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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也哑声道:“娘,爷爷砸你,你怎么也不躲呢?砸了这么长一条口子,还沾了油。要是化脓了怎办?”
冯氏忙道:“我真是装的,故意吓那两个老东西……”
看向杜鹃的眼神又怜惜又决然。
黄老爹愚顽,冯氏也倔强。
黄老爹狠。为了争赢这口气给大儿子下跪磕头;冯氏也狠,为了彻底解决这事把自己送上门去让公婆打。
她当时岂止是没躲。甚至还迎着那碗碰上去,为的就是要被砸狠一点,弄得自己更狼狈一点,好叫全村的人睁大眼睛看看,她的公婆是如何歹毒。
她这样做,为了杜鹃,也为了男人。
她虽然没有急智。不善吵架,但每每事后都能想清楚问题。杜鹃之前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说,她和雀儿已经把命还给黄家了,不再是黄家孙女。虽然逼退了公婆,可她知道闺女往后难免被人说不孝,会影响名声。毕竟当年的事过去好久了,杜鹃和雀儿都还好好的活着。
这时候,她要是被公婆打成重伤。便证实了公婆心狠不讲理,提醒大家想起当年的事,闺女受的闲话便会少一些。
再有,黄老实一再顶撞爹娘,她便为他挨一顿打也不算什么。往后,他就更不亲近爹娘了。
所以,当她被那碗鸡汤砸中额头时,她没有愤怒悲伤,而是带着得逞的笑容,轻蔑地看着黄老爹倒下了。
黄老爹被她古怪的反应激得火冒三丈,犹觉不解恨,四下找趁手的东西,想要再砸她一下子。
谁知杜鹃尖叫“杀人了!”惊得他目瞪口呆。
他真杀人了?
想想公爹当时茫然惊悚的神情,冯氏觉得心中无比畅快,笑容轻松惬意,配合头上缠的灰色旧布条,怪异极了。
杜鹃见她不像往日怄气时那般神色愁苦,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可还是很担心。直到小姨父拿了烧酒来,她将冯氏伤口附近仔细擦干净,又用温开水反复冲洗伤口,再敷上小姨父给的上好外伤药,方才放心。
然后黄老实提了热水进来,她和黄雀儿帮冯氏洗头洗澡、换衣裳,浑身弄清爽了,才重新扶她上床。
黄雀儿抱了一大抱油腻衣裳和绷带出去,迎面来了大头媳妇,“你娘可醒来了?”
“醒了。婶子进去吧。”
黄雀儿将她让进来,自去忙了。
大头媳妇看着床上的冯氏,头包得严严实实的,惊得捂住嘴,哽咽道:“怎么弄成这样了?下手这么狠,这还是人吗?”
杜鹃忙搬了把小椅子来,靠在床前,让她坐。
冯氏苦笑了下,道:“没事。我就是……”
冯明英抢着道:“别死撑着了。大头嫂子又不是外人。再说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说没事也要人相信。”
大头媳妇连连点头,说冯氏脸色灰败。
说了一半,忙又止住,怕她灰心,对杜鹃道:“杜鹃,你们要好好照应你娘。这头上的伤可不是玩的……”
忽然又觉不祥,忙又停住,不禁尴尬:怎么说来说去都是些丧气话呢?
冯明英听外面传来林大头的声音,便问道:“你们刚才也去看了?”
大头媳妇这才道:“怎么没去?我跟他爹听见杜鹃喊,急忙就赶过去了。先叫冬生偷偷挤进去看了,说雀儿娘没……没事(死),你和任兄弟又在里面,我们才放心。他大伯不许我们插手,说有任兄弟出头就够了。我们要是插进去了,杜鹃爷爷奶奶越有话说了。”
冯明英点头道“那是,你们是不方便插手。”
两人便低声说起当时情形,杜鹃悄悄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杜鹃坐在厨房门口,一边搓衣裳,一边跟林春和九儿说话。
“婶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杜鹃,你怎么能让你娘去伺候你爷爷呢?”
第164章 主动亲近
杜鹃听了九儿这话,嘴一瘪,不知如何说才好。
林春看得心里一惊。
在他印象中,杜鹃从来都是带着笑的,有数的几次哭闹也是为了对抗爷爷奶奶,似这样流露出伤心表情的,他就没见过。
他不耐烦地呵斥九儿:“儿媳妇伺候公婆,那不是应该的。你要杜鹃怎么办?”
九儿就没话说了。
杜鹃难过不为别的,是因为真正见识到残酷森严的封建制度,心惊而已。
前世,也有父母对子女施暴,但肯定会受到法律惩处;可是这里不同,若今天冯氏真的被爷爷砸死了,爷爷未必会被判抵命。这不仅因为他是长辈,还因为杜鹃不认爷爷奶奶的举动直接牵累到冯氏。说起来,她提出的理由于人情上说得通,律法却是不承认的。——只要她和黄雀儿一天没死,她们就是黄家的孙女!
