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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没话找话:“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女眷用来走的路;去拜访公子的客人,都走西边游廊,直接去了竹声院。”
梅雪瞧了徐韩氏一眼,笑着问道:“听说你们公子内宠颇多,客人能直接进竹声院?”
婆子一听便笑了:“竹声院还分内院外院正院偏院呢!公子的姬妾都住在内院的偏院里,客人如何撞得着?”
梅雪一脸受教的表情,长长地“哦”了一声。
这时候一串凉轿逶迤而来,立着的梅雪她们几个忙给这些轿子让路。
轿子走近,徐韩氏认出是国公夫人舒氏的几个娘家嫂子和侄女,忙起身行礼。
舒氏甚是傲慢,只是微微颔首,连轿子都没停就过去了。
徐灿灿悄悄看了徐韩氏一眼,发现她面容沉静,丝毫没有受辱愤怒的迹象,不由对这种唾面自干的涵养佩服极了。
带舒氏走远,婆子才继续引着徐府一行人往前走。
此时傅予琛已经和皇太子傅予珏并排躺在清风阁内的躺椅上,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湖上清风。因为太子五行缺水,永安帝就令人毁掉东宫南边的宫殿挖土引水,形成了一个占地百十亩的清尘湖,并在湖心岛修了亭台楼阁,好让太子夏季过来避暑。
位于二楼的清风阁,四面悬空围着栏杆,此时犹带湿意的湖风吹拂着四面的白纱,真如仙境一般。
太子静静躺着,虽是夏季,瘦长的身体却依旧穿着白色绣银龙的夹袍,白里透青的脸已经瘦得快成骷髅了,嘴唇也泛着紫。
太子的亲信太监马不凡先把围着清风阁守卫的禁军集中在一起低声训话,看他们各回各位之后才用托盘端着切好的西瓜蹑手蹑脚上了梯子。托盘里搁着两个水晶盘,一个里面放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银叉子;另一个水晶盘里放着切好的西瓜,紧密地排列着。
把托盘放在太子和傅予琛中间的椅子上之后,马不凡轻轻叫了声“殿下”。皇太子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对他来说,即使是做睁开眼睛这个动作也是累的。
马不凡开始用银叉子叉着小块的西瓜喂皇太子。他是一个极清秀的太监,看上去二十一二的模样,看着皇太子的眼神专注极了,每喂一块都凑上去瞅着,恨不能替太子嚼好再喂。
对于马不凡有些暧昧的行为,傅予琛好像没有看见,他坐了起来,拿起西瓜吃了起来。
马不凡离开之后,傅予琛侧身看向太子:“大哥,不如和我去下面走走吧!”他没有自称臣弟。
太子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笑:“我如今还能走得动?上来时都是太监抬上来的。”
傅予琛看着太子,虽然依旧沉静,可是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对他来说,太子是大哥,是他的保护人,是他的亲人,三年前也是太子救了他的命,他并没有像人们猜想的那样,盼望着皇太子早日归西。
太子睁开眼睛看着傅予琛,枯瘦的手伸出来握住他修长有力的手,眼中满是恳求,声音却极细微:“小琛,以后帮我照拂梁氏……若你的孩子多,就过继给她一个,让她有点寄托……至于马不凡,你让他随我去就行……”好不太容易说完这遗言一般的话,太子就支撑不住了,闭上眼睛喘息着,握着傅予琛的手松开了。太子妃梁氏是他的舅家表妹,他不忍心自己薨后表妹也殉葬——大梁是有后妃殉葬的先例的。
傅予琛伸手握住他的手,脸埋在太子手上。
