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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道:“春芳还在收拾厨房吧。我觉着撑,便自个儿一人出来走走。方才好似听到你和原儿的声音,便过来瞧瞧。你们这是在吵架?”
“姨母,哪有的事,是您听岔了。我刚到这收衣服,风一吹,把条帕子给卷到枝上,我够不着,刚表哥路过,就叫他帮我拿……”
“我怎的听起来像在吵架,莫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也要背了……”老太太瞧着还是不信的样子,嘀咕了一声。
温兰扭头看向谢原,用眉眼示意他也出声。
谢原摸了下头,朝着马氏慢慢走来,“表妹说的没错……”
马氏哦了一声,道:“没吵架就好。方才吓我一跳。你这么大的人了,要是还欺负你表妹……”
“娘,真没有。”
谢原神色尴尬地插了一句。
“没有就好。三娘,他要是欺负你,你就跟姨母说,姨母替你拿拐杖敲他……”马氏朝着温兰道。
温兰道:“姨母放心。表哥对我可好了,比亲哥哥还要好。我陪你散步吧。”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抬起脚重重踩了他一脚面,踩完了,也不去看他此刻表情,扭头扶了马氏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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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兰方才对谢原说的话,算是半真半假。
她虽然很疑惑,谢原到底是怎么忽然就怀疑自己是假冒的,毕竟之前看起来都好好的。但是现在这一点已经无关紧要了。人家虽然还宽宏大量地表示愿意继续收留她,只这样的事都出了,一想起他刚开始时看着自己时,目光中那种呼之欲出的责备和愤怒,她便觉得耳朵根发烧,真的是没脸皮再继续留下了。反正和卫自行也达成了合作协议。正好趁他还在,把情况跟他说一下,让他帮着暂时找个落脚的地方,应该不是件难事。
卫自行这个人,虽然心是大了些,瞧着却不像是乱来的那种人,找他应该不会有问题,何况他也有求于自己。这样的话,等自己要走了,在老太太那里,就说是嫁给卫自行,她也不至于知道了真相难过。至于刚才为什么要对谢原说是嫁给卫自行,那完全就是下意识的顺口之言了。反正她现在也没心思再想这个了。
温兰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两全其美。确实,自己原本就没打算要在这里冒充一辈子李三娘的。正好这是一个契机。所以等天色暗了下来,老太太和春芳纳完凉,各自回屋睡觉了,她便一人悄悄出了院子。抬头见夜空深蓝,月正爬过柳梢。这时刻,街面上还有人,卫自行想必也没睡下。
温兰往外出的侧门走去,快到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抬头,脚步便缓了下来——门侧左边的那间马厩里,有人这时刻居然还在替马切草,再一看,可不就是那个人么。
温兰装没看见,加快步子径直往门边去,手刚伸出去要拉门闩,听见他走了过来,低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去哪?”
温兰这才像是刚看见他,转脸惊讶道:“表哥……哦不,谢大人,是你啊。这么晚,你怎么还在这儿?”
谢原迟疑了下,指指身后的马厩,含糊道:“给马加夜料。”
温兰哦了声,道:“那你继续吧,把马饿到了不好。”说完,手再次伸向门闩,刚拉开一点,门闩的另头被一只手按住。
“我有事,要出去。”
温兰扭头,不快地看着他。
“你是要去公馆吗?”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这样问道。
温兰淡淡嗯了一声。
“不要去。”他说道。
若说先前还是端着,这下,温兰可真的是有点火了。声音便也跟着硬了几分,冷冷道:“谢大人,你弄错了吧。我不是你表妹,你更不是我什么人。我是感激你先前收留了我这么久,只这并不表示我现在还要听你的话。你去喂你的马,我要出去。请你放手。”
谢原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月光溶溶,安静地投在她的一张脸上。她并没看着自己,眼皮微微下垂,一对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在她眼睑处投下两道朦胧的暗影。这种时刻,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又浮现出傍晚时她红了眼睛的一幕,心在这一刻,忽然便松软得像刚历过一夜春雨的泥地。
他放开了按住门闩的手,低声道:“我不是在喂马。我是……特意在等你……”
温兰一怔,抬眼飞快看他一下。见他微微低头,正凝视着自己,便扭过了脸去,道:“等我做什么?”
谢原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已经积聚了足够的勇气开口了,这才终于道:“我知道你是去找卫千户的。我在这里等你,并不是要阻拦你,而是白天后来有些话没说,现在再跟你说下……”
他顿了下,见她没反应,便接着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来自哪里。只是想跟你说,你虽然不是我表妹,只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把你当自己亲人,便是现在也是如此,我希望你好。卫大人自然不错,是女子的佳婿之选。你若是真想嫁他,我绝不会阻拦你。我会和我母亲一道为你置备一份殷厚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但是你若因为白天我责骂了你,心生去意,一时又没有合适地方去,便想着嫁他好有个去处的话,我还是请你再考虑下。女子嫁人,关系到一辈子的福祉……”
“你是说我嫁卫大人,往后一定不会好过?”
