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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报告:死者系身中由一支点四五口径手枪射出的两颗子弹而亡。一颗子弹洞穿上枕骨,停留在左眼上方的前额骨处;另一颗由第三、第四腰椎间穿透背部,切断脊髓神经,沿斜上方穿入体内,停留在右肺附近。两枪的击发点距死者身体均在一英寸以内。
枪支检验报告:毋庸置疑,从尸体中取出的两颗子弹均系提交检验的莱明顿点四五手枪(无序列号)所击发。
“就这些。”波拉德大声说,翻开另一页,这是分区探长提交的报告的要点摘录。
家具:七月三十日星期二早上,牛津街的阿特拉斯家具公司收到一封用打字机打成的来信,订购一张可折叠的桃心木桌子;两把配套的轻便椅子;一张面积10×12(英尺)的普通黑色地毯;一幅配有窗帘杆、适合面积为4×5(英尺)的窗户的黑色天鹅绒窗帘。(这和达特利一案中提供家具的并非同一家公司)。信中附有一张十英镑的钞票。买主自称姓“格兰特”。同一天,肯辛顿大街的卡特莱特运输公司收到来信,要求他们前往接收家具并运送至贝维克公寓四号。信中没有钥匙,但门是开着的。家具被放在前厅里。由于阿特拉斯公司出错,要求的两把椅子只送了一把。(卡特莱特公司就是达特利一案中送家具的公司)
敞开的房门外,缓慢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直下意识聆听着的波拉德此时抬起头。
“打扰了。”一个冷冰冰的,也可能是有些紧张的声音说。
门口站着一个身形肥胖、样子忙忙碌碌的男人,手臂上托着一顶礼帽。虽然他的灰眼睛略显强硬,但那张圆脸上却是一副养尊处优、温文尔雅的神态。他那稀薄的褐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上了发蜡,极为合身的黑色西服也一尘不染。但他的心绪不宁溢于言表,疑神疑鬼地走进门来,似乎房门上方会浇下一桶水似的,旋即他定了定神。波拉德立刻就认出了他。
“你该不会就是梅利维尔吧?”来者彬彬有礼地试探道,“他们—呃—让我到这里来。我还以为世界上任何事都好商量,想都没想过我这辈子还得走后门从警察这里打听什么消息。请注意,我是那个人的亲戚。真是一塌糊涂。我的名字是基廷,菲利普·基廷。”
“好的,先生,请进。亨利·梅利维尔爵士马上就到。”
“咦,我是不是认识你?”菲利普突然问道,“当然认识,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不,别提醒我—我从来不会忘记别人的长相。如果没有这地狱般的噩梦,我早就一下子喊出你的名字了。”
得知波拉德是一名警察,他似乎有些懊丧,但很快便熟稔地挖掘出他们上次见面的细节;他先套足了近乎,似乎感到心理平衡不少,然后拉过一把椅子紧贴书桌坐下,压低嗓门—如果波拉德现在是和他在谈生意,可得一万个小心。
“这件事糟透了,”他说,“不是吗?”波拉德表示同意。
“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基廷慢吞吞地说,“我觉得自己像头猪。”
“怎么讲?”
“哦,昨天万斯出门前我和他稍微争吵了几句。随你怎么说都行,但万斯老和我玩这种游戏,我也尽量配合。这不重要,但你知道,这种事会给你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你会感觉非常不好,不停地自责,回忆着最后见到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你都说了些什么狠话—”
菲利普·基廷的悄声细语被一阵风似的卷进门来的H。M。打断了。
他简直是个幽灵,一副特立独行的奸诈模样,波拉德想得出原因所在。H。M。今天没拒绝戴衣领,正相反,除了那顶旧礼帽,他还裹了一整套正装:大礼服,条纹西裤,硬翻领,灰色领带;相当引人注目,却也令他汗流浃背。他如同一辆双座马车扫过屋角,那身影真令人过目难忘。他这副行头俨然极有政府官员的气派;但当他掏出一根玉米芯烟斗,心满意足地点燃、两只脚往桌上一跷的时候,这种效果便难免削弱三分了。
菲利普·基廷低声下气而又万分殷勤地和他打了招呼。“亨利爵士,换了其他任何时候,我都巴不得有幸结识你呢,”他推心置腹地说,“但这件事—唉,正如我对波拉德警佐说的,糟糕透顶。万斯和我虽是堂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谢谢,孩子。嗯,一定是个很大的打击,”H。M。左顾右盼,“老布克什么都告诉你了,对吧?我吩咐过,让他想说就说。”
“局长?没错。可不仅仅是万斯死了这么简单。你看,这件事将产生很多后果,”菲利普边吐露心声,边扭头确认门已经关好了,“我常常告诉万斯,他想离经叛道,没问题,反正他也不愁吃穿。我就很受人景仰、品格圣洁吗?不是那么回事。按游戏规则办,无聊的荒唐举动一概敬谢不敏,这才是我的准则。明白我的意思吗?而且,不瞒你说,我已经和普鲁内拉·艾贝丽思特维丝女士—格拉姆贝克伯爵之女—订婚了,知道吗?”他志得意满地补充道,“老格拉姆贝克还—”
“我不是要打断你,孩子,”H。M。从嘴里取出烟斗,“但能否行行好告诉我,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还不知道谁杀了万斯?”
“目前还不清楚。你呢?”
“我无法告诉你具体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是什么背景。那是个名叫‘十茶杯’的秘密团伙。”
片刻的停滞后,H。M。放下烟斗。菲利普·基廷异常真诚地注视着他,善良的圆脸上写满忧虑。H。M。似乎有点犹豫。
“非常有趣,孩子。你对这个团伙了解多少?”