太子是先皇后梁氏所出,在娘胎里的时候梁皇后就中了剧毒,后来虽在临死前生下来太子,太子却一直病病恹恹的,熬到了如今,已是很不容易。毒害先皇后的三个妃子都出身高门,也是因此,开国皇帝并不严格的选秀不选高门女的规矩,在梁皇后去世后变得严格起来。也正是梁皇后薨了,贵妃舒氏才得以当上了皇后。
因为太子的身世,也因为三年前那件事,傅予琛对女人有多可怕有了深刻的认识。
太子感受到了傅予琛的泪水由热变凉的过程,心中满是交代这个弟弟的话,却没有力气再说。
游廊走到尽头往左拐,走过了红枫居,这才到了芦雪庵。徐灿灿悄悄往西看,远远看到黑衣小厮引着一群男子进了竹声院,其中并没有傅予琛。她正在佩服自己眼神好的时候,正好有人往女眷这边看,徐灿灿忙低首随着徐韩氏进了芦雪庵。
婆子引着徐府一行人往正前方的正堂走,看在徐韩氏的赏银份上,她更加的卖力,低声道:“夫人们在芦雪庵正堂饮宴,姑娘们在红枫居待客,先去正堂见夫人。”
还没进芦雪庵正堂,徐灿灿就看见一位身穿礼服头戴满是珠翠的花冠的中年夫人端坐在正堂之上,左边三位右边四位总共七位年轻女子雁翅排开立着,其中穿红的那位怕是今日的寿星女了。
她还没看仔细,就已经随着徐韩氏进了正堂蹲身行礼。
傅夫人虽是舒皇后之妹定国公之妻,却极为谦逊,见徐韩氏行礼,忙命丫鬟搀扶了起来——吏部侍郎徐廷和如今正得圣宠,还未站队,值得舒氏拉拢。
她看看徐韩氏身后的徐宜莲和徐灿灿,眼睛一亮,轻轻问道:“宜莲旁边是——”
徐韩氏忙欠身回道:“这是我家弟妹身边的姑娘,名唤灿灿,是来京参选的。”
傅夫人用慈祥的眼神打量着徐灿灿,片刻后才道:“真是一位绝代佳人啊!”
徐韩氏忙谦逊了几句。
傅夫人又道:“灿灿姑娘过来让老身看看!”
徐灿灿一愣,徐宜莲悄悄碰了她一下,徐灿灿忙低首上前,走近傅夫人之后又福了一福,含羞立在傅夫人身前。
这时候七位傅姑娘都随着母亲看佳人,其中三姑娘傅菊英嘴巴最快,大声笑道:“这位徐姑娘倒是和弟弟正是一对!”
大姑娘傅兰英瞪了三妹一眼,低声道:“徐姑娘是入宫参选的!”
傅菊英才不怕大姐,嘻笑着看着徐灿灿。
堂上诸人看看仙女儿似的徐灿灿,再想想玉人似的傅予琛,都觉得二人真是天生一对,不由都笑了。想到徐姑娘要进宫参选,众人都有些可惜。
傅夫人脸上含笑,眼中却殊无笑意。她伸手从花冠中拔下一支金累丝凤簪插入徐灿灿发髻中,握着徐灿灿的手道:“我一看这位徐姑娘就喜欢,这是天生的缘分啊!”
徐灿灿得此殊荣,忙行礼道谢。
正堂内正在热闹,外面传来丫鬟的禀报声:“公子来了!”
听说傅予琛要来,正堂里的姑娘们都有些慌乱,傅六姑娘和傅七姑娘忙出列带着这些未婚姑娘出了正堂,准备从小门往红枫居而去。谁知道刚出正堂,迎面就遇到了傅予琛。
傅予琛今日穿着白色绢衫天水碧夏袍,头戴皂纱折上巾,凤眼微挑,面容清冷,整个人秀雅清冷如从月光中走出,见到众位姑娘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急色,而是淡淡瞥了一眼,径直进了正堂。
众位姑娘都觉得傅予琛是在看自己,不禁芳心动荡,看看傅予琛穿着天水碧夏袍的背影,再看看徐灿灿身上的绣白玉兰浅绿纱衣和碧绿色曳地百褶凤尾裙,想起傅三姑娘傅菊英说的“这位徐姑娘倒是和八弟是一对”,再一看,发现徐灿灿两颊泛红,不由心里都是微微泛起醋意。
徐灿灿却一直沉默着。方才傅予琛走来,凤眼一瞥,似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她,四目相触之时,她的心急跳了一下,急忙低下了头。
第十七章 同杯
一群未婚姑娘随着傅六小姐和傅七小姐浩浩荡荡进了红枫居。
红枫居种满了枫树,只是还没到枫叶变红的季节,到处都是油油的绿,而七座木制小楼错落分布在绿树丛中,美得如一幅西洋油画。
徐灿灿非常喜欢红枫居,跟在徐宜莲后面忍不住看了又看,眼中满是景慕。徐宜莲稍稍满了一步,和徐灿灿并排而行,脸上带着笑悄悄道:“定国公府很美吧?”
