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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臻华现在明显遭了皇上的厌,除了第一批打听消息的,就再无人上门,倒也享了一回清净。
案子开审时,王臻华的伤虽然养得差不多了,但并没有到场。重砚回来后一一报到,诸般证据证人一一列出,庞耆卿被杀,是鲁子由动的手,白通牵的线,但幕后主使既不是四皇子,也不是其母贵妃,而是一向名不见经传的淑妃娘娘。
据说是淑妃不忿其子三皇子早死,才故意栽赃陷害,挑拨离间,让太子和四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来告慰她早死的孩儿在天之灵。最后,淑妃被赐白绫,娘家抄没,流放边疆。
四皇子和太子的府中也遭了一次清洗,据说是为了清理淑妃安插的人手。
听了这审案结果,王臻华还真险些被唬掉。难道这淑妃真藏得这么深,两边挑拨埋线,让太子和四皇子斗得耗尽了实力,再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江炳成悄悄上门造访,交流之后,打消了她这个可笑的想法。
现在淑妃膝下一个儿子没有,她就算是费力斗倒太子和四皇子,也不过是给别人当嫁人,日后新帝登基,一样只能当个没指望的太妃,她何苦来哉?
而且淑妃的娘家吴国公府一向跟四皇子外家交好,这几年储位之争渐至白热化,吴国公可谓旗帜鲜明站在四皇子身后。这一次淑妃和吴国公府被推出来顶罪,折了四皇子麾下一员大将,显然是皇上为了把四皇子拉出水,只能安抚太子一系,而不得不做出的权衡。
所谓淑妃是幕后凶手,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顺便骗骗不知内情的外行人罢了。
王臻华也知道四皇子根深蒂固,只一次很难把他扳倒,这一次断了四皇子一臂,日后太子一系、或是她那几位师兄该怎么乘胜追击,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案子了结后,皇上不准备留着王臻华碍眼,一纸诏书把王臻华调到了山阴县当知县。这知县也是正七品,从原先的翰林院编修到地方知县,倒是不升不降,不过从都城清贵,变成小小地方官,这当中孰优孰劣,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若是富饶的地方还好,但山阴县是个穷山恶水的穷县……
好在王臻华早有预料,平静地接了旨。
几位师兄都先后亲自来探望,让她别怨怼,也别气馁,当好一个父母官,这当中的学问大了,等她扎扎实实在地方磨砺好能力,他们自会想办法,或调她回京,或在地方轮转升迁……
王臻华一一谢过师兄们的好意,到礼部交接完,收拾好行李,准备到山阴县赴任。
第六十章
王臻华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迷迷糊糊坐起来,难受地揉着鼓鼓直跳的太阳穴,不耐地推开压在她肚子上的长腿,慢吞吞挪到床沿边,从床头柜上倒了杯隔夜冷茶,一口饮尽。沁凉苦涩的茶水从喉间一路滑入腹中,她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但是等王臻华一清醒,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身体就僵住了——
床上似乎还有个人?
王臻华僵直着脖子,一点点扭过头,从眼角瞥向床里面。床上确实还有一个人睡得正香,侧着脸趴睡在枕头上,长手长脚地搂着半拉被子。
是江炳成!
王臻华再仔细瞄一眼。
谢天谢地!虽然江炳成衣服有点凌乱,但外袍夹衫一件没少。
王臻华低头看向自己,果然还是昨天穿的青衫夹袍,她一向睡相好,虽然昨晚醉得人事不省,但衣服一点没滚乱,中衣领子半点没露,除了上面压出了几道纹,染上了几分酒气,这衣服跟昨天新上身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
看来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王臻华顿时松了一口气。
昨晚江炳成给王臻华践行,因为她这段时间不宜在外面晃荡,免得引得某些大人物们不开心,王臻华索性没出门,将这场饯别宴就设在了王家。
在自己的地盘,王臻华没必要顾虑太多,再加上庞老一案上让她深觉挫败,虽知情势如此,但实在憋屈得很。江炳成也是想着好友将远行,不知何日才能再会,同样心情不佳。
明明好好一场饯别宴,叙叙离情……结果两人喝了个天昏地暗。
王臻华的酒量稍差,尤其胸中郁结,喝得是闷酒,中间还吐了一回。不过似乎也正是因此,她今早才能早醒来一步。她心中庆幸,忙下了床,出屋回房沐浴更衣。
等王臻华洗漱好回来,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王臻华招手唤来冬草,指着里屋问道:“江大人哪里去了?”
冬草利落地回道:“江大人刚走,现在应该尚未出府门。”冬草试探地看了一眼王臻华,“您需要我去叫住江大人吗?”
王臻华慢吞吞问道:“给我说说,他离开的时候什么状态。”
冬草仔细回忆了一下,“江大人离开得挺匆忙,您前脚一离开房间,我就听到里面江大人起身。我端来水后,江大人都没有要我服侍,自己草草擦了把脸,就急着走人。我原还说,主子马上就来,请江大人稍等片刻。但好像听了我这话,江大人反倒被吓了一跳似的,更急着走了。”
王臻华心里有些不妙,如果是正常朋友兄弟喝醉,抵足而眠上一晚,第二天早上感情应该更深厚了才对,江炳成这反应不太对劲,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看到自家官人面色沉沉的样子,冬草被唬了一跳,“官人……”
王臻华被惊醒过来,她虽然很想装不知道,反正她就要离开汴梁,远赴晋南山阴,管他江炳成作何反应,但是理智还是及时揪回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快步往府门方向而去。
一路上各种可怕的后果在脑海中翻来覆去。
譬如江炳成被好友男变女吓坏了,被人猝不及防一问,底朝天全倒了出来,整个汴梁城没一个不知道新科传胪女扮男装,皇上本来看她不顺眼,这下拿到她的错处,以欺君大罪的名义,将她五马分尸,一泄心头之恨。
再譬如江炳成一心视她为知己好友,今朝发现被骗,不可置信、勃然大怒,最后与她割袍断义。
这一路胡思乱想,王臻华很快看到了江炳成的背影,眼看江炳成就要离开前庭,她忙按下诸般念头,强自镇定,扬声喊道:“江兄,且慢。”
王臻华这一声喊出来,江炳成如她所愿的停顿了一下,但下一刻,他离开的脚步更快,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仿佛身后有恶狼追着一样。
这种反应……
王臻华双眼微眯,一字一顿,“江炳成!”
