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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篱倒塌,围观者涌入,现场陷入一片混乱,捕快们也被推离仇人身旁。
乘这短暂的缝隙。
山崎藏身人群中,静悄悄地奔向疋田,使劲一撞将之撞晕,拖向拜殿一旁。拜殿下方,堆有事先准备的干草。
干草堆下藏的,便是失去神智、并被换上一身白衣的川津盛行——即实为真凶的继任藩主。
疋田一到,这少主便被拖上决斗场,此时山崎间不容发地——
挥刀将其颜面劈成两半,让人无从辨识容貌。
事前,岩见已被告知此一计划。自拜殿下头拖出的盛行乃真正的杀兄仇人,故应由岩见亲自手刃之。不同于疋田,盛行与岩见同样不谙剑法,而且此时遗失去了神智。任岩见刀法再怎么拙劣,依理也能轻易诛之。
不过,岩见并无一刀两断之功力,说不定就连对方的命也取不了。话虽如此,也不能先代其下刀。盛行非得当场由岩见以自己手上的刀诛杀不可。
但山崎的刀法的确了得。
一见岩见走近,山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过其刀,为其诛杀了真正的杀兄仇人。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岩见的白衣,山崎身上则几乎没沾上半滴血,迅速自现场销声匿迹。
大爷果真了得,又市说道:
「瞧大爷当时的身手,活像是为了杀人而生似的。」
「哼。」
说什么傻话?山崎以不客气的口吻蜕道,并为茶碗斟上了酒,
「为一己所为感到不齿,再怎么贬低我也是徒然。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靠伤人混饭吃的,说穿了根本是个刽子手。世间大概没几行比这低贱。」
你说我低不低贱?山崎两眼盯着又市问道。
「我——可不是个好藐视人的人。」
是么?山崎说道,随即将茶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尽管藐视我无妨。我知道自己吃这行饭,也只有遭人藐视的份儿。不过阿又,再龌龊、再操劳的差事,有时的确能助人弥补损失。为人承担沉重、难捱、悲戚的损失——这种令人厌恶的差事,可没几个人愿意承接。」
「这说法的确有理。不过大爷,这仍是诡辩。不就是刽子手的开脱之辞?」
「没错,的确是教人难以容忍的诡辩。故此……」
尽管藐视我罢,话毕,山崎露出一脸笑容。
并在茶碗中斟满了酒。
「我不也说过,这种事儿根本无关胜负。若要以胜负论之,我绝对是个输家。只要有违正义,一切便都成了谎言。夺人性命,是哪门子的正义?话虽如此,若是心生同情,就什么事儿也办不成。就连死于自己刀下的,当然也要教自己同情。我所干的……」
「不过是门差事——是不是?」
没错,不过是门差事,山崎吊儿郎当地回答。
接下来,这浪人又啜饮了一口酒。
「只不过,我并不是冲着喜欢而干这等野蛮差事的。人若能少死一个,就该少死一个。想必阿甲也认同这点,因此才采纳了你的妙计。托你那妙计的福,那被迫寻仇的委托人及被拖累的帮手们才得以保住小命。丧命的,就这么从六个减成了一个。」
「但……」
——还是有个人丢了性命。
「这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那家伙是自作自受了。起初是岩见之兄一人遇害,这回丧命的也是一人。而这个人,正是杀害岩见之兄的真凶。」
算起来是划算,山崎一把将酒壶抢了过去。
大概是眼看又市不曾递出茶碗。
「也算是——以因果报应做了个了结?」
「你还是不服?」
「没错。这么说或许有点儿冒犯大爷,但小的仍然不服。」
难道没个法子,能不失一命便完满收拾?
到头来,又市还是感到遗憾。
「那少主——的确是个心术不正、愚昧昏庸的混帐东西。莫名其妙地杀了个人,因此导致多人不幸,让多人深恶痛绝,为此又得多死几个人——逼得大家得参加这场毫无根据的假决斗。即便如此,那姓岩见的武士与其仇人疋田,原本就知悉实情。是不是?」
「想必是知道。」
「分明知道,却从没动过杀了那少主的念头。是不是?」
「没错。」
「岩见与疋田——均有一死的觉悟。而……」
而你正是救了他们俩的恩人,山崎说道。
「我哪儿救了人?再如何绞尽脑汁,设下的局还是得有一人送命。」
「又市。」
山崎厉声一喝。
这一喝——还真是惊动四座。此事毕竟不宜张扬,山崎旋即恢复原本的沉稳语调低声说道:
「没有一桩损料差事是教人心服的。干这行经手的不是货物或银两,而是人。与人扯上关系的差事往往是说不清个道理的。顾此便要失彼,总有一方得遭蒙损失。反正世间本非绝对公平,咱们只能就这么把日子给过下去。人就是如此可怜,你说是不是?」
「没错。」
「还真是可怜。」
山崎恢复原本的严肃神情,眼带悲戚地凝视着喝干了的茶碗。
「他们俩之所以没打算杀了川津盛行报仇,乃是碍于自己的武士身分。下克上万不可为,杀害继任藩主这种念头,压根儿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俩的脑袋瓜里。」
「难道不怀丝毫怨恨?」
「凡是人,怨恨想必是免不了。但哪管是血海深仇抑或椎心伤痛,弑主这种念头想必是起不了。毕竟他们俩均为——愚昧的武士。故此——」
难道武士皆如此愚昧?
「并非空有恨意便能杀人。正如你说的,只要有杀了人便算失败。不过阿又,这回你并非杀人帮凶,就当作是帮了两个傻武士的忙罢。」
「这——」
这也是诡辩,山崎说道,但这下不知何故,却开怀地笑了起来:
「的确是个开脱之辞,但倘若这番话就将你点醒,我可就要对不起阿甲了。该让你再天真一段时日才是。」
——天真?