“恐怕不多,只有万斯偶尔抖搂的一两条线索,以及我亲眼所见的某些情况。不用担心,我认定那是某种宗教团体。”
“宗教团体?”
“我也说不准。他们好像十分崇拜什么东西,我不太了解。魔法,或者永生,或者时间旅行,还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总之,其中一条附带的规矩是,任何获准成为成员的人只要经过起誓之类的程序,便可将团体中的任何女人选为配偶。哎,大家都是普通男人,我倒不反对偶尔偷腥,只要行事隐秘就好。可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关键在于,我十拿九稳,那个姓德温特的女人是成员之一。”
“嗯,完全可以理解。”H。M。承认,瞅了瞅自己的鞋,“但许多问题也随之而来。这个团体的规模如何?有多久历史?从什么地方起家?那些茶杯有何含义?用子弹打穿一名成员的脑袋,就能带来永生吗?”
菲利普摇摇头。
“这我恐怕答不上来。我刚才所说已经是经过拼凑整理的结果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万斯已经加入了团体,而且我认为德温特那女人在团体中扮演了主要角色。”
最离奇的地方—波拉德思索着—莫过于这本该难以置信的“十茶杯”故事,听来却毫无异想天开之感。这更佐证了他最初的观点,而且也颇具可信度。万斯·基廷和珍妮特·德温特两人忽然就吻合了那孔雀羽毛图案。他自己就可作证,基廷如何走进放着茶杯的那间小屋,摘下帽子。他自己就可作证,即便在酷热的午后,那个地方也笼罩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氛。而无论其中存在何等诡奇的幻术,铁一般的事实仍不容置疑:基廷将几十万英镑的财产遗赠给了德温特太太。
利用H。M。一言不发的这段时间,波拉德充分权衡了若干种可能性。然后,H。M。拿起烟斗,似有意转换话题。
“你带来了不少爆炸性新闻,小子,”他说,“我需要一些时间来考量。你看,我对你的故事完全预计错误。当你说‘你还不知道谁杀了万斯’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准备提出一种全新的解释呢。我还以为你会说凶手是个姓加德纳的家伙。”
菲利普张开嘴,又闭上了。不知为何他似乎浑身不自在。
“不,不。真要命!我没那个意思。至少,我看不出—”
“瞧,我们好像越来越糊涂了。在星期一晚上玩杀人游戏时,你不是告诉弗兰西丝·盖尔,加德纳和基廷吵了一架,加德纳还威胁要开枪打死他吗?我一直在追查这件事,我要知道真相。”
“老天啊,不!”菲利普喊道,大惊失色的模样不像有假,“哎,听我说!把事情弄糊涂的是你。威胁要杀死万斯的不是罗恩。是万斯威胁要杀死罗恩,而且几乎就动手了。我当时在场,所以很清楚。万斯暴跳如雷,吼着要杀死罗恩,他将罗恩逼得无路可退,强迫他认错,然后对罗恩开了一枪,不过我估计他也不想伤害罗恩,真的,因为子弹射偏了,击碎了万斯的仆人巴特利特用托盘端进来的几个杯子。”
“嗯,那就好,没有麻烦,”H。M。说,“只是一个友好的社交之夜,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一晚上,在万斯的公寓。”菲利普眉头深锁,却并无紧张之色,“不过,换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这当回事了。万斯被激怒时就是个火药桶,他自诩为‘艺术家气质’或是类似的什么东西。我再透露一个小秘密:万斯是个好人,而且在绝大多数方面他比其他人都勇敢果断得多;但他内心深处很害怕枪支。我不知道原因。他宁死也不肯承认这一点,甚至从孩提时代起就拼命要克服这个毛病。也许他激动之下头脑发昏,拿起枪……”
“在我听来此事非同小可,还有,我想听听具体经过。”
“非得让我—”菲利普吞吞吐吐地低头打量一只脚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我的住处刚好和万斯的在同一座大楼里,比他高两层。我们经常出入彼此的公寓。星期一晚上八点,我去探望万斯。没必要敲门,因为门总是虚掩着的。进屋后是一条贯穿整间公寓的走廊。”他顿了顿,“很不幸,我不像有些人那样,旁听语速极快的谈话后还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一直很好奇法庭上的书记员是怎么办到的,真见鬼,实在太快了。言归正传,我在走廊里听见万斯正在客厅大吵大闹,最后一句是:‘现在你没话说了吧,还不老实招供!’大体是这个意思。然后罗恩说了些什么,接着巴特利特—万斯的仆人—喊道:‘老天在上,先生,当心!’然后,‘砰!’枪声响起,随即是玻璃杯粉碎的声音。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然后我……呃……悄悄走到客厅门口看了看,万斯面对着我,手中有支手枪;罗恩的样子非常可怕,而巴特利特端着托盘站在一张小桌旁,托盘里是一瓶酒,还有几个四分五裂的玻璃杯。房间对面是霍金斯—负责给餐桌上菜的仆人—从门外把头探进来。每个人都如同蜡像般呆住了。”
“了解。然后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事实上,”菲利普变得十分亲切,顿了片刻,“你也能体谅我的立场,”他声调一变,天真无邪地大喊,“万斯想特立独行并无不妥。但如果我被卷入任何争吵—纠纷—诉讼—普鲁内拉的父亲会说什么呢—”
“你的意思是你忙不迭转过身,蹑手蹑脚溜之大吉?”
“简单说是没错,你也能体谅我的立场嘛。我决定不过问这件事,和我没关系,言多必失。至少我持这种看法,所以我决定,”他既满足又有点精明地说,“我决定在所有相关人等面前都当个老好人,除非有人向我提起,我绝不主动谈及此事。后来也没人找我。当然,我觉得有必要稍稍提醒一下弗兰西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