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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城南陈家有何恩怨?”程御率先下了楼梯。
“我以为大人早就做好了功课。”王臻华没忍住,小小地噎了对方一下。
程御停了脚,静静地回望向王臻华。阳光从巴掌大的木窗投射进来,他的脸半明半暗,一双黝黑的眼瞳深得让人发寒。明明他是抬头往上看,但气势却压得居高临下的王臻华有点发憷。
王臻华摸摸寒毛倒竖的脖子,先低了头。
其实陈王两家的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王家不曾刻意跟人说陈家如何毁亲,但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就能清楚……
“自家父过世,两家亲事告吹,关系变差。”王臻华简略道。
“差到什么地步?”程御问道。
“今年节礼两家没有互送。”王臻华举了个例子,总结道,“在我看来,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如果小莲所言属实,情况显然比你说的更严重。”程御直言不讳道。
“我能说,我一点都不意外吗?”王臻华无奈地摊了摊手,“虽说两家断了交情,但我还是希望此事跟陈家没什么关系。我跟陈小官人一起长大,年幼时我去过最多的地方陈家,我真不希望……”
“就眼下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你的期望并不乐观。”程御淡淡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王臻华派向叔去书院告假,只说家中牵涉官司。庞老先生倒没说什么,让她安心在家处理事情,书院的事不用担心。
向叔站在书桌旁,犹豫了一下道:“官人,我在庞老先生处碰到一人……”
“什么人?”王臻华问道。
“是那位典素问,典官人。”向叔说完,看王臻华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由急了,“官人可别不放在心上,这位典官人回回考第一,夫子们个个都对他交口称赞,眼下官人告了假,要是被他趁虚而入讨了庞老先生的欢心,那关门弟子的宝座可就被抢走了!”
“庞老先生本来也没说会收我为徒。”王臻华不由失笑。
“可是……”向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算庞老先生改了主意,也是别人的资质品性更好,更合他老人家的心意。”王臻华看向叔实在为她着想,耐下性子解释道,“而不是我霸着庞老先生,不让别人出头,就能理所当然成为庞老先生的入室弟子的。”
“官人的心也太宽了。”向叔叹气。
王臻华笑了笑,没有再解释。
庞老先生是个慢热的性子,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在庞老先生跟前刷足了存在感,从搬东西跑腿的杂役,升级为侍奉笔墨的书童,偶尔能聆听他老人家的教诲。要是典素问真能在短短一月之内,攻克庞老先生这座大山,成功拜入其门下,那她甘拜下风!
这一日,处理完书局的善后事宜,王臻华去了后院正房,看望生病的李氏。
书局着火的事一传回来,李氏就又惊又吓,顿时晕了过去。因婧娘从小到大都是药罐子,王家各种药材都是常备的,又有懂医的婆子在,李氏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不是难解的病症,所以当即一碗药灌下去,李氏没多会儿就醒了过来。但她醒转后却一直哀哀啼啼,衰弱不堪,一时起不了床。
也幸好这几日天气很好,婧娘身子有所好转,才能迅速做出反应,恩威并施,稳住了惶惶不安的人心,没使得王家因无人主事而乱套。
绕过花坛,秋枣在廊下守着,朝王臻华行礼,“安人刚服了药睡下,大娘子在花厅侯着官人。”
王臻华点头,去正房瞧了一眼,敲打了一番使女嬷嬷,让她们用心伺候,才转头去了花厅。
一入花厅,一股熏人的暖意扑面而来。
婧娘上身着一件家常的蜜合色夹袄,下穿藕荷色裙子,鬓边簪了几朵素净的绒花,通身一点雕饰也无。她斜倚在熏笼上,怀里抱着个猫儿戏蝶的小手炉,一页一页地翻着账册。
王臻华进了屋,先到火炉边烤手,“娘娘身子如何了?”
“原就没什么大毛病,只她一味娇弱罢了。”婧娘合了账册,见王臻华鼻脸手指都冻得通红,不由嗔怒道,“冬草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给你添个手炉。”
“我另给她派了差事,出门时冬草不在我身边。”王臻华一边解释,边接过婧娘递过来的手炉。
“我原就说要给你添些人手,偏你不肯多事。你出去瞧瞧,哪个大家的衙内官人身边不跟着几个牵马捧砚的……”婧娘剜了王臻华一眼,恨恨道,“今个儿可不能再由着你了。”
“好好,是我的不对。”王臻华投降道。
原本王臻华拒绝婧娘的好意,是因为女扮男装的秘密不宜为人所知。贴身伺候的人最容易从日常中看出蛛丝马迹来,王臻华没把握收复身边人死心塌地,所以只好一刀切,一个都不要。但现在看来她身边在内只有一个少不更事的冬草,在外只有向叔听从吩咐,有时候着急起来确实有些抓瞎……
“我已经大了,不用在内帷厮混,使女嬷嬷就不必了。”王臻华沉吟片刻,“你给我配几个出门的僮仆小厮就行,以后我外出应酬会越来越多,这个少了确实多有不便。”
“这个没问题。”婧娘一口应了下来,“咱们府里要是有你看着顺眼的,你也只管挑去。”
王臻华笑着点头。
聊完家事,婧娘挥手让一旁添茶的使女退下,小声问:“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王臻华端起茶杯,拨了拨茶沫,“石漆的来源已经找到,是城西的地头蛇刘麻子的货。这石漆懂行的人本来就少,除了几家大药房偶尔需要一点,剩下的一直都屯在库里。所以虽然是半年前来人买货,但刘麻子记得一清二楚。皇城司派人一问,刘麻子就立刻把买家的底细掉了个底朝天。”
婧娘不及思考王臻华如何知道皇城司办案的细节,忙着追问:“买的人是谁?”
