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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巷说百物语 作者:[日]京极夏彦-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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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睦愤然转过身去,朝与阿缝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人赶得可真刻薄呀。」
  阿睦人才刚走,角助立刻现身。
  不——其实正是感觉到角助来了,又市才刻意将阿睦给撵走的。
  「我就是讨厌这些娘儿们,看了就教人消沉。」
  我倒认为她生得还算标致,角助随口评了一句,便在又市身旁坐了下来。烦人的娘儿们,生得标致又有何用?又市抱怨道。
  「算了算了。倒是阿又。」
  你这回又大显身手了,角助说道。
  「真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
  「的确教人难过。就连我自个儿都要瞧不起自己。」
  这可是实话。
  「唉——」
  这等真相,还真是做梦也料不到,角助先点了份丸子,接着又反复如此说道。
  「想不到——」
  的确想不到。
  「想不到真凶——竟然是那婆婆。」
  没错。
  持续向年幼的正太郎施虐,连个饭也不给吃,将之逼上死路的——
  竟然是他自己的祖母阿清。
  不仅如此。以虐待、胁迫、将前一个媳妇儿逼上死路的,也是阿清。
  后妻将继子虐待致死的推论——不过是宗八与十助自作聪明的误解。
  「只不过——我还真是参不透。对阿清面百,死去的娃儿并非继子,而是自个儿的亲孙子,怎会不疼惜?」
  想必是不至于不疼惜,又市说道。
  「既然疼惜,怎下得了这种毒手?」
  「这与疼不疼——应是毫无关系。」
  「难道是中了什么邪?」
  ——并非如此。
  「这与亲孙还是继子毫无关系,亦非中了什么邪才下此毒手。死了的是个年幼的娃儿,而非一个教人憎、惹人怨的恶徒。那婆婆对自个儿的孙子应是既没什么仇恨,也没刻意嫌弃。」
  「是么?但……」
  「别忘了那婆婆是在深夜时分请来大夫的——」
  这户人家可不是农家或商家,而是个官拜旗本的武家。
  外人对此事毫无所知,即便有心探究,也是无从。哪管孩儿是受虐致死还是惨遭手刃,欲掩饰根本是易如反掌,只消向上头谎称病死不就得了?
  即便如此……
  阿清却专程请来了大夫。
  根据宗八叙述,阿清曾执拗地要求尾扇,若是濒死便极力抢救,若已死亡便使之复生。虽不知是出于惊惶抑或后悔,至少证明阿清曾试图挽回无从挽回之过错。
  一旦发现业已无从挽回,阿清便下了决心极力掩蔽。但目的似非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罪行。
  而是为了——自个儿的儿子、媳妇儿及孙子着想。
  阿清对正太郎应是毫无恨意。
  「毫无恨意却粗暴待之,毫不嫌恶却持续凌虐——甚至因此夺了孩儿的性命,即使原本并无意下此毒手,情况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想必这婆婆——」
  自个儿也是饱受折磨,最后这句尚未出口,便教又市给吞了回去。
  「倒是这婆婆,对阿缝似乎是疼爱有加。」
  后来——
  获报阿缝人在番屋接受保护,阿清大为惊慌,也没命任何人陪同,便只身来到了番屋。
  这老婆婆推开番屋木门时的神情——又市注定是永生难忘。
  当时,西田尾扇与宗八、十助业已抵达番屋。曾与两人见过面的又市,以头巾掩面,蜷身蹲坐板间一隅。由于事前便盘算着要将众人齐聚一堂,又市打一开始便没隐瞒自己这双六贩子的身分。干这行的,大多系有头巾。
