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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熊罢?揔兵卫这么一回嘴,正马立刻打岔道:
「蛇与兽类的冬眠习性不尽相同。蛇属阴性生物,并无体温。由于无法自体内发散阳气,故只要气温下降便要感到寒冷。因此蛇的冬眠与其说是睡眠,毋宁说是假死较为恰当。」
「假死?」
「也就是暂时死亡。」
原来如此,剑之进恍然大悟地说道。
可别凭一点儿推论就贸然断定呀,正马说道:
「那可能假死个六十年?若是如此,可就是真的死了,绝无可能复生。」
「真的绝无可能?但这可是源翔的——」
「所以,咱们这位使剑的才要说,这不过是则乡野传闻罢了,根本当不了证据。看在你爱听这类故事的份上,与次郎才要找来这则东西,但有哪个傻子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这种事儿?除了这种虚构故事之外,你可曾听说过蛇被封了七十年还能活命的——?」
话及至此,正马眉头深锁地望向剑之进:
「——你说是不是?」
一等巡查矢作剑之进先是板起了脸,接着才颓丧地点了个头。
【参】
这回剑之进调查的案件,案情大致如下。
池袋村有一姓冢守之望族世家。
即便称不上第一,冢守家在这一带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即便维新后家势依然是盛况不改,看来家境颇为富裕。至于冢守这姓的由来,似乎并非某大人物所赐,而是因主屋后方有座古冢,故冠此姓。
不过,论到冢守家族成员的关系,可就有点儿复杂了。
原本的家主名曰伊佐治,在三十多年前的天保年间,便随夫人一同亡故。之后,家务便由伊佐治之弟斋七接手执掌。
冢守斋七为人寡欲耿直,虽已是个年逾花甲的老翁,仍备受乡亲景仰。至于其子正五郎,个性也一如父亲般踏实认真,即便遭逢改朝换代的乱世,一家男女老幼依然胼手胝足卖力干活,方能安度乱局,保家势于不衰,直至今日。
问题出在已故伊佐治之遗孤伊之助。
伊佐治亡故时,此人是个五六岁的娃儿,算算如今应已是四十好几了。
伊之助终日游手好闲。也不知是生性懒惰,还是父母双亡使他变得桀骜不驯,总之就是从没干过任何活儿。若为他安排婚事,不是因看不顺眼立刻离异,就是动辄施暴将媳妇吓走。故即使已是年逾不惑,至今仍是孓然一身。
由于养父斋七生性耿直,即使伊之助并非己出,看来应是与其子正五郎一视同仁,不至于虐待这兄长遗孤才是。
但伊之助似乎就是对此不满。
通常,这类人可能会因备受冷落而变得愤世嫉俗,于迷惘中步入歧途,但伊之助的情况却正好相反。
此人似乎认为家中之主理应为已故伊佐治,如今不过是委由早该分家迁出的弟弟代为执掌。故此动辄向斋七与正五郎父子口出不逊,坚称自己才是承袭正统血脉之家主。
冢守家并非武门,何须在意血脉是否正统?更遑论时代早已物换星移。即便叔父曾供自己衣食无虞地长大成人,此人不仅不知报恩,还动辄咄咄相逼,行状之恶劣可见一斑。
即便如此,斋七父子似乎仍未有任何抱怨,只能任凭兄长这不成材的遗孤四处为害乡里,盼其有朝一日终能理解彼等之用心良苦。
伊之助终日为非作歹。
虽不曾窃盗杀人,但平日挥金如土,饮酒无度,终日与一群恶友放纵玩乐,不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甚至曾因其恶行恶状而遭捕入狱。
不论用餐乘车均恣意赖帐,施暴伤人亦有如家常便饭。
甚至曾意图染指正五郎之妻室。
一切作为令人发指,但又教人束手无策。
但这么个恶霸,却于五日前突然猝死。
据传乃颈部遭蛇咬而死。
咬死伊之助的蛇虽已逃逸无踪,但根据目击者之证词,以及遗留其体内毒物之检验结果判断,致死的应是一条蝮蛇。
咽喉遭蝮蛇使劲一咬,的确是不死也难。就连脚遭轻轻一咬,若未妥善处理,也能教人魂归西天。
若是死于蛇吻,这就是一桩意外,无须官府差人处理。
不过——
事实上,教矢作一等巡查百思不解的,正是这条蛇究竟来自何处。
「是哪儿不对劲了?」
正马褪去上衣,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狭窄的房内至为闷热。但正马这番举措想必并非为了怕热,而是出于不习惯如此穿着罢。
「难不成,你是想逮捕这条蛇?」
「开什么玩笑。」
若是想嘲弄我,我可就不说了,剑之进赌气说道。
「这哪儿是嘲弄你了?我只是觉得这实在教人难解。为何为了区区一条蛇,得劳烦你这位东京警视厅的巡查大人前往池袋这等穷乡僻壤?」
有道理,揔兵卫也附和道。
正马与揔兵卫总是如油和水般不和,唯有攻击剑之进和与次郎时意见才可能一致。
因此,剑之进常揶揄他们俩活像萨长(注:萨摩藩与长州藩,应是比喻原本敌对的两大藩国,在坂本龙马的斡旋下于一八六六年组成攻守同盟)。
「就你的叙述听来,这百姓根本是个不值一顾的混帐东西。既不孝又无礼,既不仁又不义,根本是个四处为恶的坏东西。这等恶棍,死于天谴也是理所当然罢?」
若靠天谴两字便可搪塞,社稷哪还需要警察?
