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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坂只右卫门在游街示众后,终于死于枭首示众之刑。
只右卫门旗下的无宿人三佐,则遭处磔刑(注47)。
世间就此恢复平静。
——还是输了。
到头来。
——又丢了两条人命。
原本已死了不少人。为了让此事落幕,又多赔上了两条人命。到头来究竟死了多少人?山崎寅之助、角助、巳之八、阿睦,大伙儿全都死了。久濑棠庵依然行踪不明,不知他究竟是生是死?抑或两者皆非?
总之,这辈子与棠庵是无缘再见了,又市心中有如此预感。混在人群中望着示众首级.又忆起棠庵的一番话。
先生平日常言——
凡事均可能不牺牲人命,便得收拾——
然而,这回却没能如此成事。又市终究违背了棠庵的期待。
——不过。
至少得以一窥只右卫门的样貌。
这首级,便是只右卫门。
原本无从窥见的真面目,如今正赤裸裸地曝晒于大众眼前。此人便是只右卫门,瞧他这满脸横肉的长相再心狠手辣到头来也是这结局这个混帐东西早该死了这一脸凶相的家伙究竟祸殃了多少人这下真是大快人心哪——大伙儿终于能安心度日了。
看热闹的人群七嘴八舌地说道。这就是江户坊间的心声,形同毫不负责的随口设骂。不过,这样也好。
——老头子,你说得没错。
坊间言传——皆是谎言。
没错,皆是天大的谎言。
直到沦为示众首级为止,此人并不是只右卫门。
又市再度望向首级,端详起这生有一双浓眉、坚毅嘴角的脸庞。
此人并非只右卫门,而是又市寻觅多日的御行。
——好不容易教我找着。
「你竟然就这么死了。」
又市低声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刑场。
山崎遇害当日——
于本所的贫民窟内遭到大群无宿野非人包围的又市,因着这御行突然到访,九死一生地逃过一劫。
一见这御行的长相,以三佐为首的数名无宿人——应是这伙人的头儿——惊讶得浑身僵直。待御行解开缠腰粗绳,又有更多人为之动摇——
只右卫门大爷,三佐如此高喊一声,众人也纷纷随之呼喊——到头来,所有无宿野非人均虔敬地伏地叩首。
原来此人便是只右卫门。
不,其实不过是貌似只右卫门。
御行踏着稳健步伐,自跪地的众人间走向又市面前,默默不语地鞠了个躬。接下来,又端详起小屋内山崎的遗体,一脸悲怆神情。
汝等以为,敝人喜好残虐杀生——?
御行问道。
但,只右卫门大爷——三佐抬起头来,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吾等确有收到久无音讯之大爷书信,命吾等杀害此人——
那书信,必是他人伪造,御行语带怒意地说道。三佐吓得浑身僵直。
然该书信印有只右卫门大爷之印记——
可是这个?御行指着自己的肚子说道。只见其腹上有个怪异纹身。
三佐再度伏地叩首。
御行又开口说道:
此等文书,仿之甚易。然吾人身有此一稻荷圾印记,又是如何——?
这难道可轻易仿造?抑或汝等视投书者为真,吾为假——?
难道忘了吾之相貌、嗓音——?
小的不敢,只右卫门大爷,三佐额头紧贴地面回答道。
似有人图谋不轨,假冒吾名行骗——
看来吾潜身多年,实对诸位造成困扰——
接着便面向众人宣布:
吾乃稻荷坂只右卫门本人是也——
众人一阵欢呼,十指交握于胸前,向御行膜拜祈祷。
御行以洪亮嗓音继续说道:
今后严禁一切杀生——
亦严戒为害、盗窃、诈欺——
或无须严守王法,然切勿悖违天理人伦——
勿忘汝等虽无身分,但仍不失为人,御行高声说道:
凡为人者,均须顺应人伦——
不论身分,不论阶层,有违人伦即为罪业——
吾将为诸位洗刷前罪——
闻言,众人一片哗然。
万万不可,只右卫门大爷,三佐与身旁数人抬头说道:
吾等为恶徒所惑,助纣为虐,岂可由只右卫门大爷代吾等背负罪业——?
