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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笑了一下,他说:“看来,人们还是要小心的,不要惹天神生气的好。”神,或者是像神一样主宰着这个世界的凤凰城主,都是不可招惹的。他明明白白地解读出这样的警告。
丛惟深深看着他,目光复杂,也说不出其中蕴藏的是警告,还是怜悯,对他的回答是满意抑或是失望,只是盯着他看,似乎想透过重重外表,看进他的内心,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分剥开来,仔细研判。师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被分解成了尘埃,无限渺小,不可遮蔽,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令他心中充满了无可排遣的挫折感和隐隐的愤怒。
赫蓝冷眼旁观,能清晰察觉到他的这种心情。不可与神作对,这无论如何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即使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样的道理,即使这是天条一样的铁律,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气的男儿来说,这种对于某件事情的无力感都不能不说是一个打击。然而与师项不同的是,在赫蓝的心里,如同神一样的丛惟,却是一个切实的被膜拜的存在,与其说他对于天神无限尊崇,不如说他的崇拜,都是给了这个男子。也因此,当他将丛惟看作是神的时候,反倒能够平静地接受不可与神作对的告诫。
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师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而凤凰城主看着自己地上影子神情有点奇怪,嘴角的微笑透露出些许的苦涩。赫蓝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城主……”
丛惟慢慢抬起眼,冰蓝色的眸子看着自己面前的忠诚护卫,仔细思索着问道:“你说,明知道天神不可被触怒,为什么人们还要不断尝试去跟他作对?”
赫蓝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然一声清脆响亮的鸣叫声从九天之上飘摇落下,阴沉的云中仿佛一道闪电掠过,一个鲜黄色的身影破云而出,直向他们的所在飞来。“是黎殷!”赫蓝惊喜地叫出声来,连忙朝那个方向迎过去,跑出去几步,才想起还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猛地刹住脚步,惭愧地望向丛惟。
“去吧。”丛惟说,冰蓝的眼睛也因为黎殷的出现而闪过一瞬即逝的暖意。话没有说完,却也没有必要继续说了。他看着手中的葡萄苗,却忍不住想,大概只有新颜,知道他想说出的话。
师项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接到手下人的密报,当时就愣了一下:“黎殷回来了?”于是重新穿上由凤凰城主亲赐的草青色长袍,穿越大半个梧桐宫,赶到摘星楼来,没想到却被守在门外的赫蓝拦住。
“怎么,我也不能进去吗?”师项微笑着问,从容温和,丝毫没有任何愠怒的迹象,语气中反而充满了宽容的理解。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被这样问的话,一定会先反省自己是不是疏漏了什么,以至于让这位被天下人尊为师的智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也只有赫蓝不为所动,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口中只说:“请师项大人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为大人通报。”身子却一动不动地阻着去路。
“如此就多谢了。”师项脸上笑容不变,好像根本就没看出对方想让自己知难而退的意思。
如此僵持了一小会儿,在对方从容微笑的注视下,赫蓝渐渐感觉到不自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越来越强烈,看着那笑容,仿佛有生命力一样不顾自己的抗拒从眼睛渗入,不知不觉牵制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也在以微笑回应对方。突如其来地一惊,他连忙板起脸,移开目光不与之接触。
凤凰的哭泣 第三十四章(3)
心头狂跳不止,回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迷惑,赫蓝连连倒吸冷气,那样的目光,令人不知不觉地消解敌意对立,片刻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就会拜倒在他的脚下。到此刻才知道所谓为天下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种不动声色的感染力,想来为他赢得不少人的好感吧。这一切,凤凰城主究竟知不知道呢?
赫蓝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门,惊回思绪。
里面已经传来丛惟的声音:“是师项来了吗?让他进来吧。”
赫蓝无声推开门,侧身让开路。师项微微点头笑道:“多谢。”
赫蓝想了想,将门在身后关上。
临窗的软榻上斜偎着一个黄衣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红肿,一看就知道是受了惊吓的样子。而黑袍的凤凰城主则坐软榻旁边,握着她的手,见两个人进来,点点头对师项道:“你来得正好,她吓坏了。”
师项过去为黎殷把脉。丛惟的目光有意无意瞥了站在门边的赫蓝一眼,却对他擅自跟进来的举动视若无睹。
赫蓝心头一动,那飞快扫过的目光如同蓝色的瀑布,转瞬间将他纷杂的思绪冲刷清明,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那双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不动声色的掌握之中。
“不碍事。”师项松开黎殷的手腕,抬头对丛惟说:“惊吓过度,劳累过度,休息一下就好。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能有城主酿的酒就更好了。”
丛惟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宽大的袍袖微微扬起,空气中起了不小的波动,他摊平手掌,一涡晶莹光芒在掌心闪动,如同一汪水银,渐渐汇聚成形,在掌中凝成一只银色的酒杯。一边微笑着递给她,一边说:“这是平日给陟游用的,你受力于他,就喝这个吧。”
酒杯不小,黎殷只抿了两三口,脸上便已显出红润的颜色,怯怯地看看丛惟,又看看师项,欲言又止。师项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黎殷点头。她本就机灵过人,之前又跟丛惟聊了一会儿,知道轻重,于是便道:“好多了,主人和师项大人要知道什么,就请问吧。”
丛惟微笑道:“你先把事情的经过简略说给师项听吧。”
“是。”黎殷此刻精神已经大好,便坐起来,转过身面对师项,娓娓说道:“那日从烟罗城回来,主人就命我去白隼堡寻找银凤大人。那时白隼堡主和怅灯都已经不在了,白隼堡里早就空了。我在那里找了一整天,才终于发现了银凤大人,他,他……”说到这里,眼圈蓦地一红,泫然欲泣。
丛惟替她说下去:“陟游被困白隼堡,除了受暗算之外,还因为另外一边遇到了危险,据黎殷说的情形来看,很不乐观。”
黎殷继续道:“我一看情形不好,急忙回来报信。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回来的路上迷了路。”
“迷路?”师项一愣,追问道:“怎么迷路了?你说清楚一点。”
“我正在朝凤凰城的方向飞,突然一团云雾罩下来,天昏地暗,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一片灰色混沌,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朝哪个方向飞。”
丛惟和师项对望一眼,一个名字同时闪过两人心头:怅灯。
“然后呢?”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话,然后突然眼前的云雾裂开一个口子,我看见朱凰和怅灯并肩站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朱凰看见了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怅灯一挥手,我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掉出来了。再然后,我就看见了凤凰城,就回来了。”
“就这么多?”