“虽然中间绕了几个弯子,但确定跟陈家有关。”王臻华道。
“当真是他们!”婧娘咬牙切齿道。
“但现在证据却不太有利。”王臻华蹙眉,“刘麻子能指认的,只是一个跟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的下人。下人告主,可信度本来就低。就算告成了,陈家也完全可以推搪与那亲戚不熟……”
婧娘也不由着急,苦想了半天,“你那次不是说书局有个内奸,找到他不就能指认陈家了吗?”
王臻华脸色微沉,“程小乙自书局失火,就一直了无音信。”
听了这话,婧娘瞬间心中一凉,“失踪,他不会是……”
没等王臻华回答,一个慌乱的脚步声就从门外传来,敲门声短而急促,“官人在吗?”
王臻华与婧娘对视一眼,都有点心惊。这声音无疑是向叔的,可向叔从来都是四平八稳的模样,笑眯眯的,好像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能让向叔方寸大乱的事……
靸上鞋,王臻华忙下地开门,“向叔,出了什么事?”
向叔跑得一脑门汗珠子,脸却煞白,死死盯着王臻华,“官人,程小乙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早上守门的军爷在护城河发现一具尸体,是程小乙的。”向叔解释道。
杀人灭口,看来陈家是狗急跳墙了。
虽然此举证明之前查证的方向正确,但现在死无对证,线索生生断在距离真相的半步之遥……王臻华攥紧了拳头,冷声道:“走罢,去看看现场有什么线索。”
婧娘一把拉住急欲出门的王臻华,从夹袄里解下一枚护身符,给王臻华戴在颈项上,“那人刚咽了气,只怕不干净,戴着它好歹防些阴秽。”
王臻华瞅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爹爹给你从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吗?明善大师说过,这枚护身符不能离身,要戴满十年才能消灾解厄。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
虽然王臻华不信神佛,但也尊重人家的信仰。再说就算不计信仰的附加值,它也代表了王昱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单从这护身符被保管得只绣纹图案微微泛黄,边角模样整齐如斯,就知道婧娘多看重它了,王臻华怎能夺人所好呢?
“你怎么越学越呆了?”婧娘无奈摇头,“护国寺开过光的护身符要是真这么灵,那我一副药都不喝,光捧着它念阿弥陀佛,难道就能不药而愈了?爹爹也未必不知,只是一腔慈父心肠,多一份佑我平安的念想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王臻华不再拒绝,“我一定好好保管,保准完璧归赵。”
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早起做小买卖的百姓,或挑着担子,或推着小车……匆匆行走在路上。
向叔驾着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城门,来到护城河边。
护城河边围了一小群人,却是一点都不嘈杂混乱,除了轻蹑的脚步声,压低了嗓门的交流声,再没有一点旁的动静,井然有序极了。
所有人都兢兢业业忙着手头的事,显出了独自伫立沉思的程御。
王臻华没等靠前,就被程御发现,他眼皮都没撩,“咱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以后两清了。”
之前程御从王家书局的遗址上发现了石油燃烧后的残留物,却因不认得这东西而陷入僵局。王臻华彼时已经查到了刘麻子头上,但刘麻子知道牵涉官司,躲还来不及,哪会承认此事跟自己有关?王臻华就告诉了程御,一来借皇城司的名声吓出刘麻子的真话;二来向程御透露一条线索,算份人情。
但显然程御是个不讲究人情世故的,不说人情,只论交易。向叔能第一时间得到程小乙死了的消息,就是因为程御要兑现这一交易。
“如程大人所言。”王臻华抱拳一笑,随后指了指河边的尸体,“不知我能否近前一观?”
“可以。”程御心知此人虽然看起来少不更事,但是心思缜密,又懂得一些偏门稀奇的东西,说不定让此人试试,能找出别人看不出来的线索,所以干脆地点了头。
仵作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正在收拾验尸的工具,抬眼瞥见乳臭未干的王臻华凑上前,只挑了挑眉毛,就慢悠悠让到一边。
才一靠近,就有一股腐败的恶臭钻进鼻子里,让人几欲呕吐。
守门的军爷能一眼认出这具头大如斗、面目紫涨的尸体是城墙画像上的程小乙,眼神够犀利的。
王臻华叫来向叔,“你来认认,确定是程小乙吗?”
“我去书局见过程小乙两次,看这模样……应该是他。”向叔仔细辨认半天,用力点头道,“程小乙左边脸颊上有两颗并排的红痣,十分明显。你瞧,就在这儿。”
“敢问老先生,此人死因为何?”王臻华问仵作。
“应是死于溺毙。”仵作回道,“尸体口鼻中有蘑菇状泡沫,指缝和指甲中有水草泥沙,此为溺毙所致。而肋骨等处的伤口只显示体表擦伤,没有皮下出血的症状,显示这些伤口都是死后造成。”
“能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吗?”程御也走过来问道。
“这……怕是不能。”仵作摇头。
程御将视线移到王臻华身上,王臻华也不负他所望,断言道:“是他杀。”
仵作一看她毛都没长齐呢,竟然敢在这儿大放厥词,不由冷笑:“小老儿验了几十年尸体,难道还不如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成?”
王臻华礼貌地笑笑,“尸体身上捆绑着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