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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个适切的安排?总觉得有哪儿教人难以参透。
——毕竟这并非一场梦。
没错,这根本不是一场梦。阿叶的确是杀了人。倘若犯下如此罪业仍能逍遥法外、不受丝毫惩罚,那么相较之下,现实反而更像是梦一场。
在将自己犯下的罪业忘得一干二净的梦中度日,难道真是件好事?
又市依然无法释怀。
今后,阿叶将——
——如何活下去?
你还真是死心眼哪,阿睦说道:
「我说阿又呀,瞧你这眼神活像是失了魂似的。难不成你这小股潜的猾头,不过是装出来的?」
「别再用这字眼称呼我。」
阿睦呵呵笑道:
「哟,你志气倒是不缺,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对了,倒是阿又呀,有个看似小掌柜的家伙在那头找你。也不知是你欠了人家银两,还是饮酒赊帐未偿,总之我是告诉他你应在这一带买醉——」
小掌柜。
——难不成是角助?
又市抬起头来。
透过珠帘的缝隙望见了角助。
「阿睦,我想独自喝个两杯,你别在这儿碍事。你行个好,滚一边去罢。」
「呿,想必又是要谈什么龌龊勾当了。就随你去罢。」
阿睦斜眼瞪了角助一眼,起身前还朝又市的脸颊拍了拍。少碰我,又市骂道。
但阿睦早已快步离去。
仅剩一股冰冷触感残存在颊上。
一瞧见阿睦走远,角助便并手拨珠帘,朝一旁退了两步。
珠帘外,站着一位装扮高贵的妇人。
怎么看,这妇人都不像是会上这家倾销劣酒的酒馆厮混的角色。只见她以庄严尊贵的仪态钻过珠帘,笔直走到了又市面前。
又市抬头仰望。
只见妇人一脸坚毅神情。
站在后头的角助在她耳边巧声说了几句,妇人方才垂下头来问道:
「你——就是又市先生?」
「没错。喂,角助,偿还的期限还没到不是?我说过得到月末,我才能有多少还多少。难不成你们认为我会赖帐潜逃?」
人言举债地藏颜,偿债阎罗面——妇人说道。
「你说什么?」
「不过,咱们商号就叫阎魔屋,不仅是还债时,随时都是面如阎魔。」
「别吓唬我好么?我不过是——」
「久仰大名。我名曰阿甲,乃损料屋阎魔屋之店东。」
这妇人的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
「倒是——此地不宜商议,还请又市先生同咱们走一趟。阿角。」
是,短促应一声后,角助绕向又市身旁,朝他耳边低声说道:
「到后头岸边的柳树下去。这儿的帐就由我来结,先出去罢。」
「喂,我可没资格教你们招待。」
「不过是便宜的劣酒,无须计较。那么——」
伙计,过来结帐,角助喊道。
店外吹着微温的暖风。
在柳树下静候不久,角助便现身了。
「究竟有什么事儿?我现在可忙得很。得偿还你们三十两——不,扣了一成,应该是二十七两。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呀。」
「正是为了此事找你。关于那笔损料,咱们大总管坚持亲自同你商量商量。」
「呿。」
又市嗤鼻笑道:
「若是想多讨点儿银两,我可没那闲工夫同你们搅和。此外,你那吓唬人的粗糙把戏又算什么东西?真是可笑之至,还吹嘘那叫寝肥什么的。难不成你们损料屋——」
就是靠这些个骗娃儿的把戏诈财的?话毕,又市朝角助瞪了一眼。
给我住嘴,角助摆出了揍人的架势。
「住手,阿角。不愧是一文字狸教出的徒弟,果然有几分气势。」
名曰阿甲的妇人改了个口吻说道。
「你——认得狸老大?」
一文字屋仁藏是京都一带不法之徒的头目,又市也曾受过他关照。
但阿甲并没回又市的话:
「又市先生——在商议损料一事之前——有件事儿得先让先生知道。」
「什么事儿?」
「这桩差事原本的委托人,乃睡魔祭的音吉。」
「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角助把话给接了下去:
「是音吉大爷自个儿前来洽商,委托咱们代办这桩差事的。对咱们损料屋而言,窑子可是上等的贵客。被褥、枕头、衣裳,能租给窑子的行头可谓多不胜数。姑娘们要出道下海,可得花上不少银两哩。即便是亡八屋(注60)或花魁(注61),若要添起行头只怕荷包也不够深。总之,某日有人前来接洽,声称花街无人不知的人口贩子音吉,正为某事大感苦恼。」
「音吉他——求你们帮忙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差事?」
究竟为何苦恼?
难不成,他并非一个靠女人吃软饭的龟孙子?
