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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那拉氏动了动嘴出你,轻轻往后靠在枕头上,低声叹道:“皇上今日又是宿在春禧殿?”。
屋子里静了静,朔雪低声道:“听陈德诺说,好像……是。”。
乌拉那拉氏又是良久无言。
朔雪受不了这酷刑一般的死寂,开始没话找话道:“主子,听说懋嫔娘娘病的时间还挺长,入秋的时候就病了,现在都快过年了。”。
乌拉那拉氏道:“懋嫔身子一直不好,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她也是一年到头药罐子离不了手。”。
朔雪低低道:“奴才听懋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说,懋嫔娘娘这一次……似是病得挺严重。”。
“慢慢养着吧,开了春许就好了。”,乌拉那拉氏淡淡地道,似乎是觉得冷了,将被子往上拎了拎,朔雪马上就知觉了,上前扶着她道:“主子且躺下吧。”。
乌拉那拉氏木然地被朔雪扶着躺下,乌发如墨,泻了一枕,这为她平素严肃到近乎刻板的脸添上了几分软媚。
枕上是秋水长天的纹路,雁过碧空,万里无痕。
她仰头注视着屋顶。
养心殿,在先帝爷时曾是宫中造办处作坊,胤禛注重效率,居住养心殿后,将这里改造成召见群臣、处理政务、读书居住为一体的综合建筑,
后殿是他的寝宫,东五间为皇后所居之处。
其实是很近的距离。
只是,咫尺天涯。
懋嫔居处。
桃枝端着药碗,轻轻推开门,门上没有上油,发出嘎吱的声音,入眼处皆是一片冷清。懋嫔侧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按住右边胸口——那里一直在隐隐地疼,太医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味地开药。
于是她就一味地往下灌药。
灌到她一张口,都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药的苦涩。
印象中,万岁爷这几年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恐怕,对着这满嘴的药味,枯黄的面容,他就更不愿意来了吧?
懋嫔在床上无声地笑了,她想起那年刚入府时的风光。
她可是生下了万岁爷第一个孩子呢!
懋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觉得一片光线刺了进来,她忍不住抬手挡住了眼睛,眼皮上都是一片血红,片刻后才恢复了视线。
“娘娘,喝药了。”,桃枝的声音很响亮,带着旺健的生命力,她原先没轮到到主子面前露脸的时候,是粗使婢女,脚长手大,做惯了粗活,力气大得很,此时毫不费力就把懋嫔给支起来了,又在她腰背后垫上了一个潮湿的软垫。
懋嫔双肩微微颤抖,接过药碗刚喝了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黑色的药汁便从她的嘴角溢出来,直滴在衣襟上。
我跟个半死的人也差不多了,懋嫔想。
桃枝极麻利地伸手用帕子在懋嫔下巴上这么一兜一擦,转瞬便清理干净了,她轻轻拍着懋嫔的后背,道:“娘娘慢慢喝,莫要着急。”。
懋嫔只觉得有人拿了支散开的笔尖在她胸腔里不住搔着,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冲上来,她捂住嘴,大咳特咳起来,桃枝颇有经验地顺着她的背,道:“娘娘咳出来就好,有痰么?”,说着想要抽身去拿器皿,她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微张了嘴叮嘱懋嫔的手指缝。
懋嫔慢慢低头,将捂在嘴上的手掌拿开。
一滴猩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滴到了青砖地上。
