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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扁瓶装满了。他想到盖伊家附近绕绕,看看他家是什么样子。经过几番细心斟酌后,决定要这么做。他朝站在门旁的一位男子走去,正准备向他问路时——他知道他不该搭计程车去那里——这才明了他想要女人。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女人,而他有此欲望也让他异常高兴。他自从到了圣塔菲以来就不曾想要女人,但威尔森曾两次拉他下水。他就在那个男人的面前转向,心头想着向外头的其中一位计程车司机问路会比较好。他在颤抖,他极需要女人!这是跟喝酒引起的颤抖大为不同的一种颤抖方式。
“我不知道。”
正倚靠在挡泥板上,满脸雀斑而面无表情的司机说。
“你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嘛。”
布鲁诺嫌恶地走开。
在过去一点的人行道上,另一位司机比较亲切,他在一张公司名片背后写下一个地址和两个名字给布鲁诺,但那地址离此很近,近到他甚至无须载他过去。
13
在蒙地卡罗饭店里,盖伊倚靠在床旁的墙上,看着安翻阅他从梅特嘉夫带来的家庭相簿。他跟安相处的这最后两天真是一段美妙的时光。明天他将前往梅特嘉夫,然后再去佛罗里达。布瑞哈特先生已在三天前拍了封电报过来,说那份委托案仍由他来负责。那是为期六个月的工作,而他们的屋子也将于十二月开工。现在他有钱盖房子,也有钱办离婚手续了。
“你知道,”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没接棕桐滩的工作,如果我明天必须回到纽约去工作,我会那么做的,而且什么工作都接。”
但几乎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他了解到棕榈滩案一事给了他勇气、动力、意志,或任何他尚未言谕的事物;他了解若是接不成棕榈滩案,那么和安相处的这几天,只会带给他一股罪恶感。
“但你不必这么做呀。”
安终于开口说。她的头弯得更低地看相簿。
他笑了笑。知道她几乎没听他说话。而事实上,他刚才说的话并不重要,因为安明白一切。他和她一起低头看相簿,说明她指问的人的身份,心情愉快地看着她检视他的连页照片,那是他婴儿期到约二十岁时的照片,是他母亲替他收集的。每一张照片中的他都笑容可掬,一头黑色的乱发衬托出一张比现在更顽强、更率性的脸孔。
“相片里的我看起来够快乐吗?”他问道。
她对他眨眨眼。
“而且非常英俊。没有蜜芮恩的照片吗?”
她用拇指快速滑过相簿上其余未翻过的页数。
“没有。”盖伊说。
“很高兴你带来了这本相簿。”
“如果我母亲知道相簿跑到墨西哥来,她会要我的命的。”他把相簿放回小提箱中,这样他就不可能会忘了带走。“这是与一家人相识最有人情味的方式。”
“盖伊,我让你受了很多苦吗?”
她哀怨的语气令他一笑。
“没有!我一点儿都不在意!”
他在床上坐下,也把她拉过来一起坐。他已见过安所有的亲戚,在福克纳家族的周日晚上大小聚餐和宴会上见过,有时一次二、三人,有时一次见了十几个人。他们家族常开玩笑说,所有姓福克纳、姓卫德尔和姓莫瑞森的人,全都住到纽约州或长岛去了。不知怎么的,他喜欢她有这么多的亲戚。去年他在福克纳家度过的耶诞节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快乐的耶诞节。他亲吻她的两颊,然后吻她的唇。低下头时,他看到安画在蒙地卡罗饭店信纸上的设计图摆在床罩上,于是随手把图收成整齐的一叠。那是这天下午他们去参观墨西哥国家博物馆后,她想到的设计概念,图中的线条跟他自己的草稿一样,下笔既粗黑又明确。
“我正在想这栋屋子,安。”
“你要盖大屋子。”
他一笑。
“没错。”
“那我们就住大屋子吧。”
她在他怀中松弛全身。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她出声笑了片刻,他将她抱得更紧。
这是她第一次对屋子的大小持赞同意见。屋子将呈丫字型,原来问题在于是否要省去屋子的前桁架,但盖伊只想用两根桁架。这将耗资甚钜,远超过二万元,但盖伊预料棕榈滩案一定会引来一堆私人委托案,那都是些既快又好赚钱的工作。安曾说过,她父亲认为建造一间正面边厢给他们当结婚礼物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对盖伊而言,建边厢这件事似乎跟拆除它一样的不可能。他可以看见房中的棕色大书桌明显衬托出白光闪闪的屋子。屋子突出于他曾在康乃狄克州南部小城阿尔顿镇附近看过的某种白色岩床上,呈长形,低矮,屋顶平坦,仿佛是用法术从岩床之中创建出来似的,像是水晶。
“我说不定会叫它‘水晶屋’。”盖伊说。
安抬头凝视天花板沉思。
“我不太喜欢给屋子命名——屋名。也许我不喜欢‘水晶’这名字。”
盖伊略感伤心。
“这名字比‘阿尔顿’好得多了,比那些乏味无趣的名字好多了!对你来说,阿尔顿是新英格兰。就拿得州——”
“好吧,你取得州式的名字,我就取新英格兰式的。”
安笑着立即阻止盖伊再说下去,因为实际上是她喜欢得州,盖伊喜欢新英格兰。
盖伊看着电话,有种它将鸣响的奇妙预感。他觉得头有些昏眩,仿佛服了一些药性温和、令人安乐的药似的。安说是高度使得人在墨西哥市时会有那种感觉。
“我觉得今晚好像可以打电话叫蜜芮恩出来谈谈,而且一切将十分顺利。”盖伊慢条斯理地说。“我好像可以说出我该说的话。”
“电话就在那儿呀。”安非常正经八百地说。
几秒钟过后,他听见安的叹气声。
“几点了?”她坐起身问。“我跟妈说我十二点会回去。”
“十一点七分了。”
“你不觉得有点儿饿了吗?”
