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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持枪披挂,脸上冷若冰霜,不威自重。藏经阁后的金莲寺平台上安装了几台雷达。
教导员告诉稽胜利说:“昨晚接军委紧急通报,为了防止苏修突然袭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和城市安全的需要,这儿已成了空军的雷达站,按规定是不得擅自入内的。”
稽胜利、梁灵凤深知“军事重地”的厉害,于是感谢解放军对红卫兵小将革命行动的支持,悻悻然带领着红卫兵小将去五莲乡串连,将革命战火向山上的其他寺院烧去,那些珍贵的经卷得以幸存。后来被安全转移到省出版印刷局典藏部临时保存。
上山造反两天两夜,破四旧战功赫赫的红卫兵队伍在解放军战士们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打着红卫兵大旗凯旋而归。他们迎着朝阳,唱着战歌下山而去,这战歌唱道:钢气节,英雄胆;洒热血,捍江山,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灭资兴无敢造反,老子英雄儿接班;不破不立反!反!反!
稽昌明副省长已经两天未下楼了。他在那间朝南的书房里,整天呆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前,咬着金星钢笔的笔杆,在苦思冥想,他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远方五莲山的山峰,双眉紧锁,满脸忧虑。据他在学校工作的老伴张文英向他报告,他的大儿子稽胜利带着一大帮红卫兵小将正在五莲山造反。他痛苦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少不更事呀,胜利他要吃亏的。”
对这个大儿子他既疼爱,又有点无可奈何。见到大儿子就使他联想到自己死于饥荒的媳妇,想到媳妇他就有着某种内疚之感。这内疚之感使他不时感觉对胜利母子欠着什么。于是有些事该批评的也就隐忍着不再去批评,该阻止的也就不再阻止了。随他去吧,让孩子在大风大浪中成长吧。现在孩子大了,我是想管恐怕也管不了了。况且胜利他长期在农村长大,野性不羁,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惯了。父亲的忠告龟儿子也未必见得能听。他这时只能痛苦地摇了摇头。他恍惚预感到自己马上要陷于灭顶之灾,就不能不提醒一下子女们啦,现在虽不是封建社会,会去搞什么株连九族类的事儿。但是,前些时候解放、潇潇他们唱的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不是也潜藏某种十分危险的信号吗?我们这个国家呀,灾难深重,源于封建意识的阴魂不散,想到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元帅的下场,他不寒而栗,心在颤抖。
就在大儿子稽胜利带着大队人马风风火火冲上五莲山的那天上午,省府办公厅秘书庄洪生通知他省委书记要找他谈话。他预感到的事儿终于来了,但他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因为听说前两天省委在召开常委扩大会议,没有通知他参加,会后就有人打电话给他,叫他要多保重。这种时候打这种电话,他感觉到这次神秘的常委会和他有着某种关联。
清晨,他照惯例去太阳湖畔散步,碰到一些老熟人,都是省级机关的一些干部,在与他们打招呼时,这些人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这光芒告诉他,人们对他已有着某种戒备了,有的熟人干脆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像是躲避麻风病人那样开始躲他了。
小庄秘书把他引到省委书记的办公室。省委书记却非常热情地把他迎到里间的办公室,并神神秘秘地带上了门。秘书泡上茶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省委书记先是寒暄客套一番,又问身体,又问张文英的情况,随后好像是十分不得已地,很知心的样子对他说:“昌明同志,这几年委屈你了,你为了党的事业和党的团结,忍辱负重,十分不容易。这次运动来势凶猛,连我们也有点感到突然呢。少奇同志说,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确实是遇到了新问题。北京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少奇、小平同志已受到了冲击。对于你的问题我们是清楚的,过去组织上也有结论,这结论你一直不满意,我们都理解。原准备近期要解决的。不过风云突变,又来了‘文化大革命’,省委慎重做了决定,你和其他几位同志的错误在报纸上公开批判,这你要有思想准备,省委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希望你暂时忍耐一下,当然还有哲学研究所孙所长,文化厅的周厅长,教育厅的吴厅长。我们已经分头打招呼了。”
“省委给我定的什么错误?”稽昌明有点沮丧。
“还是1959年的结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过那时是内定,现在要公开批判,这点你放心,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嘛,省委会把握分寸的。希望你理解省委的苦衷,现在情况复杂,有人要借我们党开展‘文化大革命’之机,乘机浑水摸鱼篡党夺权。这次大学、中学红卫兵总部成立那天就有人冲会场,提出要造省委的反,你的儿子带着红卫兵和纠察队及时打退了这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逆流,干得很好。希望这次你能经得起考验,只要形势一好转,我们立即给你平反。昌明同志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回去要先准备一个检讨。”
稽昌明苦涩地笑了笑说:“我理解党组织的难处,只要组织相信我,再大的考验我也能承受。”他知道他是被作为省委的替罪羊抛了出来,像北京的彭真、陆定一、吴晗、邓拓等人,他们是我们党多么优秀的领导干部哪,照样难逃一劫。看来只有我稽昌明出来承担下地狱的责任了。这是组织的决定,是人力无法抗拒的,发牢骚讲怪话,不如痛快地答应。他无话可说,只是阴沉着脸默默起身和省委书记紧紧握手告辞。
他步履沉重,心事重重地从书记楼回到了小洋楼。这几天他头脑乱极了,根本静不下心来写什么检讨。他回想到自己过去的戎马生涯,心潮翻滚,久久不能平静,热泪夺眶而出。自己忠心耿耿,却屡遭怀疑,他甚至不敢往下想。他只是追溯到历史上的屈原、司马迁,还有海瑞、林则徐,他们的忠烈人格无不招来君主的猜忌,导致人生命运的不幸……
稽胜利带着浑身的汗臭和一脸胜利的微笑,推门进了小洋楼。他大步流星地迈上了小楼。推开书房的门,看到宽大的书桌上铺着几张白纸,爸爸稽昌明正咬着钢笔杆在那儿发愣,他冒冒失失地大叫一声“爸爸”。使稽昌明吓了一跳。他这才看见一身柞蚕丝军装的稽胜利。大儿子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笑容,而稽昌明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小稽未在意忧心忡忡的老稽,只顾指手画脚,唾沫飞溅地向老爸汇报他们上五莲山破四旧的辉煌业绩,他没有在意老爷子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终于忍耐不住了,“混账东西”。一声断喝,老稽巴掌重重地拍在玻璃台面上。接着老稽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小稽的额头厉声呵叱道:“什么?你竟敢带人上五莲山去毁寺、砸佛,你不怕遭天谴吗?你个混账王八蛋。”
小稽被老稽一声断喝愣在了那儿,半晌他回过神来说:“爸爸,你一个老共产党员,还迷信神佛吗?”
