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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老隐士——」
这下轮到正马开口说道:
「这位六部是否真有法力?」
「这……老夫就不清楚了。」
老人一脸故弄玄虚地说道:
「不过,六部以祈祷驱除怪火,博得村民信任毕竟是事实。或许这怪火一如正马先生所言,不过是一种雷——那么,怪火自此销声匿迹,可就是出于巧合了。但虽说或许是巧合,但六部也因此博得信任,只要为人所信,要办什么可就都是易如反掌了。如此一来,不也等同于六部的祈祷果真灵验?」
「但若真是巧合,不就证明其法力是假的?」
没错没错,听揔兵卫这么一说,老人复以和蔼语气回答:
「不过,这种事儿还真是巧合。就好比人以为祈雨应验,只不过是碰巧遇上老天爷降雨,若未降雨,祈雨灵验的传闻便无人流传了。」
「无人流传——?」
「或许,这不过是一种话术罢了。倘若作法后仍未降雨,作法便可谓失败。既然谓之失败,便代表作法原本就是以能够成功召雨为前提。倘若原本的前提是作法亦无法召雨,一遇降雨,便将被视为巧合。」
有道理,与次郎心想。
但既然祈雨等同于祈求老天爷赏脸,这前提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先生这话或许没错,老人继续说道:
「不过,若将未降雨视为失败,此一失败便能证明作法并不具任何法力。作法多半无法成功召雨。但屡经失败后,哪回真碰上老天降雨,可就要被视为法力灵验了。相信仪式具法力者,便是如此想法。但若有不信者以作法亦无法召雨为前提,无法成功召雨便被视为理所当然,如遇降雨,便是罕见的巧合了。遇此罕见巧合,人便将为文记述或凭记忆传诵。非者,便不会留下任何记述。」
「不论是信或不信,问题终究在于——祈雨后是否真会降雨不是么?」
答得好,听与次郎这么一说,老人一脸开心地说道:
「祈雨不灵验时虽占压倒性多数,但也不知是何故,失败的例子却总为人所忽视。到头来,唯有真碰上降雨时,祈雨才为人所注意,并为此议论究竟是灵验,还是纯属巧合,但此种议论哪可能有任何结论?毕竟既无人能判断,亦无人能证明作法是否真有效用。老夫认为既然如此,不如端出未降雨的例子,议论祈雨为何不灵验较为有益,只可惜,似乎无人做如是想。」
话毕,老人合掌,搓揉起干枯的双手。
「亦即——大家只在意召雨应验时?」正马问道。
没错,老人回答:
「那怪火是如何消失的,已是无从知晓。欲调查古时记述之真相,更是注定徒劳。哪管如何费心推理,也无从做出结论。但六部作法后怪事便告止息,毕竟是事实,故此,村民对此名曰天行坊之六部才会如此信赖。噢,老夫也曾见过这位六部,果真是一位堂堂伟人。」
「不是个诈欺师么?」
「不,是个热心济世救人的大善人。」
此人必定是个诈欺师,一切不过是场骗局,正马说道:
「英国亦有通灵师,但悉数是卑劣的江湖郎中。」
「若仅是表演献技,或许真能造假。但这六部藉其济世救人,即便是诈欺,也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的手段。这手段也的确消弭了众人心中的恐惧。更何况此人生性和蔼可亲,为人完全无可挑剔。」
果真不收半点儿银两?揔兵卫说道:
「那还真是没话可说。」
「没错没错,因此,此人备受众人爱戴。老夫也是在这位六部的引介下,方得以前往庄屋先生宅邸寄宿。庄屋先生之父名曰权兵卫先生,亦隐居宅邸内,是个酷爱奇闻异事的老翁——噢,老夫当年还是个年轻人,故此——」
「这下,老隐士岂不是得以『大显身手』?」
「没错,老夫与这位老翁当然是臭气相投,当下便陈述了伊豆之舞首、与淡路岛之芝右卫门狸两桩奇闻,听得老翁是兴奋不已。由于与淡路相距不远,故此事之传闻亦曾流传至该地。」
这故事与次郎也曾听说过。
内容为一狸猫化身为将军之私生子,一再拦路斩人,最后于德州公眼前为犬所噬。死后,斩人凶手之遗体竟化为一只狸猫。虽然听来教人难以置信,但这位久居江户的老人声称曾亲眼目睹。虽不知其他三人做何感想,与次郎个人认为是信之无妨。
老夫于宅内逗留数日,老人回题说道:
「发现当时村内是一团忙乱。」
「为何忙乱?」
「噢,其实是为了应付年贡。」
「上头增征年贡?」
「是的。该地实为关东某小藩之领地,此藩财政严重恶化,不得不如此。虽是个仅一万五千石的小藩,但事后调查发现,此藩积欠之债款已大幅超出银两千贯。」
听来果然窘迫,剑之进问道:
「敢问此藩于摄州领有多少石高?」
「噢,各郡相加凡十五村,约为五千石强。从一万五千石的规模看来,领地应有三成位于藩国之外。」
「如此听来,可真是困顿了。」
剑之进露出一脸愁容说道:
「绝非紧缩财政便可解决。」
「是的。不仅发行了藩札(注:各藩自行于领内发行的纸币),亦用尽其他各种手段,财务均未见好转。困顿至此,唯有增收年贡一途。」
「的确别无他法。」
揔兵卫颔首说道:
「要不,可就要亡国了。」
「没错。但不仅所要求的年贡远远超乎常理,同时还强逼村民赶制草鞋上缴、以及参与藩所举办的调达讲(注:财政紧迫的藩国为改善高筑的债务,而于民间推行的互助会),两者均可谓强人所难。」
