是啊。”
“你说过是对方送错了,为什么你知道那其实要送给皇上,却送错人了?”
“《般若经》嘛。”
“《般若经》?”
“你收到和歌时,手上不是正好捧着皇上刚抄写完的《般若经》?”
“嗯。”
“所以才会送错了。”晴明说。
“原来如此。”博雅说毕,不胜感喟地望着火把亮光下的女人脸庞。
“鬼,真是可怜啊……”博雅低声叹道。
女人脸庞虽已腐烂一半,但嘴唇上似乎微微浮现着微笑。
(完)
'录入'阴阳师之白比丘尼原作:梦枕貘翻译:茂吕美耶
白比丘尼
一下雪了。
轻柔的雪。
没有风,只是雪花自天空不停飘落。
门户大开的彼方,可以看见夜色中的庭院。
未惊修整的庭院内,满地白雪。
唯一可见的亮光,是房内燃烧的烛火。黑暗中,烛光隐约浮托出雪夜中的庭院。
银白色的黑暗。
积雪似乎连这仅有的光亮也吸收了,再转换成冰冷的白色阴影,于长夜深处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微光。
枯萎的芒草、败酱草、罗汉柏、绣球花、胡枝子上头,都积满了雪。曾在不同季节各自花团锦簇、根深叶茂的花草和树木,如今都埋在积雪底下,浑然一体。
时值霜月中旬。
为阴历十一月——阳历大约十二月。
这天早上本来下着冰雹,到了中午便雨雪交加,在傍晚又变成了雪,入夜后益发森森自天上降落。
点着烛光的房间内,榻榻米上搁着火盆,火盆里烧红的木炭正发出细细暴烈声。
火盆两旁坐着两个男人。
两人皆盘腿而坐。
左侧靠庭院的男人,一眼便可以看出是名武士。
身上穿着冬季公卿便服,里面是裤脚缚在脚踝上的灯笼裤。年龄大约三十六、七岁,外表看来憨厚老实,又讨人喜欢。
他是源博雅朝臣。
坐在博雅对面的男人不是武士。
那人即便坐着,也能看出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他有着一对略带青色的茶褐色眸子,头发乌黑、皮肤白皙。
唇色红得令人误以为看见的是流动在唇里的血液,挺直的鼻梁给人一种异国人的印象。
他是阴阳师,名为安倍晴明。
明明是在冬天,晴明却跟夏天一样,只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
虽然是在室内,但门户敞开,室内应该几乎跟室外一样冷。
两人正在对酌。
火盆旁有一托盘,托盘上已横摆着几瓶空酒瓶。只有一瓶还竖立着。
托盘上另有一素陶盘子,上面盛着鱼干。
两人自斟自饮,在火盆上烤着鱼干当下酒菜。
虽然没有风,但门户敞开。
室内的温度和室外差不多。
两人相对寡言,有时举杯含酒在嘴里浅尝,要不就是注视着无声无息、愈积愈深的皑皑白雪。
万籁俱静,连柔软的片片白雪降落在地面积雪上的时候,都仿佛可听见雪片与雪片间接触的细声。
一片看似干枯凋零的庭院中,有一株迟开的紫花。
是桔梗。那株桔梗花未被积雪全部掩埋,隐约露出一抹紫色。
鲜艳的紫色,大概不久也会埋没在纷纷扬扬的积雪中吧。
“好安静的雪啊……”博雅喃喃自语,视线依然望向庭院。
他似乎不是说给晴明或任何人听,只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罢了。
“的确是场幽寂的雪。”晴明回应。
晴明也仍望着庭院。
“那边那个是什么东西?”
博雅从刚才便一直注视着积雪中那抹紫色,便开口问晴明。晴明当下就理解博雅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桔梗?”
“是啊。”
“怎么在这种季节,桔梗还会开花呢……”
“在众多已开过的桔梗花中,也有这种比较迟开的花吧。”晴明喃喃说道。
“是吗?”博雅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
“唔。”
两人颔首各应了一声,复又缄口沉默。
雪花继续无声无息地垛积于地。
晴明伸手挑出鱼干在火盆上烘烤。
那是博雅带来的鱼干。
博雅跨进晴明宅邸的大门时,已是傍晚时分。
“你果然来了。”出来迎客的晴明向博雅这样说。
“是你叫我来的呀!”博雅回应。
“喔,对了,是我叫你来的。”晴明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回答。
事情发生在今天早晨。博雅当时在自己房内酣睡,突然耳边响起叫唤声。
“喂,博雅!”
就是这声音吵醒了博雅。
然而,睁开眼睛后,博雅全然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耳边传来轻柔的雨声。
下雨了……
心中才这么想,那声音马上回答:“的确下雨了。”宛如可以看穿博雅的心声。
声音来自枕头边。
博雅转头望向枕边,赫然发现一只猫端坐在枕边,注视着博雅。
是一只黑猫。
“傍晚会变成雪哟。”黑猫的嘴里所发出的人声和安倍晴明非常相似。
“今天晚上,一边赏雪、一边喝酒,也是挺不错的。”黑猫说。
黑猫用那对晶莹剔透的绿色眼珠凝视着博雅。
“酒我来准备,下酒菜就让你包办了。”黑猫又开口说。
“恩。”博雅不由自主地回应。
“下酒菜嘛……鱼干比较好吧。”
“好。”
“还有,顺便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带把长刀来。长短皆可,也不必管是什么长刀。最好是曾经砍杀过五、六个人的长刀。”
“什么?”
“你家有这种长刀吗?”
“应该有……”
“那就拜托你了。”语毕,黑猫便凌空从博雅头上跳到另一方。
博雅慌忙转头望向黑猫的方向,但黑猫已不见踪影。
黑猫在门窗紧闭的房内消失了。
博雅按照黑猫的吩咐,带来长刀,此刻正搁在身边。
那是一把曾经砍杀过六人的长刀。执刀杀人的当然不是博雅,而是博雅的父亲。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的皇上刚即位不久,京城附近出现一批为非作歹的流寇,皇上便派遣一队武士前往讨伐,博雅的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这把长刀所砍杀过的六人,皆是当时的流寇。
博雅不懂晴明为何叫他带这种长刀过来。
来到晴明宅邸后,他也忘了问,就这样边喝酒、边观赏庭中雪景。
博雅于傍晚时踩在积雪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