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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听阿胤提过鬼市神医之名,早有将神医招入宫中的打算,今日前来一是想弄明春药之事,二也是想看看这鬼市神医是否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虽然天纵国出了个福星沈如意医术高超,但沈如意毕竟是个未出嫁的闺阁千金,自己怎好命她去查春药之事,少不得要亲来鬼市一趟。
皇帝轻轻颔首,又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玉质小圆盒,如意接过玉盒,轻轻打开明黄绸缎之上却是一片灰烬残渣,闻着却是红袖篆的气味,她拿了银制宝镊夹起一块碎渣放在火上微微的烤了,帐内散发着一股沁人醒脑的红袖篆气味,她仔细检查了其成分,乃是由沉香、檀香、龙脑香、茉莉、米兰花、龙涎香、百合花这几味香组成,并无媚欢草香气,她皱了眉心,抬眸道:“此香无任何不妥之处。”
皇上凤眼微眯转头对着瑞亲王道:“这可奇了,屋中除了燃烧此香以外再无其他。”
瑞亲王亦不解,又问如意道:“你可仔细检查清楚了。”
如意点头道:“这个自然。”说着,又对着皇上问道,“不知尊驾可否让在下为你诊脉?”
皇上一怔,转瞬间神色恢复正常,缓缓坐了下来,将手放在软枕之上,如意伸出三指细细搭脉,面色微一变,皇上果然中了媚欢草茎叶之毒,若四日不解必有性命之忧,到底是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暗害当今圣上,皇上此次便装前来就是不想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也不能言明,只徐徐道:“尊驾果然一语击中,原来辨物当真可以治病救人,到底是在下疏漏了,依尊驾的脉像看是中了毒。”
皇上眸子里寒光一闪,神情凌厉了几分,他虽中了春药,但一夜*精神反倒长了几分,根本无任何不适之症,怎会中了毒,他想了想问道:“中了何毒?”
“媚欢草茎叶之毒。”
“媚欢草是何物?”瑞亲王急问一声道。
“不知尊驾可曾听到阴阳合欢散,那东西就是由媚欢草根部汁液配比了其他几味草药所制而成。”
瑞亲王闻言脸色大变,只点了点头道:“有所耳闻。”虽然他从来没用过此等下三滥的药,但也听闻过此药的厉害,只是他只听过阴阳合欢散,却并不知道此散由何种原料制成,那阴阳合欢散虽然厉害,但若用量适当男女jiao媾之后便可解,除非中了过量的阴阳合欢散,不然于性命也无大碍,难道皇上中了过量了阴阳合欢散,但若过量,皇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给神医诊治么?
刚想着,如意又解释道:“媚欢草根部汁液有催情功效,制成阴阳合欢散若用量适当可以助性,但媚欢草茎部汁液不仅有催情功效还含了毒素,尊驾中的正是媚欢草茎叶之毒。”
皇上的脸已经暗如锅底,精锐的眸子蒙上了重重怒色,他沉声问道:“如何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如意淡笑一声道:“若尊驾不能相信在下,也不会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在下虽不才,但还是能识得这媚欢草茎叶之毒的,若尊驾再对在下所有怀疑,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明晃晃的烛光映在皇帝脸上,皇帝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恢复如常,鬼市里人摆摊做生意的人早已走的七零八落,整个地下鬼市好似真的成了一座无人鬼城,静得似一潭幽深的变了味的死水,有股浓烈的属于死人独有的腐臭味道阵阵袭来,这地底下曾埋葬的是千万具数不清的枯骨,他轻蹙了一下眉心,镇声道:“我从不曾听说过有此种毒药,不知此毒出自何处?可还有解?”
“此毒出自西域沙漠之畔,极为稀少珍贵,想来也只有京城瑶池舫可以贩卖此毒。至于可不可解,全在尊驾一念之间。”
瑞亲王接口问道:“神医这话是何意思?”
