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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并不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喝的最后一杯酒。
酒的热度冲进他胃里,又爬回喉咙口,暖暖的,他咳了起来。好多了,啊,好
多了。没有巨鸟了,没有灾祸的影子了。他伸展双臂,细长瘦削的指头绞在一起,
恶狠狠地把指关节弄得咔哒作响。
“我讨厌你发出那种声音,你这个皮包骨头的饭桶。”一个声音在托林左耳边
响起。
托林吓得一跃而起,心跳到了胸口。空酒杯从手里飞出去,没有脚毯给它缓冲,
酒杯在壁炉上摔成碎片。
托林还来不及尖叫,罗伊·德佩普已经扒下了市长的睡帽,揪住市长头上稀疏
可怜的几根头发,猛地把他的头扯过来。德佩普另一只手里拿的刀远比雷诺兹用的
那把钝得多,但足以利索地割断这个老男人的喉咙。血喷溅在昏暗的房间里。德佩
普松开托林的头发,回到刚才藏身的窗帘处,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是库斯伯特
的哨兵。德佩普回到椅子边,把它放在奄奄一息的市长的膝盖上。
“鸟……”托林从满是血的嘴里挤出一个含混的字。“鸟! ”
“老家伙,这种时候还能注意到它,你可真是够机灵的。”德佩普又拽起托林
的头,手里的刀迅速转了两下,老头的眼球被挖了出来。一个被扔进没有点火的壁
炉里,另一个被砸到墙上,滑到点火工具的后面。托林的右腿颤抖了几下就再也不
动了。
还有一件事要做。
德佩普环顾四周,视线落到托林的睡帽上,然后觉得帽子上垂下的小球能派得
上用场。于是他把帽子摘下来,在市长膝盖上的一摊鲜血里蘸了一“好了,”他往
后站住,轻声自语。“如果这样都不能使他们完蛋,世界上就没什么能制他们的了。”
千真万确。现在,惟一的问题就是罗兰的卡一泰特是否能被活捉。
3
乔纳斯把人员安插的具体位置告诉弗朗·伦吉尔:马厩里安排两个人,外面六
个人,其中三个躲在生锈的马具后面,两个躲在住宅烧毁的废墟间,还有一个——
戴夫·霍利斯——蹲伏在马厩上面,透过房顶缝隙暗中监视房里的动向。让伦吉尔
高兴的事,小军团的成员对待这个任务十分认真。尽管他们还都只是孩子,但这些
孩子曾与灵柩猎手们过招,并且占了上风。
直到他们走到离老K 酒吧不远处、大声喊就能让屋里人听见之前,都好像是治
安官艾弗里在指挥。接下来,伦吉尔取而代之,他一个肩头上吊着机关枪( 他的腰
板子和二十岁时一样直) ,开始发号施令。艾弗里看上去有点紧张,声音像是喘不
过气似的,不过他对此并不恼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将依照吩咐,告诉你们每个人的具体位置,这是个周密的计划,我没有异
议,”伦吉尔对他的小军团说。在暗淡的光线下,他们的脸模糊不清。
“我自己想补充一点。虽然我们不必给他们一条生路,但最好还是留活日——
要把他们留给领地来处置,留给这里的普通民众来了结整件事。我再强调一遍:如
果不得已,允许开枪。但如果让我发现你们任何一个无缘无故就开枪打人,小心我
扒了你们的皮。明白了吗? ”
下面没有反应。看来他们都明白了。
“好吧,”伦吉尔铁青着脸说。“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检查一下你们的马
蹄和马镫是不是都裹好了,不会发出声音。接下来,我们接着往前走。
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出声。”
4
那天早上六点十五分,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走出雇工房,在门廊上一字站开。
阿兰正在喝咖啡。库斯伯特边打哈欠边伸懒腰。罗兰在扣衬衫,看着西南方向的恶
草原。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伏击,他想的是苏珊。她的泪水。贪婪的卡,我是多么
的恨它,她曾经这样说。
他的直觉没有被唤起;阿兰的感应——察觉到乔纳斯杀了他们鸽子的感应——
也没什么动静。至于库斯伯特——“又是安静的一天! ”这个活宝对着黎明的天空
高呼。“又是优雅的一天! 又是沉寂的一天,惟一惊扰这份静寂的只有爱人的叹息
声和马蹄的敲击声! ”
“又是你胡言乱语的一天,”阿兰说。“走吧。”
他们穿过前院向外走去,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八双眼睛盯上了他们。他们越过埋
伏在门边的两个人进了马厩,那两人一个躲在一把旧耙子后面,另一个隐藏在于草
堆里,两人都拔出了枪。
只有拉什尔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它用力跺脚,转着眼珠,当罗兰要把它拉出马
厩时,它拼命地往后退。
“嗨,伙计,”他说,四处查看了一番。“我想是因为蜘蛛吧。它讨厌蜘蛛。”
马厩外,伦吉尔站起身来,双手向前一挥。他的手下们悄悄转移到马厩前。戴
夫·霍利斯持枪守在屋顶上。他的眼镜已经摘了下来,塞在汗衫口袋里,以防眼镜
反光暴露自己。
库斯伯特把他的马牵出马厩。阿兰紧随其后。罗兰最后一个出来,用力拽着那
匹惊慌跳跃的公马。
“快看,”库斯伯特兴高采烈地说,仍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站在他和他朋友
们的身后。他指着北面。“形状像熊的云! 好运——”
“别动,臭小子,”弗朗·伦吉尔叫道。“脚不许挪动半步。”
阿兰却开始转身——完全是出于惊骇——一阵细微的喀哒声起伏响起,仿佛很