徐灿灿点了点头。
徐宜莲再笑:“宫里更美呢!”
徐灿灿:“……”没想到一向古板的徐宜莲也有活泼的时候。
宴席早已摆好,侍候的全是身穿水红裙衫的丫鬟。
能来定国公府参加宴会的姑娘,无不是出身显贵,很多都彼此联络有亲,很快便分成了各自不同的阵营。徐宜莲暂时还没有加入任何阵营,而是同徐灿灿在看楼外的玫瑰花。
背后传来一声“莲姐姐”,徐灿灿忙转身去看,发现是三个华衣丽服的少女。这些少女看都不看徐灿灿,只看着徐宜莲:“莲姐姐,我们都等着你呢!”
“敏荣、云荣、阿美!”徐宜莲含笑走过去。
三个少女簇拥着徐宜莲往楼内走去。
徐宜莲也似忘记了徐灿灿一般,头也不回随了这几个表妹去了。
徐灿灿最怕被人孤立,因此厚着脸皮跟了上去,紧跟着徐宜莲。
徐宜莲和三个表妹走到方桌前准备就坐,徐灿灿正要在徐宜莲的表妹旁坐下来,徐宜莲就招手叫她:“二姐姐,过来这边!”
徐灿灿在徐宜莲身侧坐了下来。
韩家这三个姑娘好像没看到徐灿灿一般,自顾自和徐宜莲说着亲戚间的事。徐灿灿微笑着在一旁倾听,好似和她们很熟一样。反正韩家是诗礼传家,在这种场合不敢做失礼举动。
徐宜莲外家韩家的这三个姑娘第一次看到徐灿灿就很不顺眼,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想冷她一冷。谁知这个乡下丫头脸皮居然这么厚,非要巴着他们。
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徐宜莲这才向徐灿灿介绍道:“二姐姐,这是我舅舅家的几位妹妹!”
徐灿灿忙起身行礼。
韩家这三位姑娘也起身行了个礼。
徐灿灿身旁还有一个空位,正是主家的位子。徐灿灿正在猜想是傅柳姑娘还是傅七姑娘的位子,傅六姑娘就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傅六姑娘和傅予琛生得一点都不像,小鼻子小眼,五短身材,紫棠色面皮偏穿着大红绣金线玫瑰的褙子,裙子也用金线锁边,看起来很是奇怪。
她似乎很喜欢徐灿灿,刚坐下就同徐灿灿搭讪:“徐二姑娘,你这套非,你这套翡翠头面挺不错啊!”
徐灿灿微笑:“是大娘所赐。”
傅六姑娘一脸的艳羡:“你这翡翠镯子怪好看,让我戴戴吧?”
徐灿灿刚要说话,另一侧的徐宜莲在她腰上捏了捏,正好捏住了徐灿灿的痒痒肉,徐灿灿不由笑出声来,身体不由自主躲着徐宜莲往傅六姑娘那边歪。
傅六姑娘以为徐灿灿同自己亲近,就很不客气地拉过徐灿灿的手臂,把徐灿灿腕上的翡翠镯子捋了下来——徐灿灿骨架小手腕细,她捋得很容易。
自己的翡翠镯子瞬间到了傅六姑娘手里,徐灿灿心里吃惊脸上平静,还挤出了一丝笑意。
傅六姑娘个子不高,可是手腕颇为粗壮,她拼命地把短粗肥的手指缩成一团,最后也没钻进镯子里去。
徐灿灿眼巴巴看着自己可怜的翡翠镯子,却不能出声。这套翡翠头面大娘只是让她用,并没说送给她,万一出了问题,自己可是赔不起的!
傅六姑娘费了半天力,还是不能让胖手钻进翡翠镯子,只好悻悻然把镯子还给了徐灿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