如意清亮双眸直视着皇上淡然道:“若尊驾相信在下便可解,若尊驾怀疑在下又岂会遵医嘱,所以在下说可不可解在尊驾一念之间。”
瑞亲王一听立时松了口气,口中喃喃道:“有解就好,有解就好。”
皇上的心在这一刻虽松懈了几分,更多的却是怒气,胸腔处好似被躲在最阴暗角落的野狼爪子狠狠的撕开一般,到底是谁是要弑君,玉贵妃?亦或是其他人,若想证明玉贵妃的清白其实也很简单,只不过要拿她的命去赌,若玉贵妃是被人所害必然也中了毒,倘或她因此死了,自然可以证明她的清白,若她没事,可见那毒就是她下的,到时自己便会杀了她。
可她是依兰朵的亲姐姐啊!纵使她们之间生了嫌隙,纵使有人诬赖是依兰朵推身怀有孕的玉贵妃落水的,但他知道依兰朵不会那样对她的亲姐姐,在疯癫之前,依兰朵还曾跟自己说过,这辈子她对姐姐有亏,她夺走了姐姐最爱的男人,她那样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子怎舍得让自己的亲姐姐死,若他拿玉兰朵的性命去赌,不管是输是赢,玉兰朵都难逃一死,他最终无法面对消失的依兰朵,纵然他恨了她这么多年,可说到底都是因为他太过爱她,倘或有一天她回来了,他要如何对她说。
既然神医说这药由瑶池舫贩卖,那就从药的源头查起,到时顺藤摸瓜就会知道到底是谁购买了这歹毒之药,他沉思片刻又慎重问道:“非我不相信神医,我实在是感觉不出来身上有任何不适之处,倘或不解毒,离毒发之日还有几时?”
如意竖起四根手指道:“四日。”
皇上目光沉的更深了,薄唇轻启淡淡道:“那就劳烦你了。”
如意取银针刺入皇上的合谷穴,银针由下至上缓缓变成黑色,瑞亲王看的心却越跳越快,这背后的阴谋实在太可怕了,弑君大罪诛灭九族,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和野心,竟敢朝皇上下手,他朝若揪出此人,必将他碎尸万断。
如意施完针,皇上又问道:“若四日之后可还有解?”
如意摇头道:“无解?”
皇上心里总存了想试探玉贵妃的意思,又怕真的冤枉了她,他斟酌半晌又问道:“难道在四日之前竟无任何症状?”
如意心知肚明,皇上中了此毒,今夜还能精神抖擞的来找她必是同宫里的哪位妃子,甚至于女子交欢过了,昨晚去了正安殿的只有玉贵妃和皇后,皇后未能侍寝,那侍寝之人必是玉贵妃,皇上如此问她,不过就是想借机试探玉贵妃却又下不了狠心。
下毒之事,她不敢确定是谁,但若皇上此刻死了,这最后最大的受益者不是玉贵妃,而是皇后,皇帝一死,太子名正言顺登基,她再也不用担心太子被废,一旦太子登基,这获益的人可就多了,厉家,慕容世家,乃至平南王都能获益。
皇帝正准备要灭杀了慕容家和平南王,但这层窗户纸还没到捅破的时候,倘或他这会子死了,慕容家岂不要逃过一劫,水涨船高了,还有平南王灭杀前朝余孽,只杀得鸡犬不留,这当中有多少是她的亲人啊!这仇恨她怎能不报,除了娘亲,她的舅舅,她的姨母,乃至那些人亲人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全都被斩杀了,怪道前世老太太偷偷跟杜氏说平南王跟她有仇,这仇确是不共戴天,改朝换代本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这天下又岂能永远都属于一个皇族,她可以接受前朝覆灭的命运,但怀壁其罪,稚子无辜负,她绝不能接受平南王惨无人道的灭杀孩子。
想着,她敛了敛容,垂首低眸道:“第一两日病在肌肤,一般无不适之症,第三日病入肌肉,五脏便可出现头痛眼花,胸闷气促,视线模糊之症,再往下便头不得举,目不得视,睢目眼废,到了第四日病入骨髓便无法医治了。”她只不动声色的说着,“幸而尊驾所中之毒只病在肌肤,解法也简单许多。”
皇上又问道:“倘或在毒发无解之前来救,可会累及性命?”