音吉坦承,自己不愿再糊涂下去,角助回答:
「业已无心再过这种将女人推下火坑、极尽榨取之能事,并将女人一再转卖的勾当的日子。」
「喂,他在瞎唬个什么劲儿?既然过不下去,收手不就得了,何须说这番傻话?」
「问题正出在,音吉大爷想收也收不了手。」
「什么?」
「这些个贩卖人口的勾当,全是阿元夫人逼音吉大爷做的。」
「阿元——就是音吉那老婆?」
没错,角助回答。
「意即,音吉是教他那游手好闲的老婆操弄的?还真是教人难以置信。倒是办完那桩事后,我曾四处打听,发现那婆娘还真是声名狼借呀。」
「那么,有没有打听到任何音吉的恶评?」
「这——」
音吉的声誉倒是不差。
不过……
「——或许是因为那家伙勤于将姑娘拐进窑子里,得尽可能避免恶评沾身,以免坏了生意吧?」
音吉大爷是个生性温和的善人,阿甲说道。
「什么?」
「几可说——是过于良善温和。再加上生得一副俊俏面貌,当然要教姑娘们大动芳心。可惜一切不幸,正是源于此。」
「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意即,他干这些个拐骗勾当,并非出于自愿——角助回答:
「虽然没能将自愿献身的姑娘们给劝退,说是条罪,也的确是条罪。」
「别说是劝退,还靠这些姑娘们大吃软饭哩。」
「这绝非实情——唉,虽然结果的确是如此。那些个勾当,全都是阿元夫人强逼他干的。」
「这也着实教我不解。音吉若不想再如此度日,收手不就得了?」
「只因音吉大爷——对阿元夫人一往情深。」
阿甲解释道。
「一往情深——他们俩本是夫妻,这哪有啥好稀奇?」
「但阿元夫人并不了解夫婿这番心意——常怀疑夫婿对自己多所嫌恶,亦怀疑音吉大爷为其他女人倾心。不论音吉大爷如何解释,阿元夫人均拒绝听信。想必——阿元夫人诚如坊间所传,是个自甘堕落的妇人,怎么想,音吉大爷这么个好夫婿,都不可能对如此恶妻用情罢?总之,音吉大爷的一番心意,阿元夫人是毫不了解。」
更何况,音吉还是桃花不断,角助说道:
「即便对此有千百个不愿,即便对阿元夫人如何倾心,都无济于事,哪管他已极尽努力拒绝,仍不时有姑娘们主动献身。何况音吉生性和善,拒绝起来也往往狠不下心。这反而惹得阿元夫人更是——」
「反而惹得阿元——更是嫉妒?」
「或许以嫉妒形容不尽然恰当,但骨子里应是多少有些。只不过,阿元夫人并不似小姑娘般气呀恨呀的呼天抢地,而是强逼音吉拿出证据,证明他真对自己倾心。」
「什么样的证据——?」
「若真对这些个主动献身的女人家毫无兴趣——就将这些姑娘们卖进窑子,以明心意。」
「混、混帐东西。岂有……」
岂有此理?
确是如此——阿甲斩钉截铁地附和道。
「且慢。这点我着实想不透。若想讨好这老公,不是该主动当个好老婆才是正经?自己不学着善尽人妻的本份,还强逼老公推姑娘们下海,这婆娘是不是疯了?」
想必是如此,阿甲回答道:
「或许阿元夫人真是疯了。不过——阿元夫人对音吉大爷,想必亦是用情颇深。而音吉大爷对夫人的一番心意,的确是出自肺腑。」
「即便如此——总得站在为这种无聊事儿被迫下海的姑娘们想想罢?」
阿又大爷,若要这么说,你也该为这桃花不断的男人想想——角助说道。
「这家伙哪有什么好同情的?」
「音吉大爷亦是倍感苦恼。钟情妻子,而与之结为连理,爱妻却对自己的脉脉深情毫不采信。罪魁祸首是那些个主动献身的姑娘们。由于她们并无恶意,也不能教她们过于难堪,但频频教自己无端遭猜疑,这当然是个困扰。」
「不过音吉他——」
又市先生,芸芸众生本就是形形色色,阿甲说道:
「常云偷腥本是男人天性、花开堪折直须折,但并非每个男人皆是如此,音吉大爷即为一例。虽常有姑娘主动献身,但音吉大爷对这些姑娘们可是从未染指。」
「真是如此——?」
怎和原先的想像如此不同?
「或许正是为此,姑娘们反而更为仰慕。可惜世间并不习于如此看待,而是认为——俊男若遇玉女投怀送抱,不逢场作戏岂合常理?只不过,又市先生,人之生性实难解释,若认为人人皆是如出一辙,未免有过于草率之嫌。本性人人有异,草率判定凡是男人便要如何,凡是女人便要如何,实为愚昧偏见——先生说是不是?」
似乎有理。
虽然有理,然而……
「不过,阿甲夫人,这我姑且接受。音吉这男人并非我原先想像的那副德行,这我接受。但听闻这般实情后,对他为何将主动献身的姑娘们卖进窑子,更是难以参透。」
「难以参透也是想当然尔。为此——音吉大爷抱定了一个主意。」
阿甲语气平静地说道:
「首先,音吉大爷努力试图避免让姑娘们缠上自己。」
「这要如何避免?」
「唉,的确没错。话虽如此,但相貌、生性皆是与生俱来,欲改也是无从。因此只得打定主意,若有哪个女人对自己送秋波,必佯装视而不见,并极力回避言谈。遗憾的是,男女之道岂是如此刻板单纯,男子愈是无情,女子便愈是有意。眼见姑娘们仍不死心,音吉大爷只得尽可能劝阻,真心诚意地告知自己已有妻室,无意与任何人再结情缘。若有姑娘仍执意不愿打消念头——只能当这姑娘是坏事儿的祸水了。」
「那么……」
长耳虽说其中必有蹊跷,但也曾言及音吉对姑娘们绝对真诚。想必眼见姑娘跟了上来,音吉是真心想劝她们回头的。
的确,若非如此,应不至于即便姑娘都上了船来到江户,还一味劝她们返乡才是。看来这些姑娘们的确是自个儿溜上船,一路跟到江户来的。
难不成阿叶她——
当时也是如此无理取闹地乘上船的?
难道她对音吉——果真迷恋到这等地步?
「故此,若遇执意缠而不退的姑娘,音吉便铁了心——将她们给卖进窑子里。但即便如此,阿元夫人依然无法满意。」
「这、这又是为何?」
「正因——这些姑娘们是心甘情愿下海的。关于如此行止是何其愚昧,音吉大爷已向这些个为无知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