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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自己没有能力,再怎么压制有能力的人,又能如何呢?倒不如收买有能力的人替自己办事。苍瑁教导过苍成无数次,然而苍成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去,他觉得收买人便是向那人低头,他乃是堂堂苍氏大宗嫡子,怎能向别人低头?
他连尊敬父亲也不会,还同人说父亲老糊涂了,办了许多糊涂事。
有时候苍瑁自己都想掐死他。
然而苍成不仅仅是他儿子,也是他第一个孩子,宠惯了,便是再怎么对他失望,也依旧每回都要护着他。
反观苍森,从小虽然顽皮,但收拾了几次以后也就乖顺了,交给他的事从不会叫人失望,受了委屈,不许他追究他也就真的完全放下。虽说有时候手段毒辣得连苍瑁也要咋舌,但他素来是个懂得感恩的孝子,兼而待人诚挚,在冯姨娘多番枕头风之下,苍瑁对他已是相当信任。
因此苍森这句话一说出来,苍瑁立刻就听进去,并且信了。
他气得快要冒烟,可私心里又不愿意在苍森面前教训亲生儿子,便对苍森道:“你且先出去,大伯要问阿成几句话。”
“是。”苍森依旧是乖顺的,但也表明立场——他在纤纤一事上绝不让步:“还请大伯还侄儿一个公道。”
“放心,大伯必不会叫你受委屈。”苍瑁应付着他。
即使是应付,那也是一句承诺,苍森这才肯退了出去。
姬杼同苍郁两个在清漪园里散步。苍郁难得心情好,脚步轻快,笑语连连;姬杼如今鲜少见她这样开心的模样,便连她对自己打趣,也会嘴下留情,不调侃回去。
汤圆在他们身前,见到草丛便要蹿过去,它跑得快,苍郁不得不时不时地随它跑一阵;姬杼则依旧慢悠悠地在后面走着,因为汤圆跑了一会儿会停下来等他,苍郁也会一道停下来,侧首望着他。
她穿了一身新做的朱红菱纹团花裙子,鹅黄轻罗大袖衫透出肌肤粉嫩的色泽;发间一朵牡丹绢花,一支坠着长长珊瑚珠子流苏的步摇。简简单单的打扮,却令他越看越爱。
快要到用膳的时间,姬杼便停下来,想要唤苍郁一道回去用膳,却发现苍郁与汤圆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汤圆大约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带着阿郁跑远了,姬杼心想,加快了步子,向前去寻找他们。
然而他走了许久也没见到他们两个——虽说汤圆跑得快,但苍郁跑一会儿就跑不动了,又因为怕热不会一直跑,不可能走得这样远。
一路走来的地方并没有其它的小径,只这一条路,他们怎会不见了呢?
不安的情绪从心底浮了起来,他急切地找寻着每一个可能和不可能藏着人的地方,试图找到一点点痕迹。可苍郁和汤圆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姬杼开始紧张,稍稍深一些的草丛他也会翻开来,甚至抬头去看头顶上繁茂的大树,看看苍郁有没有顽皮,藏到那上面。
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会突然消失的,除非她同自己开玩笑,藏起来了。
每一个瞬间,他都期盼下一瞬苍郁会从某个他没注意的地方出现,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鄙夷地说“笨死了”。
然而“下一瞬”始终只带给他失望,苍郁并没有出现。
前方一棵大树后,一团雪白一跃而过,象极了汤圆。姬杼跑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兔子。
不是汤圆,这个发现令他极度丧气,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仍旧找不到苍郁。
他不得不继续向前走,寻找一切可能,终于,他在陶然亭附近发现了苍郁的香囊。
苍郁的香囊很好辨识,她所有的香囊都会做成同一个稍嫌老旧的样子——她说那是她阿娘最喜欢的样式,连纹样也不肯变一变。
陶然亭前有一汪清澈的池子,每到这个时节便开满了荷花,泛舟其中,不仅景色怡人,更解夏暑。姬杼偶尔会独自乘舟,将小篷船划到池子中间,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的香囊怎会遗落在这里?
他望向池子中央,那里只有绿的荷叶以及白的粉的荷花,并无小舟。陶然亭四周开阔,一眼便可望得清楚,绝无地方可以藏得住人。
池子边的草丛里露出一点雪白,姬杼快步走过去捡起,那是一方绢帕,角落里绣着苍郁喜爱的九重葛纹样。绢帕上写了字,颜色似朱砂,又似血。
修短有数兮,
不足较也;
生而如梦兮,
死则觉也;
失吾亲而归兮,
渐余之不孝也;
心凄凄而不能已兮,
是则可悼也。
又是这首词!
姬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绢帕遗落之处距离池子不过三五步,绢帕落在这里,她会在哪里?
他不能相信,却又控制不住地向池子走去。连片碧绿的荷叶遮住了池水,看不清水下;荷花正是最好的模样,可他再无心观赏。
某朵荷花花瓣间的异色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定睛看去,终于辨识出那是一角黑茶色的披帛,正是苍郁今日所着披帛的颜色。
她在这里!
姬杼心里慌乱了。他无暇多想,踏进了池子,涉水向那角披帛走去。池水越来越深,已没过他腰间,再往前走自然更深。
他不能想象苍郁怎么样了,在那么深的池水里久无声息,还能是怎么回事呢?
