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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留的相当不妥了;虽然看不到盛锦如本人,从里头的声响也能大概猜测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多么疯狂和混乱——盛锦如是大家长;人前一丝不苟,架子端的极高;绝对容忍不了让小字辈看到自己失仪的一面的;如果她发现自己还留着……
石嘉信打了个寒颤;原地僵着不动,连呼吸都放的很轻;生怕被里头的盛锦如给发觉了,他听到剧烈的喘息声,接着是痴傻般的笑,再然后是疯狂的喃喃呓语:“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已经赔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石嘉信心里猛的打了个突:两个女儿?从来没听说盛家婆婆有两个女儿啊,不就盛清屏吗?何来两个之说?
顿了一会,又听她翻来覆去地念叨,一会说一个女儿,一会说两个女儿,一会说一个儿子,一会说两个儿子,石嘉信明白过来,心说原来是神智有点不清醒了。
又过了一阵子,里头的声音渐渐歇了,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上床的吱呀声,石嘉信知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灯灭了。
黑暗中,石嘉信长长舒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更大的疑窦浮上心头:盛家婆婆口口声声的那个“你”,到底是谁呢?莫非是指……秦家?
一大早,岳峰就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去到窗前一看,才发现院子里的人出奇多,除了盛锦如,昨晚见到的几个老婆子几乎都在院子里忙活,簸米的簸米,扫地的扫地,还有一个拎了口平底锅出来,拿铲子敲打锅底的锈垢的,栅栏门开着,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正从身上卸下大的背筐,背筐上蒙了层白布,一掀都是腾腾热气,几个年轻点的女人探头往筐子里看,说什么的都有。
——“今天吃什么?”
——“馅儿的包子吗,马菜的吗?”
——“粥糊了底吧?闻起来一股焦味……”
……
过了会,几个男人原路下去了,那几个女人各自背起背筐,都进了盛锦如的那间屋子,开始还能听到搁碗摆筷的声音,后来就安静了。
岳峰看的纳闷,瞅瞅手机,都八点多了,上门求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也没心思继续睡,过去把季棠棠给晃起来了,出门洗漱的时候,那个敲锅底的老婆子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嘴巴朝盛锦如的房门努了努:“收拾好了吃饭,大姐有话交代。”
岳峰暗叫惭愧,自己跟季棠棠两个怎么说也是年轻人,兼之不受待见,不勤快表现也就算了,还要人家吃喝端在桌上候着,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他赶紧拉着季棠棠从院子角落的水缸里舀水刷牙洗脸,洗漱的时候,想着居然还能给供饭,这盛家人还挺不错的。
岳峰洗的快,先漱了口回屋,收拾的差不多了出来,季棠棠还在水缸前头折腾,岳峰心说这是刷牙呢还是绣花呢?走近了一看,险些没叫她给气晕过去。
她牙已经刷好了,正在漱口,但是不知道已经漱到第几遍了——含了一腮帮子的水不一口吐掉,在那鲸鱼喷水一样,嘘的出一条水线,然后转个方向,嘘的又吐一条水线……
岳峰气的牙都痒痒了:你以为你是喷泉是吗?
这时候,季棠棠也看到岳峰了,明显是被吓了一跳,含着一口水也不敢吐了,岳峰也不说话,端看她接下去怎么表现。
僵持了一会之后,季棠棠又发挥了极其厚脸皮的一面,她异常淡定地把水给吐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还如释重负地啊了一下,那意思是:好累啊终于洗完了……
再然后越过岳峰,若无其事地端着牙具回房了。
岳峰看着她的背影叹为观止。
原本以为,盛锦如的屋里应该是一大桌子的人围着吃饭,进去了才发现,只有三两个老婆子陪着盛锦如说话,刚才看见的那几个背筐的年轻女人都不在,仔细听,里屋也不像有人的模样。
怪了,没见那几个人出去啊,难道盛锦如的屋子还有后门?
岳峰知道自己是外人,也不好多问,拉着季棠棠坐下,帮她盛了粥,又把馒头掰开了夹了咸菜递给她,盛锦如一直在对面冷眼看着,不说话,偶尔抿抿嘴角,每次抿起,都带起唇角一道很深的刻线。
等岳峰把季棠棠照顾的差不多了,盛锦如忽然说了句:“石嘉信跟你提过九铃音阵的事对吧?”
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岳峰心里咯噔一声,连饭都没心思吃了,斟酌着问了句:“是可以给小夏治了吗?”
盛锦如没立刻回答,她从腰袋子里头抽了块皮子出来,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水烟袋的黄铜烟嘴,好像是故意在吊岳峰的胃口,岳峰纵使再沉不住气,脸上也尽力摆出一副恭恭敬敬服服帖帖的神气,过了会,盛锦如终于开口了。
“治她这个毛病,最少也得三天。每天的日出之时、日中之时、日落之时,三个时间进音阵的音眼,九种铃,九个时段,用九种正音祛除她脑子里那些让她痴傻的邪音,这三天,你爱去哪去哪,不要留在这碍事。”
岳峰愣了一下,脱口说了句:“我不能跟她一起吗?”