多干树枝突然一同被折断。那是手枪和短火枪扳机扣动的声音。
“不,阿兰! ”罗兰惊叫道。“别动! 别! ”他的嗓音中,绝望像毒药毒性发
作似的升起,愤怒的眼泪挂在眼角……但他站在原地没动。库斯伯特和阿兰也必须
安静地站着。如果他们动一下,就会被枪打死。“不要动! ”他重复了一遍。“你
们两个,都不要动! ”
“明智之举,臭小子。”伦吉尔的话音拉近了,伴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把手
放到身后。”
两个人影渐渐移动到罗兰两侧,在清晨的阳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长。从左边影
子的体积来判断,他猜测那是治安官艾弗里。他今天不太会用白茶招待他们了吧。
另一个影子肯定是伦吉尔的。
“赶快,迪尔伯恩,不管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把手放到身后。放在腰后面。
你们都被枪顶着。如果我们最终只抓到两个活口,而不是三个,我们的日子照样过。”
不给我们一点机会,罗兰心想,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古怪的骄傲,同时又觉得
有些好笑。尽管这样,他还是尝到了一丝苦涩;很苦。
“罗兰! ”是库斯伯特,他的声音中流露出极度的痛苦。“罗兰,别听他的! ”
但罗兰别无选择,他把手放到背后。拉什尔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叫——好像在责
难他,说这样做是很不对的——然后碎步跑到门廊边。
“你会感到手腕遇到了金属,”伦吉尔说。“手铐。”
两个冰冷的圆圈套进了罗兰手上。咔哒一声,手铐的弧圈紧紧扣在他手腕上。
“很好,”另一个声音说。“到你了,小子。”
“如果我这么做,就不是人! ”库斯伯特的话音颤抖到几乎歇斯底里的程度。
只听砰的一声,接着是痛苦的一声低吼。罗兰回过头,看到阿兰一条腿跪在地
上,左手掌按着额头。血沿着脸颊流下来。
“想让我再给他来一下吗,呃? ”杰克·怀特质问。他手里倒握着一把老手枪,
枪靶在前。“我说得出,做得到;大清早的,我正准备活动活动手臂。”
“不要! ”库斯伯特惊骇得声音发颤,痛不欲生。他身后并排站着三个带武器
的人,正紧张地盯着他。
“那就乖乖的,把手放到身后。”
库斯伯特忍住眼泪,照做了。副手布里奇把手铐套到他手上。另外两人把阿兰
从地上扯了起来。他打了个趔趄,然后牢牢站住,手铐也把他铐上了。他和罗兰的
视线相遇,阿兰勉强地笑了笑。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可怕的清晨伏击中最难受的
一刻。罗兰对他点头示意,暗自发誓:他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重演,就算他要活一
千年,也不会让人再一次这般对待他。
今天早晨,伦吉尔没有系领带,他围着一条围巾,但罗兰觉得他还穿着好几个
星期前在市长的欢迎宴上穿过的那套老式外套。伦吉尔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喘着粗气,
兴奋、焦虑、自以为是,正是治安官艾弗里。
“孩子们,”治安官说,“你们因触犯了领地的法律被依法逮捕。现以叛国罪
和谋杀罪指控你们。”
“我们杀过谁? ”阿兰冷漠地问,小军团里一个成员哈哈大笑,是出于吃惊还
是嘲讽,罗兰一下子分不清楚。
“市长和他的大臣,想必你心里很清楚,”艾弗里说。“现在——”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罗兰愕然地责问。他是在跟伦吉尔说话。“眉脊泗是
你的家乡;在墓地里,我看到了你长眠于此的父辈们。你怎么能对生你养你的地方
做出这种事,伦吉尔先生? ”
“我没有兴趣站在这里和你废话,”伦吉尔说。他的视线越过罗兰的肩膀。
“阿尔瓦雷斯! 把他的马牵过来! 对于他们这么机灵的小子来说,手背在身后照样
能骑马——”
“不,告诉我,”罗兰打断他。“别想隐瞒,伦吉尔先生——和你一起来的都
是你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是你圈子里的人。你怎么能这样做? 如果你碰巧遇到你母
亲衣服掀开着在睡觉,你会强奸你自己的母亲吗? ”
伦吉尔的嘴巴抽搐了一下——不是因为羞耻或尴尬,而是出于对那句话瞬间油
然生起的厌恶,接着那老牧场主看着艾弗里。“他们在蓟犁时被教导讲话要注意分
寸,是不是? ”
艾弗里手里握着把来复枪。他举着枪柄,一步步逼近带着手铐的枪侠。
“我会教会他们怎么恭敬地跟上层人士讲话,我来教他们! 只要你发一句指令,
弗朗,我就把他的牙打下来! ”
伦吉尔一把拉住他,表情疲惫。“别犯傻。我不想让他躺在马鞍上回去,除非
他死了。”
艾弗里放下枪。伦吉尔转向罗兰。
“你活不到听得进劝告的那一天了,迪尔伯恩,”他说,“但我还是要给你一
个劝告:成王败寇,人往高处走。要想知道风是怎么刮的,得到风向变了“你已经
忘了你父亲的脸,你这个四处钻营的卑鄙小人。”库斯伯特一字一顿地骂道。
这句话在伦吉尔身上产生的效果,是罗兰刚才关于他母亲的话不曾达到的——
他沧桑的脸突然刷的一下红了。
“把他们弄上马! ”他说。“我要他们一个小时之内滚进监狱! ”
5
罗兰被托上了拉什尔背上的马鞍,推他的力气太大了,以至于他差点从另一头
摔下去——如果戴夫·霍利斯没有在那头扶住他,他就已经摔到地上了。戴夫随即
把罗兰的脚插进马镫,朝枪侠投去了一个紧张而尴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