温兰立刻尖锐反问。话说完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刺猬,却就是管不住嘴巴。
“不,不是……你误会了……”谢原显得有些尴尬,“是你一开始拒绝在先,忽然又改主意,我怕你仓促做这决定,这才想劝你再考虑下的……”
温兰哼了一声,道:“你可真是大好人。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家我真的不好住下去了。往后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说完一把拉开了门闩。
谢原听出她话里带着的浓浓负气之意。见她就要出去,无奈叹了口气,道:“都是我不好,今天不该对你这么凶。你要怎样才不生气?”
温兰想了下,道:“那好。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发现我不是你表妹的?”
谢原没料到她忽然话锋这样一转,一怔。仔细看她,见她已经一脸正色,不像玩笑,想了下,便道:“这是一种感觉……实话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完全无法把你和我印象中的三娘联到一起。我虽许多年没见过她了,但她小时起,就是个胆小温顺的女孩。人的性情举止,长大后是可能会变,但往往是随了成长境况的改变而变的。我表妹遭遇不幸,按理说,觉不至于会变成像你这样……”
他说到这里,想起那一夜初见时她在井台边打水的情景,心跳忽然有些不匀。急忙压下脑海里的那副画面,继续道,“当然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你是冒充的。直到前些日,你下了隐龙滩。”
“你水性过人。老实说,我从没见过哪个人能像你这样潜到这样深度的海底,还停留这么久的时间。水性这种事,普通人经过练习,自然也能成为高手。此地的珠民,大多六七岁时起,就开始学习下海。但想出类拔萃,必须还要有天赋。你知道李海鳅,他是这一带水性最好的人。据说他三岁的时候,就能凫水。你的水性,显然比李海鳅更胜一筹。而我的表妹,她虽然是海边人,却天生怕水,一直不肯学。就算后来她学会了,也不大可能达到你这样的水性……”
“这可就未必了。说不定先前的天赋没被发掘呢。”
温兰插了一句。
谢原看她一眼。
“你说的是。所以我也只是惊叹了下而已。直到今天,卫千户来求亲,你自己跑去太监公馆拒了他,这本来也没什么,就当你胆大好了。但是我分明看到最后你向他使了个眼色。这是一种提醒对方的眼色。很明显,你过去找他,拒婚并不是唯一内容。你们应该还有事情想要瞒我。这就不对了。以我表妹三娘的过往经历,她会有什么事要和一个外人秘议并且瞒着我?所以我觉得不对。”
“然后你回家了就拿话试我?”
温兰倒抽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竟是自己最后丢给卫自行的那个眼神暴露了自己。这个人……眼睛也太毒了点……
“吃饭时,我特意留意了下你的右手手腕。我记得我表妹小时候手腕处被火钳烫伤过,有个疤痕。现在长大了,疤痕可能消去,但多少会留下点痕迹。但你的手腕处却非常平滑,看不出半点痕迹。所以我基本可以断定,你不是三娘了。”
最后,他声音平平地这样说道。
温兰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果然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看来我的破绽还真不少,难为你到此刻才揭穿了我。”
谢原望着她,道:“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我还是方才的意思。就算你不是我表妹,你也对她有恩。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走。”
温兰抬起脸凝视着他,两人四目相对。
“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想我走的吗?”她终于这样问道,“如果有别的原因,你也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考虑下。”
月光如此安谧,四下又是这样的静寂。静得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她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夜影中的身影却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真的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我……你叫什么?”
半晌,她听见他终于憋出了这样一句。
听到这句话,温兰忽然一阵失望,心里却又像是彻底轻松了。连自己也觉得好笑。却又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好笑。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冲他莞尔一笑,道:“我叫温兰,我允许你可以叫我小兰。”
“小兰……”
他在喉咙底无声地念了一遍,压下心底里涌出的那种喜悦,望着她道:“你不生我气了?”
温兰点了下头,道:“我还踩了你一脚。你别怪我才好。”
他松口了气,低声呵呵笑道:“不疼。你多踩几脚也没事。”说完,伸手要去插回刚被温兰拔出的门闩,手背忽然觉到一阵温凉柔软,见她的手竟轻轻覆盖了上来,手心按住他的手背,阻拦了他的动作。
他的心砰地一跳,手不敢动,只是回头不解地望着她。
温兰道:“谢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我很感激你到现在还肯收留我。此虽梁园,却非我久留之地。我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
起先的那丝笑意还没来得及爬满他的心,心此刻便已经被这一句话给凝固成了一团坠铅。
谢原终于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用一种仿佛不知所措的声音问道:“你……不是不生气了吗?”
温兰笑道:“是啊,本来就是我不好,被你骂几句也是应该,怎么可能现在还生气。你也知道,女子本来就善变。我再一想,觉着卫大人确实不错。女子能嫁这样一个伟岸丈夫,也不算枉度一生。就算往后辛苦些,我也会甘之如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