盛锦如冷笑着一字一顿:“石嘉信没跟你提过吗?只有盛家的女人才能进溶洞。”
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无理,岳峰心里挣扎的厉害,一方面知道自己确实不适合进去,另一方面又强烈觉得不管任何时候,跟季棠棠分开,都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足足三天不见,三天时间,盛家如果包藏祸心,得能做多少小动作啊?万一她们把季棠棠转移个地儿关起来,自己找一辈子都未必找到。
他提了个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理由:“棠……小夏她现在神智不清,不认别人的,我如果不陪着,她不会跟陌生人走的。”
盛锦如的眼底掠过很浓重的讥诮之意:“这个我管不着,要么就不治,这世上多再多的傻子,都跟我们没关系。”
岳峰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开始用餐,季棠棠已经吃饱了,歪着脑袋看他吃,看了会之后打了个呵欠,又转头去看盛锦如,估计是吃饱了心情好,居然冲着盛锦如笑了一下。
盛锦如脑子一懵,恍惚间,忽然觉得她这一笑,眉眼像极了盛清屏小时候,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她自己都给吓住了,拿着烟袋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季棠棠可管不了这么多,她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乱笑,几乎对桌上的每个人都笑了一遍,又转回去看岳峰吃饭,盛锦如脑子里嗡嗡的,嘴唇不受控的翕动着,她看了季棠棠半天,再开口时,语气忽然和缓下来,对着岳峰说了句:“也不是三天都见不到,日落之后她就不用待在洞里了,你想见她,到时候在门外等,会有人把她领出来的。”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吃完饭,岳峰比比划划跟季棠棠沟通了很久,还找了纸笔写字给她看,磕磕绊绊把要她做的事给大致说清楚了,季棠棠一搞明白要她跟几个老太婆走,眼圈立马就红了,抱着岳峰的胳膊不撒手,岳峰搂着她哄了好大一会,还给她画图,意思是自己会在这等,又许诺带她拔花玩儿,还会买虾给她吃,她就是不同意,过了会岳峰也急了,加上盛锦如和几个老的就在边上看着,他这哄来哄去的自己也不自在,末了气急败坏,直接写了句狠的。
“不听话不要你了!”
季棠棠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她抓起桌上那张纸,两手摁着蒙在脸上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岳峰心都要叫她给哭碎了,几乎就要心软的时候,季棠棠忽然腾地站起来,伸手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然后哽咽着走到盛锦如边上去了。
岳峰让她这一巴掌拍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盛锦如冷眼看着,脸上不动声色,眼底的神色却异常复杂,过了会向边上的一个老太婆使了个眼色:“带他去山下的村子,实在想见,晚上再上来领人。”
临出门前,岳峰回头看了季棠棠一眼,她估计是被他刚才那句“不听话不要你了”给气着了,打了他一下还嫌不够,连看都不屑看到,头昂的高高,跟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似的,岳峰心里暗暗好笑,又有点欣慰:这样也好,她心里带着气,总比哭哭啼啼难受的强。
盛锦如坐着不动,从半开的窗子里看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那个老婆子带着收拾好行李的岳峰出栅栏门了,盛锦如盯着他们的背影看,直到两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下行的隘道之间。
除了盛锦如和季棠棠,屋里只剩下两个老太婆了,其中之一就是昨儿晚上纳鞋底的那个,她看着盛锦如,问了句:“大姐,现在就带屏子的女儿进洞吗?”
盛锦如嗯了一声,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对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忽然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的手跟鸟爪一样,摸在脸上怪难受的,季棠棠很是反感,但是想到岳峰刚才跟她说了很久“要听话”,皱了皱眉头还是忍了。
盛锦如叹了口气,缓缓把手又缩了回来,说了句:“这丫头太依赖那个男人了,即便治好了,也不会安心留下来的。”
那个老太婆点头:“可不是,大家伙都看在眼里了。都说患难见真情,屏子的女儿现在这样,他还能这么照顾着,想必感情是真不错,硬拆是拆不了的,如果丫头像她妈妈当年那么犟骨头,就更难了。”
盛锦如笑了笑,怀里抽出条黑绸巾,摊在膝上叠成了长条状,然后伸手把季棠棠往前拉了拉:“小夏来,外婆帮你蒙着眼睛,一会黑,你会怕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绸布蒙在季棠棠眼睛上,没有岳峰在身边,季棠棠倒也很少闹了,很有点听之任之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意思,盛锦如推着她转了个身,把绸布在她脑后打了个结,一边打一边吩咐那个老太婆:“我也知道……到底是我们路铃这一脉不争气,一个两个,为了男人神魂颠倒的……盛夏是屏子生的,我是一定要留下来的……至于那个男人,你跟下头村里的人通个气,不管用什么法子,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我也不想小夏再有机会见到他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之后,盛锦如牵着季棠棠的手带她进屋,或许是因为天生的血脉感应,肌肤的触碰居然让盛锦如的身上起了轻微的颤栗反应,进屋这短短的时间,她居然有恍惚的错觉,觉得自己牵的不是季棠棠而是屏子——就像无数次梦里的那样,给屏子梳了头,擦干净脸,抹上香喷喷的雪花膏,然后拉着手,那时候屏子的手胖嘟嘟的,香香嫩嫩……
只是后来,屏子怎么就忍心走了呢,屏子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走了之后做娘的会有多痛苦多难捱吗?待在盛家真的让你这么难受吗,以至于杀了看门的嬷嬷都要逃出去,那个男人有这么重要吗?比生你养你天天念叨你的娘还重要吗?
盛锦如布满了皱纹的老脸有些微的痉挛,眼底忽而是难得一见的祥和慈爱,忽而又转作咬牙切齿的凄厉恨绝,直到辄辄拖动桌子的声音传来,她才清醒过来:两个老婆子正躬着身子挪开角落里的桌子,其中一个蹲□子,把桌子底下那块和旁边毫无二致的地皮卷毯一样卷起了一块。
地皮下头,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板,边上有个锁槽,那老婆子取下脖子上挂的一枚老式铜钥匙,伸进去一摁一拧,石板像是被什么机关带动,辄辄往一边移开了,移开之后,下头还有一层铜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