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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宁抬眼偷偷打量他,见他脸上并无嫌恶之意,这才有些定心,心想自己这下子是有些托大了,便心神不宁起来。
四阿哥轻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桌边,伸手拈起一块纸牌,武宁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道:“回四爷的话,不过是些粗陋玩意儿,入不得爷的眼。”。
四阿哥置若罔闻,仔细看着那纸牌,道:“瞧着像西洋纸牌,画工倒是精巧!”,又将那纸牌翻转过来细细看了看,道:“你若是闷,倒不如玩一玩叶子戏,若真是喜欢这种,府里有正经刻版、印制的纸牌,赶明儿我让他们给你送些来。”,末了将那纸牌向桌上一扔。
珠棋奉上香茶来,四阿哥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并不说话,微微侧了头,向武宁放出目光来,淡笑道:“要靠这个消遣?这里过的很闷?”。
武宁连忙向前倾了身子笑道:“不闷!妾身……”,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四阿哥伸手将她缓缓拉到身前,微微抬了头凝视着她,武宁被他看得脸上发热,不由得转开了头,珠棋早就带着几个宫女退了出去。
武宁低下头,视线不敢与四阿哥接触,只好落在他手上。
四阿哥的手指修长而有力,食中二指上微微有些薄茧,是长年用笔磨出的。武宁清了清嗓子,正想找些话来说,四阿哥忽然抬起手,用大指指腹摩挲着她的右边脸颊,眼里神情极是温柔。武宁猛地瞪大了眼,本能地想要后退,又意识到面前人的身份,顿时僵在当地。
四阿哥见她如此反应,手上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慢悠悠道:“怕我?”,
武宁赶紧摇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又点点头,四阿哥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模样颇是滑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半晌,玩味地抬眸望着她道:“到底是怕还是不怕?抑或是从前怕,现在不怕?”。
武宁睫毛轻颤,胤禛凝视着她,突然抬手扣住她下巴,极蛮横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倏然收回手,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又理直气壮地道:“我饿了。”。
武宁心中砰砰直跳,一叠声喊道:“珠棋!”,连喊了两声,珠棋才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探了个脑袋进来,武宁正要吩咐膳房送热菜来,四阿哥抬手道:“简单来点热粥就是,清淡些。”,武宁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一定是在别处用过了晚膳。
既然连晚膳都用过了,却又到自己这里来?
四阿哥意欲何为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武宁顿时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珠棋却是高兴得脚下生风,指挥着一屋子太监宫女团团转起来。
武宁慢慢抓紧了身侧的旗装布料,又放松开,那边厢,布膳的太监宫女们已经抬着食盒走了进来,四阿哥虽然吩咐的是“清淡的热粥”,但膳房那里如何敢真的便只送来这一样?各色精致点心、小菜酱料,洋洋洒洒地铺满了一桌子,四阿哥看了一眼,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提了筷子便闷头吃起来。
用完了膳,四阿哥开始正儿八经打量着武宁的寝室。
武宁的寝室布置得简洁清雅,尤其是房间的东边,是好几个书柜连在一起,拼成了一个自然的屏障,正好将卧床挡在了后面,那书柜上书本稀稀落落,衬托得整个书柜越发显得高大幽深,黑压压得不见底,仿佛一只巨兽的黑口一般。四阿哥扫了几眼,含糊着道:“原来倒不记得你是这么爱看书的人,连寝室里都摆了书柜,平时都看些什么?”。
武宁想了想,道:“妾身倒是想向福晋学学,也多看些佛经,奈何资质有限,佛缘尚浅。所以便只看些词章而已,让爷见笑了。”。
四阿哥听她提到福晋,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平平板板地道:“佛度有缘人,缘分无谓深浅,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顿了顿,道:“词章爱看谁的?”。
武宁想了想,觉得这问题并无关紧要,便说了实话:“世人皆轻晚唐,妾身倒是颇爱几个晚唐诗人的诗作,只觉通篇别有颓艳之美。”。
四阿哥闻言笑而不语,眼光又落在书柜边挂着的一把古琴上,武宁顺着他目光,见那古琴上面并无灰尘,琴板光亮。心里忽然隐隐约约记起历史上的雍正似乎是十分喜欢七弦琴的,并且写了不少与琴有关的诗作流传于世。
曾经有一次康熙让三阿哥领衔编写一本音乐百科专著,其中有关于转调的问题模糊不清,康熙帝亲自对编写的人员说:“你们可以去问问四阿哥!”,由此可见,四阿哥的音律造诣不可小觑。
武宁这么胡思乱想着,眼光便落在了四阿哥手上,果然见他左手大指盖上隐隐有琴弦磨损的淡淡凹槽印迹。心里不由赞道:真是政事文艺两不误啊……
四阿哥的手稳稳执着筷子,他吃得慢,一口饭一口菜,有条不紊。
并不急躁,也不拖拉。
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永远有一种声色不动,却操纵全局的能力。
武宁有些庆幸。
幸好穿越成的是四阿哥身边的女人,倘若落在八阿哥身边,并不知道日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至少眼前这位主儿日后是万里江山成定论,无需多愁。