如意估摸着皇上还是想试探玉贵妃,她叹息一声据实答道:“虽不一定会累及性命,但若非要拖到那情急之时再过来救,就算人能救回来也会亏了身子,此生怕是在子嗣上再也无望了”
皇帝脸上添了一层阴云,如意也看不出来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拿纸笔拟好了方子,本以为皇帝拿了方子就要离开,皇帝或又问道:“不知三日之后神医是否在此坐诊?”
如意顿了顿,心中已全然明白皇帝所想,也罢!莫离忧于她有救命之恩,不管毒是不是玉贵妃所下,她若能救玉贵妃一命也算还了莫离忧一个大人情了,她点了点头缓缓吐了一个字:“在。”
瑞亲王又疑惑道:“明明屋子里只有红袖篆这一味香,刚神医都验明无毒,四哥是如何中毒的?”
如意徐徐道:“此香无需焚烧,遇热而散,遇水而化,就算是掌心里的那点温度也足以令它生发了。”
瑞亲王点了点头对皇上道:“四哥,看来只有去瑶池舫走一遭了。”
皇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回眸却看见那乌黑的天空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躲在黑暗里的人让他觉得愤怒而又不安,那长长而残破的台阶竟似跨入黄泉路的桥梁,墙壁上几盏雪白的灯盏迎风摇荡,晃得人心里发毛,他又道:“十弟,此番之事非同寻常,我需得亲自去探个究竟,不揪出这幕后黑手,我心难安,还有那瑶池舫究竟只是为赚钱才卖了这种毒药,还是根本就牵涉其中,我也该好好弄清楚了。”
如意静静听着皇上的话,只摇了摇头一声长叹,瑞亲王疑惑道:“神医为何要叹息?”
“听闻瑶池舫虽以敛财为主,但也有极严厉的规矩,绝不会轻易透露买主是谁,何况瑶池舫虽是烟花藏毒之地,却也是卧虎藏龙,高手立林,更是汇集天下之毒,倘若二位冒冒然前去,怕是打草惊草,反遭了祸患。”
瑞亲王沉吟道:“神医说的在理,四哥,就让我为你跑一趟吧!毕竟那瑶池舫是烟花柳地……”瑞亲王想着皇上是隐瞒着身份来的,自己也不好在神医面前说的太明,皇上是天子,怎能亲自去瑶池舫那种地方,万一传了出去,知道的人以为皇上去查案,不知的人还以为皇上风流*,何况那也是个危险之地,他也不能让四哥涉险其中。
皇上知瑞亲王之意,但若让瑞亲王一个人去,他不能放心,瑞亲王虽然武功不弱却不懂毒理,万一发生意外中了毒,就算有再利害的武艺也不行,如果有个神医跟在他身边必然安全许多,至少不会中毒,他叹息一声,眼里带着几分未明之意,又淡淡问道:“不知神医可否陪我十弟走这一趟,不管能不能成功,我到时必有重赏。”
如意只暗暗瞟了一眼皇上,这皇上不亏是万民之首,当真是个“奸滑”的,这会子要拖她下水,不过,今日巫医没来,她本来也准备要去一趟瑶池舫,她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干等,也要去主动寻人,说不定就在瑶池舫发现了巫医的踪迹,何况瑞亲王还是明欣和莫尘希的父王,她也不能让他一个涉险而置之不理,她沉思良久,方答道:“若能成功,在下自当领赏,若不能成功,在下分文不取。”
皇上赞许注视着她,恨不能掀开她头上面纱,看看这传说中的神医是何模样,但他自己都对神医有所隐瞒,又何求别人坦白在他眼前。
宋欧阳修《论人之体不可疑札子》里有云:“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宁可艰于择人,不可轻任而不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