黎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点头:“就这么多。”
师项沉吟着,半晌不说话。黎殷左右看看两个人,丛惟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落在某个遥远不知名的角落,而师项却像是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面上一贯的从容一扫而空,阔朗的眉宇间凝着隐隐的焦虑。她小声问道:“师项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哦,”师项回神,点头道:“我问你,你听见朱凰和怅灯都说了些什么吗?”
“他们看见我的时候就没有说话了……之前说的嘛……我听不大清楚,隐约似乎说到什么回忆啊,信任什么的。”
师项目光一跳,连声问道:“你确定吗?他们真的这么说?”
黎殷被他突兀的急切吓了一跳,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师项蓦然站直身体,仰头长叹,转向丛惟沉声道:“城主,莫非……”
丛惟挥手制止他说下去,神情也是同样的沉重,“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若说朱凰和那个……”他没有说下去,沉默了一小会儿,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今天听到事情,不要传出去。”
赫蓝心情此时已经比天色还要沉重,他为师项推开门,一起退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丛惟和黎殷两个人,令人难耐的沉默充斥整个空间,仿佛呼吸都无法顺畅。丛惟站在窗边,俯视着脚下的凤凰城,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映出的连波起伏影像,都被覆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主人……其实朱凰是绝对不会的,你应该信任她。”
丛惟转过头来盯着她,眼中光华闪动,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合目片刻,再睁开时那两瞳澈蓝已归于平静,丛惟静静地问黎殷:“信任?你不记得刚才你向我转告的陟游的话了吗?”
黎殷愣住。
丛惟淡淡替她说出来:“他让我小心朱凰。”
凤凰的哭泣 第三十五章(1)
又是一日终结的时刻,夕阳狰狞着,借着云荒山高高的山体,给凤凰城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然而天却没有完全暗下去,青白色的天空里,光线虽然软弱,却还挣扎着不肯离去。寒风萧索,扇动城头黑色凤凰旗帜狂烈不安地张扬,与旗杆撕扯,像是再也不愿意受到任何束缚,要远远逃离一样。
那场天昏地暗的震撼余波仍在,洛希有些神不守舍地登上城墙,在那一片来回逡巡,似乎想要从砖缝里找出些端倪来。白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当作盟友的绯隋会从背后出手伤害自己。若非城主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此刻自己已经变作了云荒泽中的沉尸。风有些冷,残阳却苟延残喘地将最后一丝热留在他的面颊上,火辣辣地烧灼。指尖有些发凉,他担忧地看着大片的阴影,心中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早就听说云荒泽的泥有着神迹一样的功效,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福气一试,致命的伤不过半日,就完全好了。他朝摘星楼的方向看过去,目中带着感激。
空气中似乎有不稳的波涛在涌动,洛希感觉到异常,转过身来看,曾经挤满了士兵的城头此刻空旷冷清,只有旗帜猎猎作响。他不放心地再扫了一遍四周,发现阴影下的角落里,空气似乎开始起了变化,一层说不明白的颜色淡淡晕开,像是被滴入颜料的清水一样。洛希凝神看过去,这场面有点眼熟,烟罗城外朱凰回来的时候他远远看见过,似乎也是这样的情景。
果然颜色渐渐浓重起来,是浸了水的灰色,镶着浅黄色的边,凭空形成一团椭圆形镜子一样的平面,中间的空间开始扭曲,如同起了波纹的水面,将波澜层层向周围涤荡开来。
洛希不由自主一手撑住身子,瞪大眼睛,等着事情的发生。他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朱凰就是从这水纹一样的涌动中现身的。
波纹中央的水灰色持续变幻,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洛希怔怔看着。不远处站岗的侍卫也发觉了这边的异状,呼喊着跑过来。
一片耀眼银光从波纹中央迸射出来,刺得洛希和正往这边来的侍卫们睁不开眼睛,又迅即消失,倏忽来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想尽快消去强光对双目的刺激。
过了好一会儿,黑夜才重新回到视野中。
恢复平静的城头角落,一个健壮白衣女子倒卧在地。洛希心里头咯噔一下,连跌带撞奔过去,扶起那女子,心中阵阵发寒。果然,那个女子身上的衣服与当初朱凰的虽不尽相同,却异曲同工。她跟朱凰,究竟是什么关系?此刻