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周身的颜色都变得灰白,连太阳也黯淡无光。他不再能保持任何一点冷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失控。
他疯狂地拨开一切阻挡他的东西,荷叶、荷花、池子里的水草,循着那角披帛而去。所有的声响都突然寂静了,只有一道飘渺无可捉摸的声音反复吟唱着一句词——
生而如梦兮,死则觉也……
直至他听到池水波动的轻哗。有人在身后轻轻点了点他的肩,他回过头去,望见苍郁站在荷花之中。轻罗被水浸透,紧贴着她妖娆的身体曲线,也几近透明地展露她手臂白皙的肤色。她发髻散了,湿漉漉的长发拢在一边肩侧,绢花与步摇不知遗落在何处。
她俏皮地笑着,眸子里仿佛蓄满星光:“我没事,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姬杼猛然醒来。午后日光正盛,看天色,他午歇不过片刻。
原来只是一场梦。
第108章 汤圆不见了
虽说只是一个梦;可姬杼醒来后心里始终无法平静;便唤来赵常侍,乘了御辇往长信宫去。
苍郁不在长信宫,香识说她带汤圆去清漪园了,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并不许别的人跟着。
姬杼很难不想起方才做的梦,问香识:“阿郁可曾说去清漪园哪里?”
香识为难地摇了摇头:“娘娘若是一个人出去;一向是随意走走;并不会提前想好。”
“左美人呢,她可带了左美人一道?”姬杼又问。若是同别的人在一起,尚可放心。
“左美人要再晚一些才肯出门,并没有和娘娘同去。”香识有一丝丝疑惑,怎地陛下会突然提起左美人?
姬杼听完;转头便走。
赵常侍见他行色匆匆,并不像是要回长庆宫的样子;加之皇帝从午歇起身后便一直不对劲,小心地问道:“陛下可是要去清漪园寻皇后娘娘?”
“清漪园陶然亭,要快。”姬杼头也未回地命令道。
将要行至宫门前时;从一侧小径出来两个女子;看着一个是宫妃,另一个是宫女。
她们见到姬杼,立即福下身去,那宫妃打扮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嫔妾请陛下安。”
姬杼一心担忧午后那个梦,并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赵常侍忙提醒他:“陛下,漪澜殿苍美人向陛下请安。”
姬杼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淡淡道:“平身。”仍旧继续往前走,丝毫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苍萝知道他为着先前的事仍不喜自己,哪怕近来苍郁很帮她,每回都将她的席位安排离姬杼最近的位置;可没想到他的厌恶情绪这么久也丝毫不变,不由得黯然。
待姬杼走远,苍萝才携红叶离开。
回到漪澜殿,红叶为苍萝叫屈:“陛下是被猪油蒙了眼么?主子这样美,竟看也不看。”
“住嘴,你懂什么!”苍萝喝斥她:“你有什么资格说陛下?”
红叶委屈地收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现在可怎么办?依奴婢看,皇后娘娘根本无心分宠,否则陛下怎地至今都不看主子一眼,必是娘娘只在主子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根本没有劝过陛下。”
“她不劝才正常,劝了可就奇怪了。她不能生养,唯一可依仗的就只有陛下,偏她自身资质不好,自然要牢牢掌握着陛下。”苍萝声音很平静,眼里却冒着火焰:“不过,不妨事,她碍到的人可多了去,早晚有人收拾她。何寺人传过来的消息,你可都说给芳仪听了?”
前几日她故意在芳仪面前抱怨苍郁自私,晚上芳仪就悄悄寻了红叶去说话,透露出元贵妃有意拉拢的意思。
“奴婢都说了。”红叶应道,继而疑惑地问:“可为什么主子不直接与贵妃娘娘说呢?那芳仪看起来并不是很机灵的样子,主子稍稍算计她就上当了,只怕容易出事。”
“元千月不肯正正当当地对付苍郁,连拉拢我也说什么欣赏我的才华,惋惜我的遭遇,你以为她是不想说真话么?必是不能。若我贸贸然地上门去寻她,反倒坏了事。放心吧,芳仪并不是不可靠,而是你主子我太聪明;何况元贵妃那样小心的人,是不会将这样的事交给随便什么人的。你且想想,若非我多番提示,你可想得到这么多?”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即使以后出了事被追究,只需弃车保帅,将两个宫女推出去送死,她们仍可安然无恙。当然这一点她是绝对不会告诉红叶的。
红叶对她这样服从,不过是着眼于她给的好处和前途的诱惑;一旦知道冒着死的风险,难保会转投他人。
红叶摇摇头:“主子不提,奴婢必然是想不到的。”
“那可不就是了?从前只听闻元千月素有贤名,想不到也不过是做做样子,面子上挑不出刺,里头都是烂的。”苍萝嘲弄地笑道:“不过若能借着她之手得到陛下的恩宠,倒也未必是坏事。”
“对了——今日传消息的好处,你择个时机去送给何寺人,同上回一样即可。”她嘱咐道。
午歇时只要一闭上眼,就想起刘太医说的那句忧思过甚,苍郁滚来滚去地睡不着,更觉天气燥热得烦闷,便独自带汤圆去清漪园散散心。
同宫里的女人打交道并不容易;众人只看到她独宠的风光,而背后的艰难唯有自己吞咽。她偶尔也会同情元千月,因为元千月一定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想想元千月比她幸运得多,又不同情了。
以前只需算计少少几个人,如今要算计的人太多,且每个人性格各不相同,着实很费神。
譬如苍萝,此人虽说面上一心投诚,心里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苍郁更清楚。她是奔着皇后之位进宫的,即使入宫时便被苍郁设计得被姬杼嫌恶不已,至今也不肯放弃。嘴里说着要将自己的孩子送给苍郁,却时时留意苍郁喜欢用什么香,穿戴怎样的衣饰,屋内作何摆设,然后加以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