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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解的手与脚。
正前方尚有四张榻榻米。其上置有道具箱、笔、水皿及坐垫。
房内更深处,则设有一不知祭祀何物的祭坛。
上回造访时没多留意,这下才发现各梁柱间串有注连绳,绳上等间隔地缀有纸御币(注36)。虽因房内昏暗瞧不清楚,但御币的形状甚是怪异,教人看不出是依什么形状裁制成的。
定睛一瞧,一枚御币微微晃动了起来。
「小右卫门并不在此。」
又市登时给吓得朝后跳了一步。
回过神来。
竟看见净瑠璃傀儡的嘴宛如梨子般裂了开来,眼球反转,头生双角,并露出满口獠牙。
「小右卫门并不在此。没听见么?」
所谓清脆如银铃,指的就是如此嗓音吧。
此时,大傀儡竟撑着小傀儡站了起来。
「来者何人?」
「你——你——」
竟是个活人?
「小女留守此处,不容汝擅闯空门。尽速报上名来。」
「我、我乃——」
只见这具傀儡将操弄手上的净瑠璃傀儡朝前一凑,凑近了又市的脸颊。
「我——是个小股潜。」
「何谓小股潜?」
「就是个骗徒。」
话毕,又市逐步退向入口。
这具傀儡——不,这个貌似傀儡的小姑娘则朝前跨出一步。
「不过,这位小姑娘,我可不是个普通的骗徒。」
又市又朝后退了一步。
「而是擅长化实为虚,化虚为实的——」
又市已退至走道。
「小股潜,名曰又市。小右卫门,你可听见了?」
又市转过身来。
只见走道另一头冒出一抹黑影。
「小伙子,怎么又是你——?」
「我可不是什么小伙子。」
小鬼头,可别放肆,黑影语带威吓地说道:
「胆敢乘我外出时擅闯家门,你可真懂得规矩呀,又市。犹记我曾警告勿再来访,无事登门,当心惹祸上身。」
「倘若无事,何须来访?上这鬼地方哪有什么乐子?倒是,小右卫门,瞧你现身的时机——该不会是自阎魔屋一路跟踪我至此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右卫门身旁燃起一盏烈焰,看来宛如鬼火。
「噢?这就是小右卫门火什么的?喂,威胁我可不管用。」
「威胁——岂止威胁?」
「难不成打算杀了我?」
「这就看你的造化了。」
「哼,少给我逞威风。如何?小右卫门,难不成你怕了?把我给杀了呀?反正也不过是个没没无闻的无宿人。喂,小右卫门,你可说来听听,究竟杀了多少无宿人?今儿稍早那些家伙,想必也死在你手上了。算算数目如此惊人,再添一个又何妨?放马过来罢,快把我给杀了。」
杀了我,只右卫门可就开心了——又市说道。
火焰倏然消失。
霎时四下一片黑暗。板间的蜡烛亦悉数灭熄。
「果然有点儿气势。不过,又市,可惜你收尾过于天真。倘若挟那小姑娘为人质——咱们可就势均力敌了。你为何没这么做?」
「因为这有违我的原则。小右卫门,话说回来——」
又市望向板间,发现那小姑娘早已消失无踪。
幽幽月光白天窗射入屋内,在地板上映照出一片方形的熠熠白光。
「——也不知那小姑娘是何方神圣,挟为人质,可不保证有效。」
「有道理。毕竟尚难辨明她究竟是不是我的亲人。那么——今儿个所为何来?听你方才那语气,似乎知道了不少事儿。难不成是眼见我为你的同党报了一箭之仇,前来酬谢的?还是发现自个儿已无计可施——前来求我助你保住小命?」
「你这番话说得可真蠢。」
「蠢?哪儿蠢了?」
看不出小右卫门身在何方。
手不见五指、仿佛十八层地狱般的黑暗怒喊道:
「报一箭之仇?这玩笑也说得过火了吧。小右卫门你这哪叫报仇?不过是杀戳罢了,况且,还是无谓的杀戮。」
「无谓的杀戮?」
「正是无谓的杀戮。死在你手上的,是既无权力,亦无家产,更无身分的无宿野非人,无一是遭撵出社稷、贫苦无依的弱者。小右卫门,杀害这等人,可值得高兴?你习得那一身绝活儿,难道就是为了杀害弱者?」
又市的嗓音为黑暗所吞噬。
「没错。」
黑暗回答道:
「一切正如你所言。然而,这些弱者——又做了些什么?这些家伙所犯下的罪行,可是天理难容。虽说都得怪那魔头的指使——但勿忘这些家伙教多少人饱受磨难,又教多少人命丧黄泉。这些事儿,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同伙就有数人遇害,也看见了遭垂挂示众的尸首。难道即便如此——你还要我放这些家伙一马,只因他们是弱者?」
「我没说过要放他们一马。」
而是该教他们收手,又市说道。
「没错。所以,我不是教他们收手了?」
「但瞧瞧你用的是什么法子?难道只要杀几个人,就能教他们收手?」
又市怒喊道:
「他们不过是卒子,不过是只右卫门的傀儡。除去一个卒子,立刻有其他卒子替补。你杀得愈多,只会让更多家伙受只右卫门迫使。小右卫门,难不成你打算一路杀下去卜将这些家伙赶尽杀绝?正是为此,我才问你究竟打算杀多少人。」
「那么,又市,我倒要问,这些家伙为何甘愿供那魔头差遗?」
不正是受胁迫?黑暗说道:
「不听从便要遭折磨,甚至遭杀害,是不是?我的盘算,可不是除掉那魔头的卒子。正如你说的,这些家伙愈是拔除,只会繁衍得愈多。但倘若让他们知道听那魔头差遗、为那魔头作恶也得丧命——结果又是如何?那些家伙作恶可不是出于自愿,想必也不甘冒生命危险接受那魔头指使——」