他们从楼下餐厅点了些东西上来吃。送来的火腿片和蛋糊成一盘朱红,但他们认为味道还相当不错。
“我很高兴你到墨西哥来。”安说。“墨西哥像是某样我熟悉而你却不认识的东西,我希望你对他有所认识。只有墨西哥市与众不同。”她一边慢慢地吃东西一边继续说:“它跟巴黎或维也纳一样有古都风情,无论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你都会想重返此地。”
盖伊皱起了眉头。有一年夏天,他跟一位叫罗伯特·崔哲的加拿大工程师去过巴黎和维也纳,当时两人都身无分文,那并不是安所知的巴黎和维也纳。他低头看看她递过来的奶油甜卷。有时候他强烈地想要知道安所知的每项经验,想知道她重年时每个时刻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不论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是什么意思呀?”
“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是否生了病,或是遭抢劫。”她抬头看他,笑了笑。但房内灯光从她的灰蓝色眼眸中透出新月般的白热之光,增添她脸上一股神秘的哀戚感。“我想是它的矛盾让它如此迷人吧。像有些具有不可思议的矛盾特质的人也特别迷人。”
盖伊凝视着她,一只手指钩在咖啡杯把手上。不知怎么地,她的心情,或者也许是她所说的话,让他自觉矮了一截。
“很抱歉我毫无任何不可思议的矛盾特质。”
“噢—呵—呵!”
然后她突然爆笑出声,那熟悉的欢乐笑法,即使在她嘲弄他,即使在她不打算为自己辩白的时候,都会让他大为高兴。
他跃身站起。
“再来些蛋糕如何?我要像个精灵般变出一个蛋糕,一个神奇的蛋糕!”
他从他的小提箱一角取出一个饼干盒。他一直到此刻才想起这个蛋糕,它是他母亲用他常在早餐时盛赞有加的黑莓酱为他焙制成的蛋糕。
安打电话到楼下酒吧,点了一种她知道的特殊利口酒。这种利口酒跟那个紫色蛋糕一样是深紫色,盛在大概不比一根手指大的有脚玻璃杯中。侍者才刚离去,他们正举杯欲饮之际,电话铃声大作,急躁而叨絮。
“大概是妈打来的。”安说。
盖伊接起电话,听见一个在跟接线生交谈的模糊说话声,接着这声音渐渐增大,又焦虑又高亢,是他母亲的声音:
“喂?”
“喂,妈。”
“盖伊,出事了。”
“怎样了?”
“是蜜芮恩。”
“她怎么了?”
盖伊把话筒紧压在耳朵上,转身面向安,只见她正看着他,而且变了脸色。
“她被人杀死了,盖伊。昨晚——”她停了下来,不说话。
“什么,妈?”
“是昨晚发生的事。”她说话的声调高亢而慎重,盖伊一生中只听过一两次母亲用这种口气说话。“盖伊,她被人谋杀了。”
“谋杀!”
“盖伊,什么?”安边站起身边问。
“明晚在湖边发生的。警方什么都不知道。”
“你——”
“你能回家来吗,盖伊?”
“好的,妈——她怎么死的?”他愚蠢地问道,手上绞弄着电话线,仿佛他可以从它两个旧式的零件中绞弄出消息似的。“她怎么死的?”
“被掐死的。”简单的一句回答,然后是一片沉寂。
“你有没有——”他开口问,“是——”
“盖伊,什么事呀?”安扯住他的手臂。
“我会尽快赶回家,妈,今晚。不要担心。我会很快回去的,再见。”他慢慢挂上电话,转身面向安。“是蜜芮恩出事了。蜜芮恩被人杀死了。”
安低声说:
“你刚刚说——被谋杀?”
盖伊点点头,但他突然想到这可能是误传。如果这只是个传闻——
“什么时候的事?”
但这是昨晚的事。
“她说是昨晚。”
“警方知道是谁干的吗?”
“不知道。我今晚就得走了。”
“我的天哪。”
他看看静止不动的站在他面前的安。
“我今晚就得走。”
他再说一次,感到一阵目眩眼花。然后他转身来到电话前,拨电话预打机位,但最后却是安替他订的机位,她在电话里快速的用西班牙语订妥。
他开始整理行李。把他少得可怜的几件东西收进小提箱中这一件事,似乎就花了他几个小时。他凝视着棕色大书桌,心里纳闷着是否已查遍书桌每个抽屉,以确定每件东西是不是都拿出来了。这时,在他见到白屋景象的地方,出现了一张笑脸,先是新月形的嘴,然后是整张脸——布鲁诺的脸,他的舌头淫猥地卷舔着上唇,接着是无声的抽搐式笑声再起,晃动了悬在额前的条状发束。盖伊对着安皱眉。
“怎么了,盖伊?”
“没什么。”他说。
他看起来有什么不对劲吗?
14
人是布鲁诺杀的吗?当然,不可能是他,但假定是他杀的呢?警方抓到他了吗?布鲁诺告诉警方这谋杀案是出自他俩的计划了吗?盖伊可以轻易想像出布鲁诺歇斯底里地说出一切的景象。像布鲁诺这样神经过敏的孩子,你永远预料不到他们会说出什么话。盖伊追寻他们在火车上对谈的模糊记忆,试着回想他是否在开玩笑、生气或酒醉的状况下,说了什么可能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