第93章 选秀
没过几天;养心殿那里便派人送来了小铃铛的一套行头;据说是万岁爷百忙之中拨冗;特地为宁嫔娘娘的爱犬小铃铛所设计的,待得苏培盛走后,武宁让清明将东西展开;一望之下,武宁差点没把口中的茶喷出来。
胤禛给小铃铛设计的是一件麒麟式纺丝面的套头衫;头衫上安着假眼睛、假舌头,颜色鲜艳,颇是可爱。
只是……面对着如此一件套头衫,再想着胤禛平日里那张严肃的面孔。
反差太大了好么……
武宁放下茶盏,俯身在小案上憋笑了半天;忽然觉得脚下呼哧呼哧的有声音,她低头一看,见正是小铃铛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偏殿,小铃铛生性好动,得了特许,除了方便和晚上回狗笼睡觉,其他时候,它在春禧殿里是可以随意乱跑的。
小铃铛伸出爪子在挠武宁的旗装下摆。一双杏仁一样的眼睛殷切而热烈地望着武宁,意思是:“你笑啥?我衣服呢?人送给我的,快拿给我试试!”,武宁揉着肚子,亲自帮小铃铛穿上了那套头衫。
果然十分合适。
小铃铛穿上胤禛设计的衣服后,看上去活像一只迷你型号的麒麟,十分可爱,只是两只耳朵处的布料太紧迫了,被压着窝在衣服里,很是不舒服,于是过了几日,在胤禛过来的时候,武宁申请着帮小铃铛的麒麟服脑袋上剪了两个洞,把它的两只小耳朵解救了出来。
宫里见了宁嫔娘娘的小铃铛,养狗之风日盛。便也有人学着小铃铛麒麟服的样子,给自己的小狗制作各种衣服,还有依据小狗公母甄分了衣料颜色的,只是谁也盖不过,也不敢盖过小铃铛的风头。
眼瞅着过了腊月初八,吃了腊八粥,万岁爷在中正殿举行了仪式:皇帝升殿,大臣陪侍,除灾去邪;宫外,亲王大臣们也各自管理着施粥的就活动,到了腊月十九日,便开始放了炮竹。
这炮竹是跟着皇帝跑的:在腊月二十四日以后,若是天子出内宫,每经过一道宫门,太监就要放一声炮竹,待得皇帝回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所以在内宫的执事太监,光听着炮竹的声音,就能分辨出雍正的行迹。
到了除夕之夜,胤禛夜里寅时就起了床,在养心殿的东西佛堂拈香行礼——请各处神佛来宫里过年,谓之“请神”。整个紫禁城,凡是有人经过的大路上,都洒上了芝麻秸——谓之“踩岁”,寓意步步吉祥,辞旧迎新。接下来,赐外藩蒙古王公的宴席的晚宴和天子家宴自不用赘述。
武宁从家宴上回到春禧殿,看西洋钟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抱着小铃铛,脸闷在小铃铛背上暖融融的毛里,不一会儿就在椅子上盹着了。
雍正五年悄然而至。
丑时,天还一片漆黑,春禧殿里灯火通明,武宁强撑着梳洗了,着了礼服,在一路的炮竹声中到了养心殿前,与李氏等人,跟着乌拉那拉氏在殿前跪下,跟着唱礼太监悠长的“起……”、“跪……”,行完六福三跪三叩之礼,眼光随意一扫,却见往年懋嫔的位置,今年却是空着的。
元宵节。
紫禁城里,元宵节的舞灯者有千余人,又有烟火表演,轰雷震天,火树银花。
“火树星桥,烂煌煌,灯月连宵夜如昼……”,懋嫔自迷梦中醒来,浑身上下不一处不在疼痛,听着这乐声,她慢慢想起:是了,今日已经是雍正五年的元宵节了。
远处又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响声,一股金色的火光从黑暗里冒了出来,直刺得懋嫔本能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睁开,那火团升到半空,忽然散发成许多细细的金丝,漫天花雨地散落下来,接着又是一股银色的火光上上天空,变成了无数银色的斑点,飘飘扬扬地自空中降下,衬着紫禁城上方那轮水洗也似的银盘,恰如风露满天,星楼望月。
刺骨的寒风自破败的窗纸缝隙里吹进来,也送来了远处“愿春光,年年好,三五迢迢。不夜城,灯月交,奉宸欢,暮暮朝朝,成矞成卿,万朵祥云护帝霄。”的歌声,懋嫔记起,除了皇上为先帝爷守孝的三年,宫里未闻乐声,去年的元宵节,唱的似乎也是这个词儿呢!