托你这天真的福,咱们这回才得以竟全功哩,话毕,山崎高声大笑,并扯开嗓门吩咐掌柜上酒。
「我说阿又呀,想必你对此事已有不少定见,但关于其前后缘由,我还得再略作补述。」
「难不成还有什么内情?」
这——还真是不想听。
就甭闹别扭了,山崎在又市的茶碗中斟了点酒说道:
「首先,是关于那川津盛行。表面上由于保密,此人抵达江户一事无人知晓。再者,若是向幕府禀报此人惨遭大蛤蟆吞噬,有谁会采信?故十之八九只能以病死处之。对川津藩而言,其实是正中下怀。」
「正中下怀?」
自己的继任少主命丧刀下——不,消失无踪——哪可能是正中下怀?
「那少主,其实是川津藩的一大烦恼。不论藩主或家臣,似乎都期望由次男忠行侯继位。」
「可是因——?」
与断袖之癖毫无关系,曾任鸟见役的山崎苦笑道:
「纯粹是出于其为人。一个窝囊的武士,并不代表就是个窝囊的人。但一个窝囊的人,绝对当不了一个好武士。可惜如今的藩主笃信朱子学,说什么也不愿轻易废嫡,只能试图匡正盛行的个性。为矫正盛行那好以嫉妒、怨恨、奸计凌辱他人,甚至可能将之杀害的性子,藩主及家老可谓煞费苦心。但苦口婆心的劝戒,只会使其更感厌烦。这下可好,就连江户家老都不愿同他攀谈。说来是既无情又讽刺,如今换来如此结果,大家反而认为——是皆大欢喜。」
「死了个儿子——怎会是皆大欢喜?」
世间真有父母如此无情?
完全是出于扭曲,山崎说道:
「武士这行的伦理,若非奠基于这些歪理上,是无法成立的。唉,或许如此的不仅只是武士,但执著于扭曲而失去常理,绝对会造成差错的。」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统统该死。」
「没错。的确没有窝囊就该死,或不如人就该死的道理。同理,恶人就该死这道理也并不成立。总之再坏的混帐东西,死了理应也有人哀悼。但这家伙——却无人为其哀悼。」
你说可不可怜?山崎继续说道:
「方才我也说过这是自作自受,但不代表他就罪该万死。死了无人致哀,反而皆大欢喜,只能说——是此人咎由自取。无人为其决定人生,而是此人自个儿的选择。或许身为一介武士、沦为一个恶人、生为一名男子,不得不道守的规矩可谓形形色色,但或许为数稀少,在扭曲的武家中,仍不乏光明磊落的汉子。」
惟光明磊落,至难度日,曾任鸟见的山崎说道。不难想见,又市回答。
此外——山崎继续说道,并向又市劝酒。
又市几乎一点儿也没喝。
「顺利成事的岩见平七——也就是委托人。」
于事后脱藩了,山崎说道。
「脱、脱藩——?」
「不再当藩士,成了个浪人。」
「何必如此?返乡不就成个英雄了?」
「想必是参透颜面、名誉根本是毫无意义罢。事实上,阿又,疋田之所以不为盛行的诱惑所动——乃是因其已情钟他人。」
「情钟他人?难、难道…………?」
「是个男人。」
「那么,那少主的臆测——」
「没错,那恶意的臆测,其实猜中了一半。疋田有个同为男人的对象,只不过是将这对象给猜错了。」
「还真是糊涂——是否正是因此,才无法就此罢手?」
「当然无法罢手,毕竟人是错杀了。总之关于色道,那少主应该也是略有嗅觉。不——识错情敌杀错人,事情当然是没妥善收拾。」
至于对象是何许人,山崎语带感叹地说道:
「与疋田私通的并非其兄岩见左门,而是其弟平七。」
「那么,他们俩——」
因此被迫成了复仇者与仇人?
没错,山崎说道:
「那少主该嫉妒的,其实是岩见平七本人。意即——」
「本该死于其刀下的,其实正是这桩差事的委托人?」
原来如此。
「其兄——完全是给错杀了,归咎其因,其实是平七本人。想必是出于内疚,平七才会一心寻死罢。至于疋田,也无心同岩见厮杀。毕竟两人——」
早已互有情愫,山崎继续说道:
「杀兄之仇已无须追究。平七脱藩后,便与疋田相偕销声匿迹,毕竟表面上,疋田已于决斗中身亡,总不能公然返乡。想必是打算赴远处宁静度日,为其兄与少主悼念菩提罢。」
「是么?但——」
「如何?阿又,这回咱们干的——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差事,但托你那计策的福——」
损失是补平了,这武艺高强的浪人语气和蔼地说道。
这下,又市不知该如何回应。
总之,就别再苦恼了,山崎解开坐姿说道:
「倒是阿又,蛤蟆这道具,你选得可真巧。」
「巧——怎么说?」
「蛤蟆这东西令人嫌恶,正好符合这差事的需要。」
「符合需要?不过是个赶鸭子上架的选择罢了。」
「川津藩地处周防一带。该地相传有高逾八尺、口吐虹色毒气的大蛤蟆。虫鸟一触及这毒气,便于顷刻间丧命,为此蛤蟆所食。这蛤蟆每逢夏日——连蛇都吃哩。」
「蛙——也能吞蛇?」
「有道是穷鼠啮狸。不就和下克上同样道理?」
话毕,山崎放声大笑。
虽纯属偶然,又市也不由得为这巧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