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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介如此判断。
那么。
下一名牺牲者,若非伊佐治的稚子伊之助,就是其弟斋七。
阿里的葬礼尚未结束,又市便出现在百介眼前。
听闻先生召唤,小的立刻抛下手头杂务,飞快赶来——又市说道。
聆听百介叙述全事经纬,又市似乎便掌握了案情。略事思索后,马上开始设起了局来。
设局——?小夜问道。
「没错——设局。就在那座祠堂内。」
「设的是什么样的局?」
「这回设的是……」
——一个引蛇前来的局。
又市如此说道。
——也可说是个以毒攻毒的局。
——蛇若负伤,便将极力寻仇。
「蛇生息于阴地,性好阴气,亦习于报复。尤其是身受重伤时,更是有仇必报——当时,又市先生如此向村民解释这起妖魂寻仇事件的真相。」
「这说法——众人真能接受?」
小夜一脸讶异地问道。
「是呀——」
百介又开始覆诵起又市当年的一番话。
也不知是何故,虽已是陈年往事,回想起来竟依然是记忆犹新。
——蛇自古便为执念之化身。
——遇人将之驱出草丛,便将朝其眼吐入毒气,使人卧病不起。
——遇人将之斩首,便将钻入锅中,以食毒加害于人。
——凡此种种,皆因未根绝其命使然。
——蛇可察人心中遗念,并循此念前来。
——即便知其道理者,亦难根绝此患。
——不仅蛇可循念报复,人若心怀恶念,必将遭逢恶报。
「又市先生亦向众人解释,伊三郎先生遭蛇咬后,曾奋力将蛇自颈部剥离,并将之再度塞回石箱、盖回盖子。此时,蛇身便为箱盖所夹伤。从此,由于为箱盖所夹动弹不得,此蛇便在无人救助、亦无人斩杀的情况下,活了三十余年。」
「意即,这条蛇并未成为该村之守护神?」
「不,此蛇的确遵循伊三郎先生之遗志,庇佑了村落。只不过,依然未忘却教自己身负重伤之恨。」
哎呀,小夜神情更形讶异,一脸不解地说道:
「奴家怎感觉这道理似乎说不通?」
这感觉老夫也懂,百介笑道。
当时,百介也曾如此纳闷。
但其实,此事一开始就毫无道理可言。总之,御行又市表示蛇虽庇佑了村落,同时又从未遗忘对伊三郎的恨意。
「蛇寻仇之心足可祸延七代。又市先生曾言——蛇虽困于冢顶,但仍静待伊三郎先生之子、亦即伊佐治先生有了子嗣,其后并于伊佐治先生长成至与伊三郎先生同样岁数时,再施妖力杀之。若置之不理,三十多年后,待伊之助先生有了子嗣,并长成至与亡父同样岁数时,祸端必将再起——」
斋七当时的神情,百介至今仍无法忘记。
本人绝不愿再痛失任何至亲,斋七泣诉道。
伊之助虽为家兄之子,但本人对其视同己出,亟欲妥善扶养,以慰家兄在天之灵。无论如何,还请法师为本人想个法子,斋七向又市如此恳求。
果真是个憨直的大善人。
为此,又市自江户召来一位佯装木工的同伙,即事触治平。
接下来——
便建造了那座藏有设局玄机的祠堂。
奴家就是在问老爷,其中设的是什么样的局呀,小夜赌气说道。
「什么样的局?其实这玄机也没什么大不了。那祠堂不过是在正墙右侧近地表处,设有一扇小小的暗门罢了。」
「暗门?难不成——?」
不不,没等小夜把话说完,百介便否定道:
「这扇暗门,人是过不了的。此门极小,约仅容个头矮小者探入上半身。与其说是道门,毋宁说是扇窗较为妥当。其实阖上时看似壁板的一部分,乍看之下极难发现。若未经绵密探查,不知情者必难察觉此处实有蹊跷。毕竟在这种地方安插这种机关,通常是无意义的。」
「是呀。这道暗门是做什么用的?」
「噢,像这样。」
百介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比出一个探手入门的动作说道:
「只要如此一探,便能将手伸入窝中。」
「窝?就是那原本就存在的窝么?」
「没错,就是嵌有那只石箱的窝。如此便能掀开箱盖,亦可将石箱自祠堂内搬出。」
「为何要将石箱搬出祠堂?」
「不搬出来,便无法照料。」
「照料——?指的是供奉神明么?」
「是的。事实上,这道暗门乃是为了照料藏在石箱内的蛇而设的。」
蛇——?小夜刹时哑口无言。
这姑娘的确聪敏过人,但真相似乎仍远远超乎她所能意料。
「箱内果真有蛇?」
「不,箱内本无蛇,是被人给放进去的。」
「放进去——是谁放的?」
「是又市先生所放的。想必原本石箱内放的,其实是其他东西。又市先生并向斋七先生下了如下指示。」
——此符。
——乃可驱妖封魔之陀罗尼护符。
——尔后,必将蛇神封于祠内供奉之。
——除冢守一家外,任何人均不得接近此祠堂。
——冢守一家则须于来迎的同时……
——日日供奉神酒香烛。
——此外……
「除神酒、香烛之外,春分至冬至间,每日均需放置『生饵』于石箱内。此事绝不可为他人所知——此外,期间每逢巳日(注:又作挟日,十日之意),便须将箱中之蛇神释于『沼泽』——又市私下向斋七如此嘱咐。」
释放?小夜惊呼道:
「意即,把蛇神给放走?」
「没错,正是如此。并且,还得于当日『捕来另一条蛇神置入石箱中』。」
「另一条蛇神——」
小夜双眉扭曲,一脸苦思神情。
「也就是『换上另一条蛇』之意?」