「噢。」
闻言,揔兵卫皱起了眉头。
「只见返回村落的庄屋先生急得满脸通红。唉,村落原本是和平宁静。闹饥馑时虽曾有人殒命,但凭村民团结一致,还是熬了过来,谁知众人正欲开始休养生息时,竟遇此窘况。」
老人蹙着淡淡的双眉说道:
「被怪火吓坏了的村吏、名曰茂助之总代、以及其他村民齐聚庄屋先生宅邸,情况是一团忙乱,教老夫这外人甚感尴尬——唉,也不知该说自己是来错了时候,还是来错了地方。」
这也是理所当然,与次郎心想。毕竟村民们在此处议论一桩攸关生死的大事,老人则是只为瞧瞧那怪火而前来游山玩水,哪有受人款待的资格?设身处地想想老人当时的心境,就连与次郎也为他感到尴尬。
幸好有老隐士先生的关照,老夫方能放下心来,一白翁语带羞愧地继续说道:
「唉,即便村民们再怎么习于吃苦,过于苛酷的命令毕竟教人难以承受。故有人提议或许该与他村磋商,一同上大坂奉行所行箱诉(注:德川吉宗于一七二一年设立的直诉制度。于评定所门外设一名曰目安箱之直诉箱,投入箱内的诉状须由将军亲自开启)。」
「上奉行所?」
直诉(注:百姓未经规定手续,便可直接向主君上诉之行为,江户时代百姓对将军、领主所提出之直诉亦称越诉,属严禁行为)不是要来得妥当些?正马问道。
「噢,由于摄津一带领地归属至为纷杂,依法,各村落均享有向奉行所,亦即幕府迳直上诉,亦即提起国诉(注:江户时代规模扩大至郡、国规模的农民抗争,曾于十九世纪初至明治维新时期频繁发生)之权利。虽有人如此提议,但村民泰半不愿上诉。」
「为何不愿上诉?」
「噢,此地之代官大人,是个广为人所爱戴的清官。此官为人和蔼恭谦、开通明理,相较于他藩无恶不作之代官,可谓敬乡爱民。事实上,的确不乏乘饥馑之机大肆搜刮侵吞、中饱私囊之代官遭到国诉,幕府不是派来巡检官员调查,便是将之解任。」
「稍早曾言及之冈部藩便是一例。」
剑之进探出身子说道:
「遭国诉后,查明确有渎职情事,派驻阵屋(注:代官等官员驻守的宅邸。未拥有城寨的下级大名于领地内的行馆亦称阵屋)之藩士悉数遭到撤换。但即便如此,百姓之待遇不仅未获改善,反而还每下愈况,便纷纷揭竿起义——不过,这是老隐士离去后才发生的事儿了。」
「原来如此。」
如此看来,的确真有这种事儿——老人继续说道:
「但困扰此地者并非地方官渎职,而是藩政问题,更何况还是尚未施行之法令。此外,代官不过是代藩国传达政令,本人并无任何压榨情事。庄屋先生表示,代官甚至认为此法过于无理,欲向藩国提出抗议。唉,虽然单凭代官一人,毕竟难以改变藩国既颁之政令,但众人认为与其徒增事端,暂时静观其变似乎较为妥当。」
「村民反而对此代官心怀期待?」
「是的,一如正马先生所言,的确有这种气氛。众人皆期盼此官能为乡里做些什么,其人望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
以一介代官而言,此人还真是个罕见的人才呀,正马语带揶揄地说道:
「这原本不是个于任期内竞相中饱私囊的职务么?」
「身为幕府要职之子,你哪有资格说这种话?」
揔兵卫瞪着正马说道:
「并非所有当官的皆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毋宁说腐败的是幕府自身才是。不正是因为过于藐视地方官,幕府才会给推翻的么?」
「这应与此事无关罢?」
剑之进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促老人继续说下去。剑之进想听的,其实是接下来的事儿。
「好的好的。总之,这位代官大人的确是人品高洁,为人绝无任何值得诟病之处。只不过,虽然此事无关村民生活——」
但其夫人却有个难言之隐,老人说道。
「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是的。这位夫人——这还真教人难以启齿,好事者传言,夫人其实患有淫病。」
「淫病——是个什么样的病?」
就是性好男色罢?正马说道:
「花癫——也就是淫乱症。据说患此病者,一夜不与男人共眠,便感痛苦难耐——」
这种低俗的事儿就甭再说了,揔兵卫制止道。
「不过,正马先生所言的确无误。或许这传言,反而助代官大人赢得了更多人望。」
「因此招致更多同情?」
「没错。据传此代官出身赘婿,夫人则为藩内某要职之千金。此事领民亦泰半知情,唉,当然是不至于说出口,或为此议论纷纷,但人人均理解此官或有不得忤逆其妻之苦衷——有传言指称其妻挟此威势,每夜均与下贱男人勾搭。」
「老隐士连这也打听到了?佩服佩服。」
与次郎说道。村内这类流言蜚语,通常是不向外人传述的。俗话所说的坏事传千里,也是在封闭的群落中发生的事儿。不能外传的事儿外人听不见,旅人基于礼仪也不应闻问。要探听出这种事儿理应是万般困难,但既然一般听不见的事儿都教外人给知道了,就证明这个群落已然濒临瓦解。
是老隐士告诉老夫的,一白翁回答:
「在老夫叙述了几桩故事后,老隐士便告知此事以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