明明早晨春光怡人,暖风熏人醉,但江炳成却硬生生打了个哆嗦,差点左脚绊右脚,把自个儿摔倒,他踉跄了两步,停下来。身后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仿佛一步一步踩在他心上,等到脚步声停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几乎浑身僵成一块石头。
王臻华握住江炳成的肩膀,轻一拨弄,他僵硬地转过身。
江炳成的脸正对着王臻华,一点都没有往常风流公子的模样,他眼睛低垂,睫毛不安地眨动着,手垂在两旁,不安地搓着衣摆,仿佛做了错事一样,满脸都写着不安局促。
王臻华挑起一侧眉毛,这情况跟她所预料的,可是一点都不一样。
王臻华索性不说话,抱臂而立,一副“给你个机会,麻溜自己把错误交代清楚,不然后果自负”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江炳成。
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之下,江炳成很快扛不住了。
江炳成左右看了看,王家规矩严,主子有事说话,方圆百步以内,一个下人使女都没有,他心下稍安,然而想到将要坦白的事,心中直打鼓。
“那个刚才……男人早起时的正常现象,肯定不是针对谁的……”江炳成小声解释。
这不是她听得那个意思吧?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吧?
这回轮到王臻华的脸都僵住了。
然而在江炳成眼里,王臻华呆滞的脸是面无表情、隐含风雷之怒。
江炳成只当王臻华听到自己被兄弟如此亵渎,而被气坏了,只好一点一点蹭过去,想要拉王臻华的手解释,“好贤弟,都是我的错……”
王臻华条件反射拍开江炳成的手。
江炳成呆呆盯着自己被嫌弃的手,委屈极了,“我真不是龙阳!今早真的是意外!”他回忆起早上醒来时搂着怀中人时的情景,表情空了一瞬,等他回过神来,他绝望地抱头哀吟,“老天爷,我一直喜欢的是女人啊,怎么可能……”
江炳成踉跄转身,摇摇晃晃离开了。
直到江炳成的身影消失,王臻华僵住的脸才慢慢缓和过来。其实往好处想,她身份的秘密没有暴露,这到底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至于江炳成明明比她早醒,却装睡什么的……看在他把自己都折腾糊了,都开始质疑自己的性取向了,今早这事就这么揭过去吧。
王臻华提脚回了后院,风风火火张罗起去山阴县的事。
天爷啊,这汴梁待不得了!
原本李氏还想趁着王臻华考中进士的东风,给婧娘相个好人家,结果这进士名头的热乎气还没散呢,王臻华就被扔到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当县令,王家门前顿时冷清下来。
李氏气得够呛,比着一天三顿骂那些势利小人。
婧娘本就不放心王臻华自个儿去山阴县,虽然身边有仆从服侍,但她身边到底没个女人操持,现在李氏一颗嫁女心被泼了冷水,婧娘游说之下,李氏不想再留在汴梁看这些小人嘴脸,准备索性跟着王臻华去任上。
如此一家三口都要去山阴县,向叔留在汴梁守着王宅,并照看书局事宜。
婧娘和李氏身体都不是很好,不适合太颠簸的赶路方式,但王臻华毕竟是去赴任做官,而非游山玩水,所以不能陪着婧娘和李氏慢慢走,只好带了几个仆从先行一步,往山阴县而去。
不过,一路上王臻华并不无聊,这次去山阴县,她有两个意料之外的陪客。
王臻华逗弄着一只鹩哥,巴掌大小,尚未成年,通体黑色,只颈部有半圈月牙形的黄色羽毛,叫声清鸣婉转,还能学几句简单的人话,实在是旅途中解乏逗乐之宝。
这鹩哥是她启程的前一晚,程御派人送来的。
程御也没露面,只让人转告了一句:看好自己的小命,别随随便便让人折腾没了。
王臻华对此不置可否。
马车停了下来,重砚轻轻敲了敲马车门,“官人,现在天色有点晚了,若是再往前走,怕是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到山阴县,要不要今晚先在这儿歇一晚?”
王臻华把鹩哥放出笼子,推开窗户,任它飞了出去。
这只鹩哥很聪明,养起来也很省心,到了饭点自己会去觅食,吃饱了、遛完了,就会主动回到主人身边,半点不用人操心。
目送鹩哥黑色的小小影子飞远,王臻华才瞧了一下外面的情形,“那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王臻华率先下了马车,后面一辆马车也停住,有人掀帘跳下马车,虽然动作一点不温柔,甚至只露出一个侧脸,但周围火辣的目光却瞬间集中在那人身上。
那人秀气的眉毛一竖,眼见就要发火,王臻华扶额,“张大夫,咱们是不是该先投宿去?”
是的,此次行程中第二位意外陪客,就是那位从庞老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