还好,他们生活在山高皇帝远的山沟里。
这里虽然比外面落后蔽塞,但同时也多了便利。
这么大闹一场,爷爷奶奶只怕会消停些了。
想毕,她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对两个少年道:“我有好东西送你们。”
起身洗了手,回房拿了两沓纸来,还有两个很精致的荷包。
她将荷包递给九儿,道:“这是给水秀姐姐和桂香的。红的给水秀姐姐,黄的给桂香。”
九儿忙接了,揣在怀里,眼睛却还盯着杜鹃手上。
杜鹃就笑了,道:“你看什么?我可没钱给你们买东西。就是这荷包也不是买的,是我见外婆家有上好的边角料子,我就要了几块,仿照那铺子里卖的荷包样式。亲手做出来的。这样就省了买的钱。”
九儿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我不是要你给我买东西。那这个是什么?”他居然还不死心,又指着那两沓纸问。
杜鹃见他渴盼的模样,噗嗤一声笑道:“这个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我虽然没给你们买东西。也没忘了你们。我趁着闲的工夫,给你们准备了一套教案。这个最费脑细胞……就是费脑子了。”
说着。把两沓纸分别递给二人。
原来,她最近都是采用编写详细的教案,让他们自学的方式教学,只在一些关键处才亲自讲解,因为现实不容得她有许多时间教他们。
给林春的是代数几何教案,还有一些物理题;给九儿的却是各种著名的历史人物和战争事件,并配了解答和分析
因为林春住得近。向杜鹃请教十分便利,比九儿学得快多了,所以杜鹃指点他们互换学习,通常都是林春再教九儿。
两人十分欢喜。
九儿见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小字。感动地说道:“杜鹃,难为你。写这么多,又要动脑子,手还酸。”
林春只是笑,没说话。
杜鹃道:“谢什么。你们不怪我没给你们买东西就好了。”
九儿笑道:“我们又不是女娃子。谁还想戴花。”
杜鹃便又坐到木盆边,伸手从旁边的破筐里抓了一把草灰,使劲揉搓冯氏那被沾上油腻的衣服。
黑水从她白皙的指缝里挤出,林春看了觉得很碍眼,可又没法子。
三人正闲话。院门口来了桂香和槐花。
桂香没像往常一样见了杜鹃就大笑大叫,先探头对黄家大门内看了一眼,才轻快地跑到厨房门口,压低声音欣喜地说道:“杜鹃,我早上就要来瞧你的。可我娘不让。”
早上杜鹃家闹得那样,她娘自然不许她来。
槐花看着杜鹃笑了笑,两颊露出浅浅的梨涡,也叫了声“杜鹃”。
杜鹃很奇怪,不知她怎么跟桂香一起来了,她们又不熟。
面上却不显,招呼她们坐。又喊林春帮忙,从厨房端两个小板凳来。
林春自打接了教案后,就一边翻看,一边跟杜鹃说话,有一句问一句;九儿则直接埋头在讲义中,看得津津有味。
林春听杜鹃叫他拿板凳,方才从纸上移开目光,跑进厨房端了两条板凳出来。听桂香叽叽喳喳地跟杜鹃不停说话,就不想待下去了,便对杜鹃丢了个眼色,招呼九儿离开。
槐花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又瞥见他手上的教案,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刚才他看得全神贯注。
她心里一动,就笑着对杜鹃道:“春生和九儿哥哥真厉害,能读许多书。杜鹃,听说你也会看书,你教我认字好不好?桂香说你教过她的。”
杜鹃听了一愣,随即笑问:“你家不是有人认得字吗?”
无论是木匠林家,还是石匠王家,都有人识字,因为他们有自己家传的绝技,非普通匠人可比。
槐花不好意思地低头,捏着衣襟小声道:“三叔他们才没工夫理我们呢。我也问过爷爷,他说女娃学那个没用。”
杜鹃忙笑道:“我也不认得几个字,是偷空跟我小姨父学的。要说教你,还不笑掉人大牙。我什么时候教桂香了?”说着疑惑地看向桂香。
桂香也疑惑,也看向槐花。
槐花就道:“不是说杜鹃教你念诗,叫什么‘春江花月夜’么?还有许多句子。”
杜鹃恍然大悟道:“那个呀,是我们在一块玩的时候,我顺嘴说的。桂香她聪明,就记住了。只有你们两家有本事的人,才敢做师傅教导人,我么……”
她呵呵地笑起来。
桂香却笑道:“谁说的!杜鹃你懂的可多了,教了我许多东西。我就喜欢跟你学。我娘也说我越来越懂事了呢。”丝毫不知自己爱炫耀的性子,把杜鹃带入麻烦中。
槐花不好意思地对杜鹃说:“也不是麻烦你天天教。就是我有不懂的来问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完很期盼地望着杜鹃。
杜鹃只顾低头搓衣裳,一边不在意地笑道:“要是有空,你问的我刚好又知道,我肯定告诉你。不过你怎想起来问我呢?我才认得几个字?你还不如好好求你几个爷爷、叔伯和哥哥。又近又方便,又懂得多。指望我怕是不成。”
说完抖了抖手上的衣裳,又道:“瞧我。在家哪有歇的工夫。连教黄鹂认字,还是趁着晚上睡觉前。跟抢一样教一会呢。到现在她也就认得自己名字。”
桂香忙道:“杜鹃可勤快了,干许多活呢。”
槐花轻轻笑道:“忙的时候,肯定不麻烦你。总要等你有空的时候再问。”
杜鹃就没接话了。
她以“诲人不倦”为己任,却也不想惹麻烦。
不知这个小女娃怎么回事,忽然要跟她学认字。想想那天她的敌意,还有她那个娘说的话,她本能地要避开她。再说。她也不能太张扬了,她可不是这里的夫子,不过是个普通的乡村丫头而已。
从槐花说要跟杜鹃学认字开始,林春就皱眉看着她。
槐花感觉到他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看见他眼中的疑惑和戒备,忙对他一笑。
林春却没笑,凝神看进她眼底。
看得槐花心里一跳,低下头去。
他才若无其事地转头。催九儿走。
九儿却想起一事来,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把那黄色花卉的拿给桂香,“是杜鹃给你的。”一边跟林春走了。
桂香忙接过去,喜滋滋地翻看了一遍。得意地瞟了槐花一眼,问杜鹃道:“多谢你了杜鹃。二丫也有吧?”
杜鹃心里直摇头,暗道还是年纪小,这爱炫耀的虚荣心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