「揔兵卫,你不是一向厌恶迷信?这下怎又抛开平时的儒者风范,攀附怪力乱神之说?这番话听了,还真是教人错愕呀。」
「且慢。涩谷口中的天谴,不过是个比喻。指的是凡遭狗咬马踢、掉落洞穴溺死河中等灾祸,皆非外力使然,而是受灾者自个儿遭遇的不幸。」
但案情并非如此,剑之进说道。
看来死者的死因并不自然。
死前一日——
伊之助曾因轻薄了一农家姑娘而引起争执。据传到头来,此事演变成一桩冢守家所雇用的庄稼汉悉数前来声讨的大骚动。
弄伤了未婚的姑娘,虽是恩人冢守家的正统血脉,也不可轻易纵放。再加上实在看不惯伊之助平日的为非作歹,以及他对斋七老爷的言语胁迫,庄稼汉们终于决意一同挺身反抗。
由于这场骚动的规模过于庞大,或许是接获通报,曾为地回(注:今意指往来于城乡之间销售货品维生的商人。但江户时代特指被剥夺户籍的无宿人,多以四处兜售香具或经营博奕营生。因其浪迹天涯的性质,常为负贵维持治安之奉行所等机关吸收为线民或杂役。亦作地回)的冈引(注:于奉行所之与力、同心旗下协助调查刑案或逮捕嫌犯者。平时不持十手,必要时方由奉行所派发。此职无薪可领,但可自其他管道领取零用金,同心宅邸亦常时备有供冈引食用之饭菜。性质与今日的私家侦探大致相当。「十手」指江户时代捕吏所持,用来拘捕人犯的短铁棍)——亦即前幕府时代掌有官府授与十手的百姓——也前往关切。
伊之助原本准备以惯用的威吓朦混过去,但这回的对手并非仅一、两人,光凭这招已是无法收拾。平日言行温厚的斋七眼见情况如此严重,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便当场制服伊之助,严厉斥责了一番。
除此之外,据传还向庄稼汉们下跪致歉,并逐一支付和解金以示歉意。庄稼汉们个个对斋七心怀敬意,本就不怀任何怨恨,看在大爷的情面上,这场骚动便就此宣告平息。
这下,冈引也不得不撤手。既然骚动业已平息,如今已不再有理由将伊之助逮捕。
但伊之助依旧是忿恨难平。
虽然当时眼见情势不利于己,只得被迫保持缄默,但伊之助心思如此扭曲,当然无法接受如此结果。
伊之助的想法是——自己贵为冢守家之主,怎可听任地位于己之下的斋七训斥?况且,斋七支付庄稼汉们银两以求和解一事,亦教伊之助极为不快。冢守家的财产理应归自己所有,怎可不经自己同意便迳行使用?
此人就是如此无理取闹。
死亡前夜,伊之助召来一伙恶友豪饮,并乘酒意大发牢骚。
据传,伊之助当时曾这么说。
——世间似乎以为冢守家之所以坐拥万贯家财,乃是斋七那臭老爷还是正五郎那臭小子卖力挣来的,但实情根本不是如此。
——冢守家有一笔大隐密财产。老子曾听言有一笔永远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被藏匿某处。
——这原本是一家之主才知悉的机密。想必是在老子的爹过世后,这笔宝物教那臭老头给据为己有。而这贪得无厌的家伙,竟然一文也没分给老子。
据说伊之助忿忿不平地说了这番话。
但这说法似乎并非空穴来风。其实,这传闻老早便已传遍这一带。
家宅后方的古冢——
这座代表一家人姓氏由来的古冢,邻近居民称之为口绳冢。
口绳,即为蛇之意。
据传任何人碰触到这宛如一座小山的古冢,便将为蛇魂所害。加上古冢又座落于冢守家的土地内,外人通常难以接近。
这座可怖的妖冢上,有座小小的祠堂。
据传祠堂内祭祀的,乃是冢守家的屋敷神(注:镇守某一宅邸或土地之土地神)。
这座祠堂的由来,似乎是颇为不祥。
不过,详情似乎没几个人知道。
也不知因谈论这由来是个禁忌,还是正确情况早因年代久远而失传。
只是,依然有冢守家的祖先曾因杀蛇而招来蛇魂作怪,或远祖曾杀了盗贼夺来财宝一类的流言悄悄流传。但此类说法均仅止于传说,无人将之视为事实。
总而言之——
这座古冢给人一股不祥的印象。似乎任何人均不敢接近,谈论起来亦是多所忌讳。
不过,有一人并不做如是想。
那就是伊之助。
——冢内藏有黄金。
伊之助如此告诉他的酒肉朋友。
毕竟是祭祀这一带首屈一指的望族家神所在地,哪可能任凭闹鬼、诅咒一类的传闻四处流传却不闻不问?因此,伊之助推测正因其中藏有黄金,因此家人才刻意散播此类传闻,意图藉此掩人耳目。
于是——
「伊之助便与五个同伙相约,于翌日——也就是五日前,攀上了那座古冢。」
「噢?」
正马惊叹道:
「竟然不相信迷信?这小憋三可真是进步呀。乡下人大多对迷信深信不疑,通常应会刻意避开这类据传闹鬼的地方才是。」
「哪有什么好佩服的?这家伙不过是利欲薰心罢了。」
与次郎说得没错,剑之进说道:
「但同行的五人似乎是惊恐不已,想到要上那种地方,便一肚子不舒服。」
人通常会趁夜晚潜入哪个地方。但对伊之助而言,这是自个儿家的土地,不必顾忌他人眼光,要攀上去何须偷偷摸摸的?因此便决意在堂堂白昼进行。
倘若是挑在入夜后,或许这些喽啰们就不敢同行了。
一伙小喽啰们便在伊之助的引领下,攀上了古冢。
上头果然有座小祠堂。
「还真有座祠堂?」
「这座祠堂在下也检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