  又市就近观察起阿清的神色。
  看来阿清对媳妇儿的安危的确挂心。
  ——果真不假。
  又市如此直觉。阿缝失踪至今已近十日,这段时日这老妇是如何忧虑难安——全写在那一瞬间的神情上。
  一认出阿缝,阿清便快步跑了过去。
  志方却朝她肩头一按,促其止步。
  若非志方出手阻止,只怕这欺骗娃儿的把戏将遭阿清一眼识破。虽然在尾扇抵达前,假伤便由棠庵以手遮掩——
  扎在阿缝额上的绷带,也掩住了阿缝的五官。
  阿缝显然是狼狈不堪。
  想必是阿清的嗓音挑起了她的情绪,只见其肩头不住颤抖。
  眼见阿缝如此难安,又市不禁打起寒颤。若是阿缝不小心说溜了嘴——这场拙劣的局便要宣告失败。倘若理应忘了一切的媳妇儿,一听见婆婆的嗓音便要泄底,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或许是察觉了又市的担忧,一旁的棠庵连忙抱住阿缝的肩头。阿清则是两眼紧盯着阿缝。
  放手。毫无疑问,此人便是老身之媳妇儿阿缝,阿清激烈抗拒。夫人止步,此妇患有罕见奇病,志方劝阻道。
  一听见媳妇儿患了病,阿清立刻浑身僵直,静止不动。
  这下志方又救了又市一回。
  病?这可奇了,老身怎听说是自石阶跌落负了伤?——阿清诧异地问道,接着便望向站在后头的万三。没错,万三畏畏缩缩地说道:
  ——的确是负了伤。但——
  志方环视众人,接着才再度开口,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但此妇同时也患了名日头脑唇之奇病——
  众人顿时陷入一阵混乱,幸得志方制止,大家方才恢复平静。
  若是少了志方这同心,这回的局只怕要成不了事儿。
  尽管有再多事例佐证,头脑唇这奇病毕竟仍属无稽之谈。虽如棠庵所言——此类传言曾于某时期、某地域广为人所流传,但要问是否真可采信,想必答案也是否。光凭来路不明的老学究与双六贩子费尽唇舌解释,根本无法说服任何人。但若是由个同心在番屋内陈遖,可就要多出几分说服力了。
  若少了这个,便无法布置出这场唬得过贪欲过人的密医以及背负了旗本家门名望的老妇人的巧局。
  这回甚至连同冈引万三也给拖下了水。这多少为这场局添了些许风险,幸好万三是个生性极易上钩的好角色。
  由于事先已听取棠庵一番解释,志方得以清楚陈述这头脑唇究竟是何方妖物。想必志方兵吾这人生性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故叙述过程间将荒诞个所逐一释疑,反而能使其视无稽之谈为真。
  听着志方的解释,西田尾扇脸上的神情益形古怪。依棠庵所言,身为大夫的尾扇的确深谙医术,理应不至于采信志方这番说法。但略察言观色,便不难想像尾扇似乎多少听说过头脑唇这传说。而尾扇听过这说法一事,棠庵老早晓得。
  ——如此说来。
  那娃儿该不会是——?
  尾扇屏着气息喃喃说道,看来业已中了一行人的计。听到尾扇这两句话,待志方的解释告一段落,棠庵立刻接着补述道:
  ——如您所见,此妇业已忘却一切过往。
  ——不过。
  ——潜藏内心深处之悔意,使伤幻化为口,借此出声言语。
  ——根据此伤所言,此妇曾将继子虐待致死,并为此罪业后悔不已。
  ——不知所言何意?
  将继子虐待致死——
  一听见这句,宗八与十助立刻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志方警觉两人似是心中有鬼,间不容发地质问两人是否曾犯下勒索之罪。眼见一己动摇为同心所看破,两名恶棍也只能从实招来,浑身无力地倒坐土间,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两人的自白,教尾扇甚是愕然。
  看来尾扇对弟子与下人的背信,果真是丝毫不察。
  不过——
  眼见事态如此发展,最慌张的不是别人,竟是阿清。
  ——派胡言!