只是那时,她还没病得这么厉害,四阿哥……不,万岁爷……也还愿意看她几眼。
愿春光,年年好。
愿郎君千岁,愿妾身常健,岁岁长相见。
殿里的风打了个旋儿,帘幔轻扬,懋嫔在一片凄寒中慢慢闭上了眼,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最后的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又到了神武门前。
日光清朗,一辆辆载着秀女的骡车,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从神武门外的东栅栏放进,她被内监领着到了贞顺门,每班五名秀女依次入内,负责最初选看的太监一见她就咧嘴笑了:“姑娘这般人才,必然是个有福气的!”。
……
雍正五年,选秀。
秀女阅选自然是在白天,但秀女却要前一天晚上就乘车抵达福华门外。
夜里子时,户部的官员就已经开始排定车辆顺序,到了拂晓时分,秀女坐在车内,按照这顺序一辆辆抵达神武门外,然后便开始等待开门放行,等待决定她们命运的那一刻到来。
月儿弯弯照神武,几家欢喜几家愁。
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
神武门外人山人海,混乱不堪。
大批的步军营官兵都在这里维持着秩序,虽说“内外闲人,不得拥挤。”,但是王公大臣们仍然可以在神武门外自由行走。于是八旗前锋营前锋统领、护军营护军统领不得不紧紧盯着。
如若王公大臣恰巧看上了某家的秀女,便很容易产生贿赂太监的举动——将该秀女排在离皇帝较远的地方,使皇帝不大容易看见。
如此种种暗下不可言之事,数不胜数。
户部堂官到齐后,到了寅时末,命令开神武门,顿时一片哭泣声,秀女们与家人依依惜别,按照顺序,被户部司官领着到了贞顺门,这里自有内监接应——贞顺门里面就是宫苑了,户部官员未经特许,只能到达这里。
“汉军旗管领刘满之女,年……十五岁!”。
刘氏应声而出,裙摆上波纹不动,款款地站定了。接受选看之时,应选秀女立而不跪。
阅选太监放下绿头签与秀女排单,对着面前秀雅清丽的面容,饶是见过不少丽色,仍是怔了一下。
刘氏不卑不亢,垂手而立,秀眉入鬓,密密的睫毛乌压压地盖下来,偶尔抬起眼时便如美玉出匣,耀光生辉。
两名阅选太监对视了一眼。
四月暖春,乌拉那拉氏过生辰。
且不论万岁爷对皇后娘娘态度如何,但仅凭着“帝后同体”这四个字,皇后母仪天下,乌拉那拉氏的生日也带有普天同庆的味道。内务府大臣递如意,呈食品以示庆祝:千秋饼、福寿酥、如意酥装三九盒前几日便流水价地递上,待到生辰那日,乌拉那拉氏吉服升座,一早,妃嫔、命妇为皇后行过礼后,众人便各自准备着傍晚的戏曲。
春禧殿里,清明等人捧着旗装团团转,准备着给武宁傍晚听戏的衣裳。小铃铛发疯一样地在满桌旗装上跳来跳去,荷田怕它一时没忍住,在衣裳上方便,连忙将它抱出去了。
清明捧着件旗装过来,问武宁:“娘娘,这件怎么样?”,武宁看了一眼,道:“选颜色喜庆些的,也别太艳了就是。”,荷田正从外面回来,拍了拍手上的狗毛,道:“娘娘不如穿新做的那件湖水绿,颜色也够亮。”,武宁笑了笑,道:“行,就那件吧。”,荷田喜滋滋地回身去取了,铺在烫衣板上,喝了口水向上细细喷了,又拿了熨斗一遍遍烫着,一边俯□子轻轻看那旗装,见肩上滚边被压得有些折了,便伸手轻轻将那花瓣理出来。
清明扶着武宁坐到了梳妆台前,打散了她的头发重新梳理,又拿了发油帮武宁抹上,左右望了望,才轻轻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