「并非如此,小右卫门。」
又市跨开双足,与黑暗对峙。
「你错了。御灯——小右卫门。」
此时——一盏烈焰倏地燃起。
火光在黑暗中照耀出一张满面胡须、威严十足的脸孔。
「小右卫门,你这番话,乍听之下似有道理,实则错误百出。那些家伙之所以任只右卫门指使,并非纯然出于畏惧不从便将遭弑。听命受死亦在所不辞——便是铁证。若是贪生怕死而听命行事的窝囊废,岂可能甘愿拱手让出性命?这你难道不好奇?」
供只右卫门差遣的弱者,似有某方面希冀只右卫门的帮助——
没错。犹记棠庵曾如此说过。
黑暗中接连燃起几盏烈焰,挂行灯(注37)也点上了火。
「彼等必有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么,你自己又是如何?以这能将米仓炸得灰飞烟灭的绝技杀害这些家伙,试图以恐惧制止其犯行——你以为就能逼人屈从?」
「无法拒绝的理由——所指为何?」
「我不正在找这理由?」
挂行灯接连亮起,将走道照耀得益发明亮。
火光映照下,一个一身火事装束的魁梧汉子霎时映入眼帘。
身旁还站着那仿佛逼真傀儡的小姑娘。
「又市,见你话说的颇有道理,就饶你一命。让我好好见识见识——你这小股潜有多少能耐吧。」
「哼,若是要我谢你开恩,我可不从。顺带一提,人尽皆知你在暗处是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坐拥如此权力——此事竟然还得亲自出马,为何不差遗手下为之?」
「我并没有手下。」
「嗅?」
「凡助我者,尽是出于对我的恐惧。但——」
毕竟无人胆敢触怒那魔头,小右卫门说道:
「于暗处生息者,对这等事儿避之唯恐不及。除了上回鬼蜘蛛那等凶徒,都应循守着视而不见的江湖规矩。近五年内,胆敢挑衅那魔头的——」
仅有你们一伙儿,小右卫门说道。
「近五年内——?难道只右卫门兴风作浪,打五年前就开始了?」
那不就是遭枭首示众后没多久的事儿?
「那么,小右卫门,你自己又是如何?咱们非道上高人,不谙什么江湖规矩。至于你——不是该十分清楚才是?」
「我——同那魔头结有梁子。」
「什么样的梁子?」
「那家伙——杀害了这小姑娘的爹娘。」
小姑娘闻言,依然像个傀儡般动也没动。
「这岂不是挟私怨报复?」
我又何尝不天真?小右卫门回道。
「噢?」
小右卫门语带笑意地说道:
「之所以扶养这小姑娘,并代其报杀亲之仇——并非为了银两,亦非出于义愤,纯然出于天真。这并非身在江湖者当为之事,因此无意求人相助,即便开口求助,想必也无人愿意代劳。总之——你这番道理,我是懂了。」
「真懂了?」
「当然懂了。又市,既然让你给说服了,就依你的法子行事。既然定了——咱们就单刀直入地说吧。那损料屋,如今还剩下多少人?」
「仅余——三人。」
——这又怎了?
「你的推论不假,在浅草外围之所以得以脱身,的确是我以火药袭击那伙徒众,人命应是没出,至多不过受了点伤。毕竟人数如此众多,不如此无法收拾。幸好附近并无可能遭殃及的民家。接下来——我便一路尾随你们俩。」
「尾随我们俩?难不成你打算当个护弱的大善人?」
不都说我天真了?小右卫门说道:
「总之,既然那魔头决意取你们的性命,只消尾随你们,迟早能逮着他的尾巴——老实说,我原本是如此盘算。因此直到你步出店门为止,我都在店外守候。」
「那么——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不同于稍早那栋破屋子,店家位于大街上。若有大批无宿野非人群聚而来,必将引起轩然大波。何况这下子町方戒备森严,火盗改亦不敢懈怠。」
「只右卫门哪会在乎?根本不愁没卒子可差遗,且用完即抛也不足为惜。」
「的确如此。然即便对牺牲不以为意,想必也不敢贸然坏事。倘若失败一回,接下来可就愈发难办。若要遗人袭击,必得乘夜为之。想必你们那损料屋,已撑不了多久了。」
天明前必将遇袭,小右卫门说道:
「况且,人数将会相当可观,应不少于昼间那回的两倍。」
「噢——」
再度遇袭早可预测,但若人数加倍,山崎还护得了店家么?
不,店家就甭守了,只须助阿甲与角助逃往长耳居处——
「阿银,这儿交给你看守。」
小右卫门向傀儡般的小姑娘说道,接着便转头望向又市。
「还在磨蹭个什么劲儿?咱们上路。」
话毕,小右卫门转身迈步。
这回下手会轻些,但免不了要死上几人——只听他边走边说道。
【柒】
睁开双眼,一片稀疏的芦苇帘子霎时映人眼帘。
帘子的缝隙间,可看见一个又圆又白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高挂天际、熠熠生光,难道是太阳?
然四下却是一片黑暗,看来此处似乎位于地底,
一坐起身,脑袋便碰上了帘子。抬起头来,看见一轮洁白的明月。
此处是何处?这可是个家哩,只听见山崎的嗓音回答道。
「大爷——」
只见山崎正躺卧一旁的草蓆上。
「此处是在下的居处。虽然称不上是个像样的住所,下无榻榻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