自身罪业,应由自己来偿——
没错,没错,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紧接着,众人纷纷忏悔自己杀了什么人,偷了什么东西。是自己下的毒手,是自己犯的罪业,该由自己偿还——
绝无此事,御行说道:
汝等不过是承继了吾所背负之罪业。
难不成,汝等认为这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也得偿罪?御行指向跪坐三佐身旁的美铃问道。三佐闻言,霎时脸色一片苍白。
她不过是听从小民指使,罪在小民,三佐说道。
不,归根究柢,众人为恶之因实为吾,故此乃吾之罪——
吾这就前去赎罪——
大人请留步,只右卫门大人请留步,众人纷纷阻止道。
诸位无须留人。吾早为——
早为遭斩首示众之身。
接下来,御行步入小屋,静静将山刀自山崎颈子拔出,举起五钴铃说了一句:
御行奉为——
语毕,又摇了一记铃。
接着又唤来三佐说道,诸位务必厚葬此人。三佐回了一句小民遵命后,便望着山崎的遗体,直喊对不住地哭了起来,并向御行乞求道:
请大爷允许小民同行——
说服众人相信投书者,乃是小民—
教唆孙女杀害寅之助大爷者,亦是小民——
罪业如此深重,小民已无颜苟活,三佐说道。
御行深思了好一阵,接着又望向又市。又市脑海里一片混乱,此人的确该为自己所为悔恨不已,竟唆使年幼娃儿充当道具,在又市眼前杀害了山崎。原本还又说又笑的山崎,如今已成一具死尸。
然而。
又市对其竟涌不起一丝恨意。
起身罢,眼见三佐不住叩首好一阵,御行这才一脸悲怆地吩咐道:
后日早朝卯刻(注48)前,一人至根津六道稻荷堂来——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三佐额头紧贴地上,不住致谢。
此情此景,着实悲戚。
御行一步出小屋,便向本在祈祷的众人宣告,今后,诸位尽管安心营生,接着又转向又市说道—走罢——
又市便在御行引领下,穿过不住祈祷的大群无宿野非人。
虽不知将被领往何处,但不知怎的,又市心中却没有丝毫不安,有的只是无从消解的伤悲。
沿途,御行解释了一切。
御行名日宗右卫门。
乃一文字屋仁藏为压制只右卫门而祭出的致胜绝招。
宗右卫门乃公事宿世话役只右卫门之挛生哥哥。
孪生子被视为不祥的畜生腹(注49),常交不同人分别抚育。故此,只右卫门长于江户,宗右卫门则于他国成长。一文字屋虽栖身京都,却获知此一不为人知的过往,为此耗费半年觅得宗右卫门。眼见这惊人魄力,教人益发对其心生畏惧。
仁藏思得一策,以宗右卫门抑制暴徒,封住魔头诡计。
宗右卫门幼年被送至尾张(注50)某一寺庙,并被育为寺男(注51)。住持辞世后,他便离开寺庙,以御行之身营生。虽未出家,仍是个深谙佛学的佛教徒。
仁藏邀宗右卫门前往大圾解释全事缘由,并求其协助。
宗右卫门亦是个同贫下人等共同生活的无宿人。获悉江户之惨况,宗右卫门甚是痛心。
从不知吾竟有兄弟,今日听闻此事,甚是惊讶,宗右卫门表示。
仁藏所生之计,大致如下。
只右卫门已死。业已不在人世。
对此事实视而不见,称其尚在人间,便得以操弄无宿野非人。
亦即,冒名者本无形无体,绝不可能以自身面貌示人。
若是如此,将活生生的只右卫门推上舞台,劝说众人勿再为恶,或有可为。
眼见血肉之躯现身,必能吸引徒众心之所向。如此一来,无形无体之冒名者,便形同遭剥除手足一般。
如此一来,无须斩其手足,只需断其头便可。
宗右卫门爽快应允。
对宗右卫门而言,假冒只右卫门之名行骗者,形同其弟之仇敌。
况且,宗右卫门笃信佛教,对此种大逆不道之犯行自是深恶痛绝。
其弟只右卫门亦是善人。看来兄弟俩不仅是样貌,连性子也颇为相似。
此外,尚有一事相告,宗右卫门说道:
敝人实已来日无多——
宗右卫门患有不治之症,深知余生之日已是屈指可数。
区区一介乞食御行,两袖清风、无亲无故苟活至今,死前至少该为社稷谋福——宗右卫门如此说道。
获得允可后,仁藏便于宗右卫门腹上纹身。
纹的图案,乃是只头上戴着骷髅的狐狸——
此图即为稻荷坺之印记。至于只右卫门为何纹上此一古怪图案,且非纹于背上,而是腹上,如今已无从知晓。然不难想像,对认识只右卫门者而言,此无法抹除的狐狸纹身应是个深植记忆的特征。
命无宿人行恶的书信上,似乎也印有此一图案。三佐等曾与只右卫门熟识者之所以坚信投书确为其指示——想必也是信上印有此一图案使然。
想必仁藏是自由冒名只右卫门者魔掌下逃至大坂的铸挂屋(注52)——即该为仁藏所救者那头听来的。
欲扮只右卫门,便须有此纹身。换言之,由于有此纹身,长相本就神似之宗右卫门,必能顺利化身只右卫门本尊。
宗右卫门就这么成了只右卫门。
仁藏之计,终于得以付诸实行。
然而,终究太迟了。
毕竟耗费了半年光阴。不,查出宗右卫门行踪,觅得其人,又精心策划此一妙计,半年并不算长。然而毕竟是太迟了。
该魔头——即冒名之只右卫门,察觉了仁藏的存在。据说,奉仁藏之命暗地潜入江户者,悉数惨遭杀害,使仁藏难以再遗人赴江户。当然,也不能同又市一伙人联系。若为敌所察,阎魔屋必将难逃其魔掌。对仁藏而言,不与暗处往来之阎魔屋已然是最后一片城池。
然而,总不能继续坐视观望。
只得由宗右卫门只身赴江户。
汝之大名,敝人早有耳闻——宗右卫门说道。
仁藏告知宗右卫门,遇事可向阎魔屋求助。但亦告知,事成之前不宜有所接触。仁藏果然审慎机警,这指示甚是正确。
敌方若察觉宗右卫门与仁藏有所关联,必将对阎魔屋心生疑虑。而阎魔屋若已为敌方所袭,则宗右卫门亦可能遭池鱼之殃。不论是孰者,计策均将失败。
阎魔屋早已遇袭。不,在宗右卫门抵达江户时,阎魔屋业已遭到这魔头的攻击。
又市与棠庵目击宗右卫门时——
阿睦已惨遭毒手。
巳之八也已遇害。倘若宗右卫门直接造访阎魔屋,必将遭敌方杀害。
先在江户城内走一遭,撒撒纸札,仁藏曾如此嘱咐宗右卫门,
事前下此指示,仁藏行事果然谨慎。
一如仁藏预想,又市也察觉了纸札的意图。
然而,又市却迟迟未能与宗右卫门有所接触。之所以遍找不着,乃因除了又市,尚有一人读出了纸札的暗号。
此人便是长耳仲藏。
仲藏乃一玩具贩子,平日以雕造孩童玩具为业,偶尔亦印制妖怪纸札。此外,与戏班子也甚是熟络。故此,有人四处抛撒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