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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关门之后 作者:劳伦斯·布洛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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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到吧台。卡罗琳·奇塔姆就坐在吧台的末端,垂着眼瞧着她眼前的吧台。她的脸上凝着一层寒霜,眨了两三下眼睛才认出我来。我看到她脸颊紧绷,眼角闪着泪光。她用手抹去滑下来的泪珠。显然她刚才已经哭过了,在吧台上有一团揉皱的卫生纸,上面还有眼影的痕迹。
  “喝波本的朋友。”她说,“比利,这人是个绅士,给这位绅士朋友一杯波本酒如何? ”
  比利瞧了瞧我,我点了点头。他倒给我一点波本跟一大杯黑咖啡。
  “我叫你绅士朋友,”她把每个字都拖得长长的,故意露出她的醉意。“你是个绅士,也是我的男性朋友,但不是我的绅士男友,这两个词是不可能合在一起的。”
  我喝了一点波本,又把剩下的波本倒进咖啡。
  “比利,”她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斯卡德先生够格被称为绅士吗? ”
  “他见到女士会脱帽致敬。”
  “因为他喝波本。”她说。
  “喝波本就能使一个人变成绅士吗,卡罗琳? ”
  “喝波本的至少不像喝威士忌的那么假惺惺,那么像婊子养的。”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这股语出惊人的气势,却足以使得全酒吧的人都静下来。酒吧里只有三四桌客人,所有的人都住嘴,不说话了,音乐显得分外刺耳。有几个音节我还觉得挺耳熟,好像是《勃兰登堡协奏曲》。酒吧里常放这些音乐,所以连我也分辨得出来。
  比利终于说话了,“如果有人喝爱尔兰威士忌,卡罗琳,那他会是什么? ”
  “是爱尔兰人啊。”她说。
  “有道理。”
  “我喝波本。”她把杯子使劲一推,杯子往前滑了好长一段距离。“可是,他妈的,我是淑女啊。”
  他看了看她,接着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比利耸了耸肩,替她倒了杯酒。
  “算我的。”我说。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马修。”她眼眶里又充满泪水,她从包里抽了张面纸。
  她想跟我谈汤米。他仍然对她非常好,她说,常常打电话,也常常送花给她。只是她现在不方便出现在办公室里,而他也要设法证明他的清白,所以,只能这样交往。
  汤米说得很清楚,他们不能见面,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老婆刚死,怕别人骂他没良心,也不是因为警方正在进行调查,怕牵累了她――只是汤米觉得他太疲惫了。
  “他送花给我的时候没有附卡片。”她说,“打电话也要我付钱,真是混蛋。”
  “也许是花店忘了附上卡片。”
  “哦,马修,别替他找借口了。”
  “他在旅馆里,不打对方付费的电话又能怎么办? ”
  “他不会从他房间里面打吗? 他一再跟我说他不想用房间里的电话,免得让接线员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花束上没有卡片,是因为他不想留下笔迹。他前几天到过我的公寓,但是既不见我,也不跟我出去――哦,够虚伪了吧。喝威士忌的果然没半个好东西。”
  比利把我拉到一边去。“我不想扫她的兴,”他说,“这么个好女人,长得又很漂亮。但是我想我得制止她了,你能送她回家吗? ”
  “当然可以。”
  但我还是让她又喝了几杯酒,因为实在拗不过她。然后我把她拖出酒吧,一路散步回去。要变天了,在空气中可以闻到雨的味道。我们走出阿姆斯特朗酒吧,走进溽暑闷热的夜空下,她的精神好像因此又去了几分。她抓紧我的手臂,好像在大海中绝望地抓紧一根稻草。走进电梯,她萎顿地抱膝坐下,背靠在电梯上。
  “天啊。”她说。
  我从她那里拿来钥匙,把门打开,再把她扶了进去。她在沙发上半躺半坐着。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我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我上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见她已经睡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把她鞋子脱掉,扶到椅子上,然后费了好大的劲,打开沙发床,把她放在床上。我想我应该帮她把衣服脱掉,结果,我把她的衣服全部都脱掉了。在这个过程里面,她始终没醒过来。我记得有个殡仪馆的化妆师助理告诉过我,替死人穿脱衣服有多难。我的胃不住翻搅。我想我是病了,于是我坐下,让胃安静下来。
  我在她身上盖了条毯子,又坐了回去。我还想做别的事情,但是我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我死命地想,想着想着,却睡着了。我猜我顶多睡了几分钟,却足够让我做完一个梦。我睁开眼睛,把那个梦甩在脑后。
  我离开她家。她的门上有个弹簧锁。出门的时候可以把它扣上,增加安全。但我只是关上门,听到门关紧的声音,我想也就够了。我坐电梯下楼,出了公寓。
  山雨欲来的气势好像不见了。在第九大道的角落,有个慢跑的人从我身边掠过,死命地朝街道冷清的上城跑去。他的灰色T 恤满是汗水,脸上已显疲态。我想到迪博尔德的老搭档奥班农。在他把他自己的脑袋轰掉以前,也是想保持自己的身材。
  然后我想起我到底想要在卡罗琳的公寓里面做什么。我想把汤米给她的枪拿走。如果她再像今天这样喝得烂醉,再像今天这样情绪低落,最好别在她身边放把枪。