正想着,一抬眼见四阿哥已经用膳完毕,武宁跟着放下筷子,亲自从珠棋手中接过漱口用的茶水,递给四阿哥。
四阿哥仰头喝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武宁又端过铜盆来,四阿哥吐出漱口茶水,武宁立刻送上温热毛巾,四阿哥将脸上的水迹印了印,武宁硬着头皮禀道:“爷,妾身让他们把沐浴的东西准备好。”。
四阿哥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那几排书柜前,伸手抽出了一本书,随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武宁待得发现不妥,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四阿哥手中拿着的正是武宁的“日记本”,里面写着不少穿越过来以后的心路体验。为着安全起见,她写的很是含糊,不仅用简体字,不少地方还用了英文标注。
四阿哥看了几页,眉心微动,有些诧异地抬头打量着武宁,半晌,调回审视的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慢慢道:“你识得洋人的文字?”。
武宁定了定心神,低头答道:“妾身在闺中时,曾有一位好姐妹,因着她家中清了位洋大夫,所以妾身也就有幸接触了一些。”,四阿哥闻言,面上并无怀疑之色,又翻了几页道:“现在还会么?”,武宁赶紧道:“只记得很少的一些,其他也都快忘光了。”。
四阿哥看了她一眼,扬了扬手中的书,道:“你也不必太自谦,你这样可不能算‘很少的一点’”。
武宁不敢再往下发展话题,躬了身子答道:“妾身资质愚钝,学着这些西洋文字是在吃力,何况,女子无才便是德,妾身还是最爱女红刺绣一类。”。
四阿哥扬眉一笑,一脸戏谑地道:“是吗?”,一边说,一边拿起另一本书,正要继续说下去,见那书上封面赫然《论语》两个字,他眼中忽然神色顿了顿,蓦地住了口。抬脚出了正房,进了洗浴的房间,见屏风后面早已准备好热水,雾气蒸腾,武宁本是跟在他身后的,看见这情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四阿哥停下脚步,瞥了一眼似乎有些紧张的武宁,嘴角微微翘起,道:“就侯在外面吧。”。
武宁低头道:“伺候爷是妾身的本分。”,说着挽起了双臂衣袖,四阿哥看着她,眼中眸光幽暗不明。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那水中加了药草,苦香清雅。武宁在浴桶边拿着毛巾帮着四阿哥擦洗。
按照规矩,擦过一遍的毛巾不得再进浴桶。
浴桶的另一边长案上少说也备了几十条雪白干净又柔软的毛巾,一条条用香熏过,用过的便摆在另一边的木桶里。
又有宫女不停进来加热水,始终保持着浴桶里的水温,四阿哥喜欢烫一些的温度,因此加水之人格外匆忙。
武宁右手拿着毛巾,左手扶着浴桶边沿,费力地帮着四阿哥擦洗,四阿哥背对着她,身材精悍,肩膀宽阔,背部肌肉上水珠微微滚动,他浑身放松地靠在木桶上,微微闭了眼皮,透过浓浓的水汽看着武宁。
第13章 温柔
武宁的双颊被水汽蒸得嫣红,看上去很有那么些人面桃花的意味。因着帮四阿哥擦洗吃力,她微微皱着双眉,整个人无端端多了些不合年纪的严肃。
四阿哥看着她,想着方才书柜里见到的那本《论语》,接着便想到了皇太后。
多年前,太后做寿,别的阿哥都是送吃穿用品或者奇珍异宝,他却别出心裁,送上了一本《论语》——他一字一句亲手抄写的论语,并且按照师傅教导的话对太后扬声道:“孙儿年幼,无法用珍贵礼品给皇祖母贺寿,而且在孙儿看来,在珍贵的物品也都是皇阿玛所有的,孙儿不想再用皇阿玛的东西来当做皇祖母的手里,因此竭尽自己的孝心,花费了数月时间,精心将一部《论语》抄在长卷上,希望皇祖母喜欢。”。
尽管时隔多年,四阿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依旧记得皇祖母脸上那欣慰又欣喜的神情,以及边上众位皇阿哥们既且妒的眼刀子。
剑走偏锋,与众不同。
皇太后十分高兴,当场便命令两名太监打开匣子,就在大堂上将巨幅手抄《论语》展开给大家过目。
四阿哥因着年幼,字并不是特别漂亮,但仍然算得上工整有力,毕竟他自幼临摹名家笔法,手上幼功不浅。
何况撇开这些不谈,光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如此认真的抄出巨幅长卷,已经难得可贵。
皇太后连连点头,一边命令宫人就此将这幅《论语》挂在大堂上,一边笑容可掬地问四阿哥道:“天下之书如此多,为何偏偏抄写《论语》,而不抄写其他的书呢?”。
四阿哥朗声回答道:“回皇祖母的话,古人云,半部《论语》治天下,孙儿抄下整部论语便希望有治天下的本领,与众位皇兄弟们齐心协力辅助皇阿玛治理天下,国泰民安!”。
此言一出,大堂上一片寂静,半晌,皇太后微微仰起头,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道:“胤禛小小年纪,胸中竟有如此气象格局,好得很,好得很!”。
皇太后一连说了两个“好得很”。周围众人这才醒过神来,顿时又是一片赞扬奉承之声。
“好得很”那三字在胤禛心头不断地回荡,他稍稍向后仰了脖子,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长长叹息,正巧一边上来送热水的清明听见这一声叹息,双手一抖,将那滚烫的水泼洒了许多进热水盆里。
“兹拉”一声,一阵热气猛地腾起,清明整个人都吓傻了,随即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奴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四阿哥紧皱眉头道:“出去罢!”。
武宁见清明素来是个做事最稳重的,也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漏子,急忙道:“妾身调教下人无方,请爷责罚!”。
四阿哥抬手制止住她余下话语,又闭上了眼。
武宁见他面色,观不出喜怒,一时拿着毛巾尴尬地站在原地。
那盆中温水甚多,虽是被清明失手倒了些滚水进来,也并未烫伤四阿哥,只是左臂上端皮肉微微发红,四阿哥并不在意,倒是武宁看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