  阿清如此大喊。
  接下来,这老妇先向尾扇来顿斥责。
  你胆敢违背与老身所立之约,且竟还误解得如此荒唐——
  闻言,尾扇慌忙试图辩解。
  接着阿清又将矛头转向宗八及十助,厉声谴责两人的恶行。最后,才转头面向棠庵与志方辩驳道:
  ——两位所言听似有理,但阿缝所患绝非此奇病。
  ——阿缝并未杀害娃儿。
  ——绝无为此遭人勒索之理。
  ——老身这媳妇儿,心中绝无分毫恶念。
  阿清厉声说道,激动得连头发都晃动成一片凌乱。
  但棠庵心平气和地回答道:
  ——老夫人,请容老夫解释。
  ——此疾随伤发作。负伤不过是个契机。
  ——真正病因,乃暗藏内心深处、连一己也不察之恶念。
  ——若真如老夫人所言,此妇纯属清白,未犯杀害娃儿之罪。
  ——碰上这两人勒索,对未犯之罪,理应一笑置之。
  ——但此妇却依两人所言支付银两。
  ——即便并非真凶。
  ——或许内心深处亦曾怀凌虐、杀害继子之念。
  ——即便仅是微乎其微——
  仍算是有此纠结。
  故于此妇心底,杀害继子一事,可谓形同事实。
  误会,误会!阿清激动地辩解道。
  老身这媳妇儿是清白的,老身这媳妇儿是清白的——
  绝无此事。老身这媳妇儿绝无可能犯罪。
  错不了,必是如此,棠庵厉声说道:
  ——有罪无罪,已不容辩驳。
  ——此伤业已化为头脑唇,即是明证。
  阿清不知所措地望向志方。志方则是一脸苦闷地颔首肯定。毕竟志方也瞧见了那一开一阖的伤口——也就是那骗孩儿的道具。
  患此病者,必是苦痛难当,棠庵说道:
  必将经历剧烈痛楚。
  任由心中另一自我严词苛责。
  欲治此病——
  唯有消去纠结一途,棠庵说道。
  闻言,原本一脸惊惶的阿清先是沉思半晌,接着便端正了坐姿。
  看来老身也只能吐实了,阿清两眼毅然凝视着阿缝说道。
  在众目睽睽下。
  阿清两眼凝视着阿缝。
  阿缝,阿清朝自己的媳妇儿喊道:
  若汝心中真有纠结,原因必是——
  老妇正襟危坐地说道:
  ——杀害正太郎之真凶,实为老身。
  话才说完。
  阿缝突然高声呐喊,一把推开棠庵,站起身来。
  接下来——
  「老实说,我这蠢货完全想不出该如何迫使真凶吐实。还真多亏那老头帮了大忙。」
  「那老学究还真是个天生戏子。有时根本看不出他是作戏还是认真。」
  角助笑道。
  的确是如此。
  阿缝起身时,棠庵以手朝其额上一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假伤连同绷带一并剥除。活像演了闹剧一场,这骇人奇病头脑唇,瞬间便宣告痊愈。
  「不过。」
  角助两手抱胸地纳闷道:
  「我还是参不透。阿缝夫人一身清白,未犯任何罪业,她本人理应比谁都要清楚。即便如此,为自己没犯的罪遭人勒索——为何还要支付银两打发?」
  「这……」
  「我稍稍想了想,或许阿缝夫人早已发现婆婆实为真凶。只消稍加厘清,便知下女仆佣们压根儿办不到这种事儿,自然就属婆婆最是可疑。为何知情后仍刻意包庇,甚至甘心揽下不实之冤——」
  「我倒认为——或许并非如此。」
  这点的确教人纳闷。
  「说不定这女人,本身就是个二口女。」
  此言何意?角助蹙眉问道。
  「或许这女人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确藏有某些个灰暗、污秽的念头。」
  「灰暗、污秽的念头——?」
  「之所以应勒索支付银两,或许是相信自己亦有可能有此犯行。眼见两名恶棍如此指控,到头来——这女人在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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