老稽余怒未消:“你懂个屁,佛教是文化,是大智慧,你懂吗?那是名胜古迹,人文景观,是历史文化遗产你懂吗?你们毁灭的是文化,我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滚,滚,滚出去。”稽胜利就这样带着一头雾水,灰溜溜地滚出了稽家小洋楼。他不理解老爷子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不就是毁了一座庙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滚回学校去了。
一周之后,A省党报点名批判稽昌明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陵州师院校园内铺天盖地的大字报,也开始炮轰三反分子稽昌明,揭发他的滔天罪行。师院还连带揪出了稽昌明死党师大党委的梁书记。稽胜利和梁灵凤双双成了黑帮子弟,按照他们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的理论,他们只能成为过街的老鼠。稽胜利再也神气不起来了,他那身灰褐色的柞蚕丝的军装,被人讽刺为彭德怀子弟兵的标志,强行被学院新兴起的红色造反总司令部的造反派们扒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筐,他们一手拉起来的“毛泽东主义红卫兵造反兵团”被当成保皇派强令解散。
当稽胜利恍如丧家之犬回到小洋楼时,他的父亲稽昌明已被陵州警备区宣布逮捕。政治风云急转直下。不久,陵州师院红色造反总司令部夺了省委的权。造反派头头看中了他家的洋楼。终于有一天上午,那个成了A省革委会副主任的头头带着一帮造反派来到小楼巡视了一圈。下午一帮如狼似虎的造反派战士就开着卡车强行搬家,继母被隔离审查,稽家兄弟被赶出家门,赶出了省委家属大院。
稽胜利和杨敢之的再次相遇是在学校图书馆幽暗的仓库里。
白天稽胜利像幽灵一样,整天在学校闲逛,他终于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学校图书馆被封了起来,听说那个书库里有不少“黄书”。那时造反派忙于造反,对他这个黑帮子弟疏于管理。那天晚上,确实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带着一个大麻袋,一个手电筒,潜进了图书馆的大楼,他蹑手蹑脚像是幽灵一样在空旷的走廊里,打着电筒乱照,发现有一间库房上玻璃被换成了木板,他用手轻轻一推那板竟松动了,再一拉木板无声地摔到了书库内松软的图书堆上。于是他双手一撑竟然头朝下地钻进了书库内。他打着手电将一本本图书往麻袋里塞。塞了整整一麻袋,已累得满头大汗,他蹲在地上喘息。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了,心跳加速几乎跳出喉咙口。两眼像猫一样紧盯着那空洞洞的门窗口。这时一个灵巧的黑影猫身竟也蹿进了卸下了木板的空窗口,那人背了一个面粉口袋,打着手电在凌乱的书堆寻找着自己喜欢的书,那手电的光柱在庞大的书库里晃来晃去。稽胜利大气不敢出,趴在书堆上,这时那人的脚跨过来,一脚踩在稽胜利的屁股上,“哎哟”一声惨叫,使那人冷不丁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书堆上,七魂丢了六魄,他分明看到稽胜利那恶狼一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当稽胜利打开手电照着那人时,才发现原来是同班同学杨敢之。双方都松了口气。因为地主儿子和黑帮子弟,现在地位平等,而且同时沦为窃书贼。双方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在黑暗的书库里,他们像是两只老鼠那样相逢了。同时沦为老鼠的他们握手言和,像是狼狈一样相互帮衬起来。这时他们已心照不宣地成了同类。是谁先把对方搀扶起来,先迈出那友谊的第一步,至今他们谁也想不起来了。总之,在那个没有星光的黑夜,在那个充斥着灰尘和纸的霉味的仓库里,他们心照不宣地成了同气相求的朋友。他们一个先从门的窗口跳出去,一个把麻袋、面粉口袋送出去,然后一个探路,看左右无人再将书拉到宿舍,后来这个窃书的行列又加入了他们的落难妹妹梁灵凤,这样又多了个把门望风的,安全系数又大大增强。如此轮番几次他们收获颇丰,友谊也日渐加深。
梁灵凤那时沦为黑帮子女,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有了那番风雨金莲寺的奇遇,她似乎并不反对和稽胜利亲热,加上稽胜利对“黄书”的研究,尤其是对生理卫生类图书中女性生殖系统的研究,对男女性事早已经无师自通了。于是乘杨敢之望风之时偷偷和梁灵凤试了好几回,竟然回回都显得皆大欢喜。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