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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老隐士,这松浦静山之记述,可值得相信?」
「这可就难说了。毕竟静山所撰并非自身所见,不过是据听闻之事加以记述。」
「意即,并不值得相信?看来,其中或有夸张或误判罢。」
「不,这也不一定。说来,老夫一如静山,也曾亲自向自称目睹山男者探听其经历,并不认为这些人捏造事实,或有任何误判。总之,巷说就是这么回事儿。骏河之邻国远州等地,亦有不少关于山男之传说。秋叶一带,亦有山男身躯极为庞大之说。」
言及至此,老人眯起了双眼。
此乃其回溯自身经历时常有的神情。
追忆往昔时,老人神情中虽带有几分愉悦,却也有着几分失落。
毕竟度过的人生尚不及老人半分,与次郎当然无法理解其复杂境遇。但每回见到老人如此神情,还是不禁试图测度其心境,并隐约感觉有朝一日,同样的神情或许也将在自己脸上浮现。
果真有两丈高?正马问道。
「噢,想必是没这么高,但至少也远高过六尺。有樵夫声称个头较小的,就有约莫六尺高。」
小夜,请让一让,老人朝小夜唤道。
只见老人自背后那座塞满了东西的户袋(注:装设于屋内,用来收纳卸下之窗板处)中掏出数册记事簿,眯起双眼浏览着书皮上的文字,接着便自其中取出了一册。
「找着了……远州秋叶山男骚扰村民记事。」
「听来的确有趣。」
剑之进端正了坐姿问道:
「这记事,可是老隐士亲耳听来的?」
「是的。但与其说是亲耳听来的,事实上,乃是老夫前往远州时——」
难不成是当时的亲身经历?与次郎按捺不住地探出身子问道。
「不不,遗憾的是当年老夫没能亲眼瞧见。不过是行至该处时,碰巧经历那场骚动罢了……噢,有了有了。老夫曾有记载,此山男似乎属木客一类。此妖不仅与村民偶有往来交易,嗜酒之习性亦与木客相同,但不同于唐土之同类,此山男乃一文盲,且生性粗野——此记述,乃与稍早提及之木客故事比照后所撰。」
「与村民做何种往来?」
「噢,秋叶之山男不仅无同类眷属,住处亦常不为人知,若于山中遇此妖,只消略事请求,便可代人肩负重物至山麓——似乎是为夸示其无穷怪力。」
「听来与人似乎颇为友好?」
「似乎是如此……虽不见得个个都如此友善,总之是不至于袭人,反而颇乐于助人。受其帮助后,若支付银两以为酬劳,此妖必不愿收取;但若是酒,便会欢喜地收下豪饮。总之,此妖似乎是嗜酒如命。虽不通晓人语,但只消以手势与之沟通,轻而易举便可达意——」
噢,剑之进问道:
「那么,老隐士认为这山男究竟是——?」
「当时,老夫亦不认为这是个人。当然亦非猿猴一类,也非所谓的妖怪,而是——某种由山气凝聚而成之物。」
「山气?」
但这东西不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么?正马说道:
「老隐土方才不是说过,自己曾经历那场骚动?」
「噢,的确算是一场骚动。当时,有个姑娘为这山男所掳,不过后来也得以平安归返。至于惨遭这山男杀害者……」
「什、什么?」
这下轮到剑之进探出身子了。
「这东西掳走了个姑娘?」
「后来,人是回来了。」
「那么,遭杀害的是什么人?」
「乃是数名出外搜寻遭掳姑娘者。」
「老、老隐士,这——」
没错没错,与各位所述之事的确是十分近似,老人频频颔首说道,接着先是望向小夜,又转头望向庭院,过了半晌,方才再度开口:
「不过,似乎还是略有不同。」
「有、有哪儿不同?一个姑娘遭山男掳走,事后又平安归返。但前去寻人之男丁却惨遭杀害,岂不是完全相同?」
「不过……」
时代可就不同了,老人说道。
「时代或许不同,但发生的事儿可是一模一样。此外,这并非传闻或古籍中之记述,而是老隐士的亲身经历不是?」
「没错,确为老夫之亲身见闻,但——」
话及至此,老人突然开始支吾其词了起来,并罕见地向小夜征询道:
「小夜,这该如何解释?」
「还能如何解释?」
「唉……」
这下,一白翁宛如仰望见越入道的巨大身躯般抬起了头来。
接着,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这到底该如何是好?不知那小股潜会怎么做?」
「恳请老隐士务必告知详情。」
一等巡查剑之进磕头央求道。
闻言,老人勉为其难地翻开了记事簿。
【伍】
该从何说起呢。
唉,也记不得那究竟是何时的事儿。
当时,老夫一如往常,再度贸然决定出外云游。各位猜猜这回同行者是谁来着?