「没错,正是换上另一条蛇。」
「如此做的理由是?」
「为了让蛇神永远存活。」
「噢?」
闻言,小夜不禁两眼圆睁。
「又市先生宣称,唯有将负伤之蛇封印其中,诅咒方能收效。故此,一旦伤愈便应释放。但如此一来,冢内便无神守护村众及冢守一家,故此,释放后须以另一蛇神替换之——」
呵呵,小夜罕见地露出了年轻姑娘该有的神情问道:
「意即——百介老爷至今所说的,净是——表面上的解释?」
「不,这哪是表面上的解释?老夫可是把实情都给说出来了。」
但实情的背后——还另有内幕罢?小夜揣测道。
百介垂下了视线。
看这神情——
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隐瞒了。
还真是拿你没辄呀,百介说道。
小夜脸上泛起一丝微笑。
「许久以前——江户曾有一伙盗贼,名曰口绳党——」
这口绳党——据传是一群以蛇为名、专事洗劫武家宅邸的奇妙盗贼。
武家宅邸看似气派,但里头并无多少银两。同时,不仅戒备森严、追兵甚众,失风就逮时的处罚还极为严峻。
即便如此,也不知是何故,口绳党仍专挑武士宅邸下手。
据说,乃因此党与武士结有宿怨。
但虽是如此,此党也称不上是义贼。
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商家宅邸,入侵武家宅邸本身已是难过登天。要潜入低阶武士的住处已非易事,更遑论只要在外徘徊便可能遭人逮捕的组屋敷(注:江户时代,配予与力,同心等阶级之宿舍)。不仅如此,若与武士起了冲突,使起刀来也绝不可能是武士的对手。毕竟胆敢与佩戴大小两刀者拼搏者,若不是不要命,就是傻过了头。
因此,据说口绳党绝不乘人熟睡时夜袭。当然,亦不取无辜家人性命。仅如蛇般乘夜色悄悄潜入宅邸,于无声无息窃取财物后悄然退去。下手时不过度贪求,亦是口绳党的特征,每回绝不窃取过多银两。
武家虽无财,但毕竟讲体面。
实际遭窃多少,并不值得追究。但任宵小入屋行窃得逞,对武家而言可是奇耻大辱。据传不少武家有鉴于此,被迫将财物存于不易觅得处。
口绳党一如其名,下起手来不仅静悄如蛇,同时还奉行细水长流之原则,但八年来仍窃得了近二千两黄金。
此党头目,名曰野槌伊平治。
依又市所言,伊平治原为靠卖艺乞讨为生之江湖艺人。同时并透露:
「至于伊三郎先生,乃野槌伊平治之子,即口绳党之二代头目。」
此事之发端,乃党内徒众内哄。
行窃得逞后,伊平治仅派发部分窃取所得予党徒,并蓄积剩余黄金,与徒众协定将于解散一党时再行分配。但某些党徒对此甚感不满。
例如花蛇矢太。
与蝮蛇大吉。
为此,花蛇与蝮蛇便向武家宅邸密告,密谋陷害口绳党。
「全党十一人,有五人遭斩。残存六人中,有四人皆参与谋反,仅头目伊平治与伊三郎父子两人得以脱身。不过——不出多久,两人便为谋反者所捕。」
捕获伊平治父子者,并非奉行或火付盗贼改(注:负责取缔抢劫、纵火、赌博等犯罪之捕吏)。
而是花蛇、蝮蛇、及其手下。
黄金藏于何处?还不快招——?
为此,两人惨遭一番严刑拷打。
「不过,伊平治不愧为名闻天下的大盗贼,哪可能轻易屈服。哪管谋反者的拷问再严峻,伊平治就是不愿吐露黄金究竟藏于何处。这群卑劣的叛徒,只得放弃拷问这宁死不屈的老贼——转而向其子伊三郎下手。一番拷打,着实教伊三郎痛苦难当。当晚,伊三郎便在杀害父亲伊平治后,只身逃离了恶徒们的魔掌。」
「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没错——又市先生推测,或许是伊平治自个儿要求的。这头目宁死也不愿让黄金落入这群令人发指的恶徒手中,再加上士可杀,不可辱,见自己已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还不如断了自己的气来得痛快——」
断了自己的气?
伊三郎逃脱后。
仍数度为追兵所夹击,虽然均能奋力逃脱,但也因此负了重伤——
「就在此时逃到了池袋村?」
「似乎——正是如此。伊三郎先生虽非蛇神召使,但可是条如假包换的负伤蛇哩。」
蛇冢一家似乎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处。
与一家之女坠入情网,难道也是出于算计?
不,或许两人真有了感情。
「期间,两人产下了娃儿,过了约莫一年,蝮蛇与花蛇一伙人,这才觅得伊三郎的藏身之处。不过,两人担心仅将之掳来拷问,恐不足以逼迫伊三郎吐实——」
虽然就连伊平治死前是否曾告知伊三郎黄金埋藏何处,其实都无法确定,不过这伙恶徒似乎确信——在伊三郎断了伊平治的命之前,想必多少听说了些什么。
事实上,伊三郎的确曾自其父手中拿到了一张纸头。
毕竟是近乎二千两的黄金,平时不见伊三郎恣意散财,如此钜款,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两年便将之挥霍殆尽。故这伙恶徒深信黄金依然原封不动地藏于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