  我穿过马路。阿姆斯特朗酒吧的铁门几乎已经拉到底。酒吧前面的灯全部关掉,后半部还隐隐透着亮光。我走到门边,看见椅子都已经放在桌上,等那个多米尼加的小厮进来打扫。刚开始我没见到比利,稍后我才发现他坐在吧台后方的高脚椅上。见到是我,他开门让我进来。
  等我进去之后,比利锁上门,接着一溜烟地跑到吧台后面,在我还没开口前,就给我倒了一杯波本。我用手臂环起那酒杯,但没拿起杯子。
  “咖啡喝完了。”他说。
  “没关系,我也不想喝了。”
  “卡罗琳还好吧? ”
  “她明天会头痛死。”
  “我还没认识喝那么多酒第二天不会头痛的人。”他说,“连我明天都说不定会头痛。我现在有点想吐。明天我最好窝在家里,吃上一整天的阿斯匹林。”
  有人在外面敲门。比利对他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那人还是不死心,接着敲,比利不理他了。
  “难道他没看到这地方已经关门了吗? ”他抱怨说,“把你的钱收起来,马修。我们下班了,收银机也没开,现在是私人聚会。”他把他的杯子放在光亮处端详。“颜色真漂亮。”他说,“卡罗琳真是个豪放女人。喝波本的人是绅士,喝威士忌的人是――她说喝威士忌的人是什么来着? ”
  “我想是伪君子吧。”
  “我那个问题问得不坏吧? 是不是? 那喝爱尔兰威士忌的是什么? 爱尔兰人。”
  “是啊,是你问的。”
  “除了威士忌以外,爱尔兰人喝什么会醉? 不过醉成这样,感觉很棒。我要醉,也一定会找个最过瘾的办法,大醉一场。喂,马修,你知道这是一天中最棒的时刻吗? 这里就跟莫里西酒吧一样,是你私人的超时营业酒吧,你知道吗? 这里黑漆漆、空荡荡的,音乐关了,椅子全都叠在桌子上,只有一两个朋友作伴,你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关在外面了。真棒,呃? ”
  “是不坏。”
  “只是不坏而已? ”
  他又为我加了点酒,可是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把酒喝掉的。我说:“你知道吗?我的麻烦就是我不能回家。”
  “托马斯·沃尔夫不是说吗? ‘你不能够再回家了’,这是大家的困扰。”
  “不,我是说真的。我宁可到酒吧,也不要回家。我在布鲁克林混了一天,很晚才回来,累得要命。我都几乎到家了,还是忍不住要跑到这里来。我好不容易才把卡罗琳安顿好,可是我差点在她椅子上睡着了,不过我还是走了出来。我明明该跟其他正常人一样,回家倒头大睡,但又像信鸽一样,不由自主跑到这个地方来。”
  “你是燕子,这里是温暖的南方。”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别放屁了。你是人,是个男人,是个在秘密酒吧关门之后,不想一个人在家的可怜鬼而已。”
  “什么? ”我不禁失笑,“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秘密酒吧? ”
  “你不记得那首歌了吗? ”
  “什么歌? ”
  “范·朗克的歌啊。‘我们又过了一夜――’”他嘎然而止,“嘿,我唱得不好,连调子也拿不准。《最后的召唤》,戴夫·范·朗克的歌啊,你没听过吗? ”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拜托,老天爷,”他说,“你一定要听那首歌,我求求你去听那首歌好不好? 现在这首歌红得跟国歌一样。来吧。”
  “去干什么? ”
  “跟我来就是。”他放了一个航空袋在吧台上,接着在台下的柜子里摸了老半天,找出一瓶他最喜欢的詹姆森爱尔兰威士忌跟一瓶杰克·丹尼牌波本酒。
  “这可以吧? ”他问我。
  “可以干什么? ”
  “可以浇在头上杀虱子啊。不,我是问你喝这种酒可不可以? 我知道你常喝福里斯特牌的,但是,我找不到没开瓶的。法律规定,不准携带开过瓶的酒上街。”
  “有吗? ”
  “应该有吧。我从不偷开过瓶的酒,就是这个道理。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 杰克·布莱克牌的行不行? ”
  “行,只是我们到底要到哪里去? ”
  “我家。”他说,“你一定要听这张唱片。”
  “酒保喝酒免费,”他说,“就算在家里也一样。有的地方有年终奖金,有的有牙齿保险,这就算是咱们这行的福利。想喝酒就偷一瓶。你会爱上这首歌的,马修。”
  我们到了他住的地方。那是一间L 型的房间,地上是拼花地板,还有个火炉。他住在二十二楼,房间坐北朝南。景观不错,可以看到帝国大厦,窗户右边的角落是世界贸易中心。
  他家几乎没有什么装饰。一张云母板床、一个镶在墙壁里的衣橱,房子中间有张沙发跟一把弹簧椅。角落的书架上满满都是书和唱片。音箱也是东一个西一个,主机就放在一个翻过来的牛奶箱上。
  “我把那张唱片放哪里了? ”比利喃喃道。
  我走到窗户边,俯瞰这个城市。我手腕上有表,但我懒得看,我根本不想知道现在几点。我想是四点左右,还是没下雨。
  “这里。”他手里拿着一张唱片,“戴夫·范·朗克。你没听过他? ”
  “没有。”
  “名字像荷兰人,长相却像爱尔兰人,可是他那种蓝调的唱法又像是黑鬼。他会弹吉他,不过在这张唱片中,他却没有弹。《最后的召唤》,是户外演唱。”
  “放吧。”
  “不是户外演唱,我忘记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了。你在唱歌时没有和声,那叫什么? ”
  “这有什么差别? ”
  “我怎么会忘记这种事? 我真是健忘。你会喜欢这首歌的。”
  “先让我听一遍再说吧。”
  “独唱。我想是独唱,每次只要我用力去想,就一定想得起来,这叫做禅的记忆法。我把那瓶爱尔兰威士忌放哪儿去了? ”
  “就在你后面。”
  “谢谢了。你喝那酒还可以吧? 哦,你已经拿在手里了。好吧,听仔细啦。妈的,又是老套,好听的都放在最后一首。当然啦,你用不着从头听到尾。开始啦。”
            于是,我们又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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