没错,正是御行又市先生,以及——对了,傀儡师小右卫门先生。老夫等一行三人,便结伴自上方返回江户。
是的。
犹记老夫也曾向各位提及泉州那场天火一事,是不是?与小右卫门先生同行,也就只有这么一回。
当时,吾等先是在大坂之一文字屋会合。
至于沿途都到过哪些地方,如今已记不太清楚了——噢,这记事簿中或许有所记载,但恐怕没依造访时间之先后顺序记述。总之,吾等一行人并未一路沿东海道而行。
噢,虽记不得当年路是如何绕的,但总之一再绕道四处造访,途中便抵达了远州。
接着,便于日坂、挂川一带滞留约一个月。
是的,当时心情颇为舒畅。
又市先生是个撒符御行,沿途不忘做些买卖。同行的吾等亦无须赶路。总之老夫酷爱奇闻异事,性好搜集各类怪谈巷说,听闻任何传言均不愿放过。
至于小右卫门先生,想必是百无聊赖,只能上山伐木,雕制人偶。
噢,当时亦曾打探与山男相关之传闻。
有位大夫就居住于吾等投宿之客栈不远处。当时亦曾向其打听。
是的。
当时正好出了那桩事儿,众人均议论纷纷。
某日,老夫听闻客栈门外一阵鼓噪,便出门观望,见一腿部负伤者蹲坐门前。此人名曰俣藏,来自距客栈不远处山间一名曰白鞍村之村落。
略事打听后,方才得知村内有人急须救治,故遣此人前来迎接大夫。由于途中一路疾行,不留神坠入谷底,腿部为树根所绊,因而挫伤。
理所当然,俣藏央求大夫尽速赶往村落诊治病人。
此事当然要办,但此时得先必须医好俣藏的腿。因此,大夫便为其诊疗。
并发现俣藏先生的腿断了。
不过,这可就奇怪了。
没错,腿都断了,俣藏先生究竟是如何来到此处的?毕竟断了的腿,就连在平地都无法前进半步。坠落断崖绝壁如屏风般耸立的谷底,岂有可能赶到大夫门前?即便是个没负伤的人,也无法自谷底攀上绝壁。
这等事儿即便是拼了老命,也绝无可能办到。
毕竟就连路也走不成了。
惊讶之余,大夫便询问俣藏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这下,俣藏先生说出了一件怪异的事儿。
是的。
坠落谷底后,俣藏先生完全无法脱身。此时突然有一巨人现身,将俣藏先生挟抱腋下,犹如山中兽类般身手矫健地攀上高耸的绝壁,将他带到了大夫门前——
没错。
抵达大夫家门后,这巨人旋即消失无踪。
俣藏先生并声称,其身高约达八、九尺。
没错,这就是那山男。
此事当然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俣藏先生表示这东西虽是个山怪,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总得赠个礼以为回报,便以小竹筒盛装上等好酒返回山谷。
山男果真就在那儿。
而且,据说还有两个。
两个同为身高直冲云霄的巨人,一见到酒便欢欣豪饮,饮毕旋即又消失无踪。
后来此事传了开来,在该地变得无人不知。老夫亦是向那位大夫打听来的。
没错。
这当然是个善举。
而且还是个了不得的善举。樵夫亦曾告诉老夫,山男可能为人搬运伐下的木头,或挪开倒下的树干,虽是力大无穷,但生性和善,亦乐于助人。
不过,并不通晓人语。
亦不知其生于何地、死于何处。
就连于何处栖息都无人知晓。
不过,这山怪也不尽然只懂得行善。
再怎么说,山男终究是山男。
山岳既可能予人功德,亦可能使人畏惧。
山男亦如是。
是的。
自是无法以人伦常理判断。
其实,山男时有粗暴之举。
或许是其乃山气幻化为人形使然。
没错。
的确是发生了一椿骇人惨事。
远州当地有一布匹盘商,名曰桧屋。
是家历史悠久的老店。
该店之少东夫妇某日入山,从此行方不明。据传,那是老夫抵达该地前一年发生的事儿。
噢,这位少东其实是个赘婿,原为该店之掌柜。
此人原本不过是个小厮,由于干活勤奋卖力,终获店家拔擢为掌柜。店主对其至为赏识,便招其为赘婿以传承家业。
这少东,乃生于前述之白鞍村。
没错,正是俣藏先生所居之村落。
其母仍居于该村。
某日,突然接获其母病笃之通报。
起初,这少东认为自己得照料繁忙店务,不宜为此返乡。但桧屋之前店主——此时业已是个退隐的隐士,坚称行孝较金钱买卖更是重要,吁其偕妻返乡探视生母。
唉。
如今,少东已是堂堂店主,前店主便遣小厮两名同行随侍。店务则委由业已引退之前店主、与其同父异母之弟共同照料。
岂料……
一行竟未能抵达村落。
但店方对此毫不知情,以为少东夫妇已安然返乡。
过了十日,两人犹未归返,亦未遣任何人前来通报。店内之大掌柜,即前店主之弟,为此震怒不已,认为即便是为了尽孝返乡,如此藐视店务,实令人难以容忍。
据传,大掌柜甚至痛斥少东终究是个山间贱民,想必是思乡情切而拒绝归返。
此时,白鞍村差人前来通报。
告知少东之母业已病逝。
临终前曾等候多日,终不得见其子——
闻言,桧屋陷入一阵骚动。毕竟少东一行人早于十日前便已上路。
即便路途遥远,也应是不出两日便可抵达。这下,店方连忙召集村众入山寻人。
唉。
人当然是没找着。
是的。
因此,众人开始谣传,一行人或许已为山男所杀。
据传,有人于峭壁上发现同行小厮之衣物。
任何常人,均不可能将衣物挂到峭壁上头。况且发现衣物处并非崖下,而是耸立于道路旁的绝壁,看来绝非小厮坠落山谷时所脱落。
若非刻意攀上断崖,绝不可能将衣物挂上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